“這就不必了,心意到了就行了,心意到了就行了。”
溫神佑覺得這老道莫不是看透了自己想要謀奪他雲真道經典的打算,想著威脅報複自己吧。
這麼一看,剛剛那番話的意思是。
若是你做得過分了,老道死了也要來找你說道說道?
溫神佑退了下去,老道又喊來了鶴道人,從懷中拿出了一部經書。
陰陽道人:“這本《雲真陰陽大道齋醮神典》就交給你了,這可是老道一生的心血,莫要斷送了。”
鶴道人拿著經書:“道主啊!”
陰陽道人:“你說。”
鶴道人:“咱們交代後事能不能在外麵辦,就不要躺在棺材裡麵說了。”
陰陽道人:“鶴師弟啊,人終有一死,外麵的天地咱們不過是過客,這棺材裡麵,才是咱們永遠的家啊!”
隨後老道又喚來了弟子,讓他們要聽鶴、鼇二道的話語,叮囑了自己若是死了,該如何如何。
就這樣。
老道躺在“永遠的家”裡麵交代完了後事。
這個時候雲真道內已經哭聲一片,那門內門外搖著招魂幡的道童更用力了,跟天上下起了雪花一樣。
老道這個時候說了半天也累了,喘了幾口粗氣之後,目光瞪著棺材外麵。
突然之間,他好像想起了什麼。
“我我我……”
老道瞪著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臉上如同回光返照變得潤紅,又好似急不可耐地期盼著什麼。
鶴道人連忙湊了上來,看著陰陽老道。
“道主,可還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說的?”
陸陰陽顫顫巍巍地從棺材裡伸出手,已經躲得老大遠的溫神佑看著那顏色怪怪的手晃晃悠悠地彈出了棺材板外,右邊臉上眼睛眉毛擠到了一起,不敢直視地將頭撇向了另一邊。
而這個時候,他聽到那乾涸的聲音從棺材裡麵傳來,猶如十幾年沒有開過的木門推開發出的吱呀聲。
“我……”
“我……”
溫神佑恨不得能將耳朵也堵起來,這聲音聽得大晚上的怕不是要做噩夢。
雖然陸老道有的時候不太靠譜,還瘋瘋癲癲的,但是鶴道人畢竟還是他指引上了這條路,也一直受他庇護。
想到此處,難免還是感覺到哀傷不已。
鶴道人淚流滿麵:“莫不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陸陰陽激動了起來,突然開始咳嗽,然後手臂如同水中枯木一般招搖著,手指頭隱隱地指著外麵某個地方。
鶴道人不明所以,眼眶濕潤地抓著老道的手。
“道主,道主,你說明白些,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而這個時候,一旁老道的徒弟好像明白了什麼,立刻跑回了屋子裡麵。
鶴道人緊緊地抓著老道的手,還在追問著。
終於,老道咳嗽平息了下來,掙紮著驚坐起。
“我,我。”
“我還想再來一顆。”
而此時此刻,老道的弟子已經捧著盒子,來到了棺材旁邊。
老道連忙伸出手,打開盒子拿出一粒丹,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
現在不嗑,以後就嗑不上了。
一顆丹藥吞入腹,生死之事仿佛也變得不重要了,老道舒坦地躺回了棺材裡麵,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把!”
“把棺材合上。”
“夜裡,鬼神就會勾走老道的魂魄,記得按照老道說的獻上供品。”
眾人麵麵相覷,一個個僵在那裡半天都沒有動彈。
但是很快,弟子們打了幾個手勢。
“還看什麼,看什麼,搖起來,搖起來。”招魂幡再次飛速搖晃著。
“啊,道主啊!”弟子們趴在地上,哭聲震天。
“送道主升天。”門外的信眾也跟著一起哭喊。
“什麼升天,道主這是要下去了。”有些人還是能聽得懂發生了些什麼的。
“送道主下地。”很快,外麵的呼喊聲變成了這樣。
這場麵實在是太過於詭異,溫神佑不敢再留,
他連棺材也沒敢靠近,生怕那裡麵的老道突然爬起來又一把抓住了他,他隻是向鶴道人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
“告辭!”
“告辭!”
溫神佑說完就朝著外麵走去,五短身材卻走出了大長腿大跨步的飛躍感覺,一步跳過門檻出了門便越走越快,隨後逃也似的離開了紫雲峰。
“走走走,趕緊走。”
“司馬,怎麼了?”
“這鬼地方,人都有點問題。”
溫神佑回去的路上,天色漸暗。
這一次他沒走江邊,走的是大道,陡然到一處山腳下,便聽見了幽幽之聲從遠方傳來。
一女子披著白衣正在墳塋前哭嚎,撒著紙錢搖著幡,口中喊著。
“歸去來兮~”
“歸去來兮~”
溫神佑掀開簾子聽著那淒淒慘慘的哭泣聲,雖然明知道那應該是人,但是卻不敢過去。
他又想起了那棺材裡麵瘋瘋癲癲的老道,還有那夜裡出沒向著自己招手嘿嘿發笑的漆黑鬼神。
自寒食節那天過後,這些日子他再也不敢嘲諷那鬼神之說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繞道,繞道。”
但是繞道另一邊,又聽見有人撒紙錢呼喚亡者之魂,這又讓溫神佑想起了老道被鬼神喚了名字隻能等死的場景,心中越發驚懼。
“再繞,再繞。”
繞了幾處,這附近到處都有祭祀先祖和沿道撒錢的人,寒食清明節過後,每到黃昏之時這附近的鄉民都會這般做,早已形成風俗。
但是這風俗,卻讓留下了心理創傷的溫神佑感覺到很不好了。
他縮在馬車車廂裡透過簾子看著愈來愈黑的天空,心中焦急不已。
“往後。”
“這寒食節和清明前後,過了下午打死我我也不出門了。”
“這大路上,誰知道走的是人還是鬼啊!”
——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老道已然認命了,沉迷在服丹之後的醉生夢死之中,但是此時此刻,他記憶裡看到的畫麵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似乎又回到了神峰之上,壽宮裡的那麵雲壁前。
那個時候他也服了丹。
按照他參研了半生的陰陽道法來說,正是開了天眼和神識,可看透陰陽的時候。
雲壁之下,神巫手持符詔號令陰陽鬼神,開天地之門。
雲壁之內,群鬼諸神皆戴各色麵盔,遊蕩於虛冥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我成不了啊!”
“我既沒有仙聖符詔,也沒有神鬼之麵。”
“上不能登天成仙,下不可入地為神。”
“可悲。”
“可歎。”
夢中。
陰陽老道感覺一個人走在漫漫長路上,周圍一片漆黑不見天日,天頭上連月亮都看不到。
路上有惡鬼出沒,衣衫襤褸臉上似乎是帶著鬼麵又像是畫著鬼神之紋,既看不出男女也不知老少。
雷霆閃爍,下有身高丈餘的鬼神揮舞著身邊,似乎在操控著雷電。
群鬼諸神之中,老道猶如鶴立雞群,顯得格外突兀。
因為。
這裡麵就他一個人臉上什麼都沒有。
走著走著,遠處黃泉河滾滾而下,遠處有一渡口,近處有一石橋。
陰陽老道朝著那石橋走去,卻被一小鬼攔住。
小鬼自稱是鬼差,問他。
“爾何人啊?”
老道在外麵自稱道主,到了這裡卻低聲下氣地說道。
“某乃陸陰陽,死後為鬼正欲前往幽都冥府。”
那看守鬼門的鬼差聽罷,哈哈大笑。
然後指著老道的臉,唾其麵說道。
“沒有鬼神之麵,也想當鬼?”
“我呸!”
“你也配。”
陸陰陽彆說鬼門關,連橋都沒能進去,被趕了回來。
——
紫雲峰上。
眾道人守了一夜,夜裡雖然有寒風陣陣,但是卻並未見那鬼神也沒有來收走陸陰陽的魂。
不過這也正常,鬼神據說有隱匿之法,他們隻要不想要讓你看見,你便看不見。
在鶴道人和一眾道童信眾眼中,那寒風吹得幡幢獵獵作響的時候,陸陰陽就已經下了幽冥了。
“天亮了。”
“天亮了。”
“道主啊,你就這樣走了啊!”
“道主……道主啊……”
然後眾人哭哭啼啼的,準備抬起棺材將老道給葬了,卻沒有想到裡麵裡麵有動靜。
棺內有人在推搡,還伴隨著啜泣聲。
眾人驚懼跑開,反而是鶴道人早有準備,上前打開了棺蓋。
棺材裡,老道那眼珠子直瞪瞪地看著天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老淚在眼角縱橫。
鶴道人見過了老道瘋瘋癲癲的姿態,也不害怕。
低頭問道:“道主,何故不肯下陰間,莫不是入地找不到門?”
老道痛哭流涕:“非也非也,下是下去了,是那陰間不收我,上天無符詔,入地無鬼相,連個鬼我都當不成啊!”
老道垂死掙紮驚坐起,如同僵屍出籠一般從棺材裡麵爬了出來,化悲憤作勇力。
“陰間小鬼欺人太甚,老道定不能饒你。”
“等老道再修一修,下去之後定要讓你好看。”
鶴道人和一眾道童信眾麵麵相覷,不知道這陰間小鬼從何而來,是老道真的見到了,還是做夢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