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一個銅子,我就告訴那山上的事。”
“隻要一個銅子,你要聽不?”
那人連連催促,仿佛上趕著要將自己的故事賣出去。
可惜。
江晁聽完低下頭,搖了搖頭,意為不感興趣。
那人不甘心,還在說。
“隻要一個銅子。”
“隻要一個銅子,我不要多。”
“一個銅子就夠了。”
而這個時候,一旁坐著蹲著站在茶攤旁的樹下,在午後乘涼的人群之中,其中一人開口戳穿了他。
“年輕人,莫要信他!”
“這廝原本是山上打柴的,做事不老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到了山上彆人打柴他睡覺。”
“有天睡過了頭,回來說自己在山上遇到了鬼。”
“然後天天柴也不打了,就蹲在這茶攤裡說他的故事,騙過路人的錢哩。”
打柴人怒了,狠狠地盯著那人。
“什麼叫騙?”
“我真的遇到鬼了,我說的是真的。”
在場的人很多都知道他的底細,還有人曾經跟著他一起上過山。
而且大多都是本本分分的鄉下人,平日裡最見不得的就是打柴人這樣的人。
見狀,有人站起來說道。
“莫要再說了,那時候你還說山上有鬼神出沒將山都壓平了,怎麼著?”
“我們跟著你到山上去,你又說自己記不得路。”
“跟著你在山上轉了一圈,什麼也沒有找到。”
又有人勸誡道:“莫要在這裡胡攪蠻纏了,你那編的故事我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早點回去砍柴,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你家婆娘還在等著你哩。”
“再說。”
“都這個時候了,真的假的有什麼意思?”
“日子還不得照過,你還想抱著你那故事過一輩子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打柴人的故事已然不值錢了,也沒有人再感興趣了。
但是打柴人已經習慣了嘴皮子一動,嘩啦啦來錢的生活,早就幻想好了往後坐著不動便能夠衣食無憂的日子,怎麼能甘心。
聽完那人的勸誡,他滿臉通紅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瞪著眼睛,就好像望著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們胡說!”
“都是你們在這裡整天亂說,讓我賺不到錢。”
“沒得錯,都是你們幾個,都是你們的錯。”
打柴人一下子跳了起來,朝著樹下坐著的幾個人撲了過去,然後和他們扭打在一起。
此刻他紅著眼睛大喊大叫的瘋癲模樣,和那惡鬼看上去也沒有什麼差彆。
鬼神的恐怖沒把他嚇瘋,他此刻卻為一個銅子而瘋狂。
鬨到最後。
打柴人的婆娘來了,拉著他就要回去。
但是打柴人卻不肯,還在和那幾個人對罵,甚至還抽打拉著他的婦人。
“我不回去。”
“你懂什麼,我們發財的機會來了。”
“我要賺錢,賺大錢!”
“我上山打柴,我遇到了鬼,好多的鬼,那鬼要吃了我,我知道怎麼躲過鬼讓他看不到我。”
“你們聽我講啊!”
“你們怎麼不聽我講!”
“都給我錢,給我錢。”
因為這大吵大鬨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路口一時之間變得好像市集一樣,所有人看著打柴人被婆娘拉了回去,這才終於散去。
江晁這才回過神來,那盛放著梅子湯的碗已經放在自己麵前多時了。
而老嫗就站在一旁,也看著那打柴人離去的方向。
老嫗歎息道:“若是真的就好了。”
江晁鬥笠揚起:“什麼是真的就好了?”
老嫗:“鬼撒,如果山裡真的有那鬼神過來,就好了,老婆子也想要看一看哩。”
老嫗說完一拍手,哈哈大笑:“老婆子也就瞎說說,後生你莫要當真了。”
江晁:“如果真的有鬼神,有幽冥那又怎麼樣?”
老嫗說:“什麼叫真的有,是本來就有,你這後生不是西河縣來的麼。”
老嫗格外認真:“連神仙都有,這陰間的鬼神當然也有,人死之後肯定也會變成鬼。”
江晁:“有了陰間和地獄,這樣就可以懲善揚惡了?”
老嫗卻說:“不不不,老婆子不是這個意思,當然讓那些惡人都打入陰間地獄肯定是好事?”
江晁看著他,然後看到老嫗那渾濁的眼睛看向大路,好像有人從那裡路過一樣。
“這樣,老婆子死後,就能看到我家老頭子和幺兒了。”
江晁愣了一會,靜靜地喝完了湯。
站起身來,朝著江邊走去。
天漸漸黑了。
江晁又登上了那艘霸下型號運輸船,朝著名為黃泉的地方駛去,奔向那從九天之上掉落的空間站。
登上這艘船後,便再也沒有那路上的熙熙攘攘,沒有人間的紛爭和喧嘩。
迎著風。
摘下鬥笠,腳下踩著龍首。
江晁也不再像是人間的凡人。
而是乘龍駕霧的神祇。
——
黃泉基地。
鬼徒並不是通過電梯下來的,而是通過另一條通道經過層層檢驗而下。
因為他已經病得連走都沒有辦法走,隻能被運送。
而抵達黃泉基地第一層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神誌不清了。
口中喃喃自語,好像在說著夢話。
“這是哪?”
他精神恍惚,但是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片無邊的紅色花海。
花開似火。
豔麗的紅在晃動,好像六道眾生的情欲在其中湧動沉淪。
鬼徒戴著惡鬼麵具,終於回過神來。
他看到了自己站在花海之中,凝視著此生未曾見過的美景。
“黃泉路。”
“彼岸花。”
“花開花落,生死兩茫茫。”
“輪回道,因果長,緣起緣落定……”
他聽著那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歌聲,那聲音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成千上萬的人在吟唱。
或悲愴。
或蒼茫。
或激揚。
最終,眼前無窮無儘的彼岸花突然化為了一片血海,將他淹沒。
畫麵一轉。
他的確是在彼岸花海之中,但不是站立在花海之上,而是在花海的底部。
智能工程車停泊在花海的邊緣,延伸出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機械臂。
花海之下。
透明的罐子裡。
瀕死的鬼徒眼皮微動,顯得有些粘稠的液體源源不斷注入,將其一點點淹沒。
他的頭發被剃光,一大捆線纜、管子被智能工程車牽引了出來,分彆連接在麵具之上的不同地方。
彼岸花的根須從高處延伸而下。
那根須分明經過了改造,上麵還連接著針頭和電極。
彼岸花的針頭根須沿著他的後腦而下,穿透他的脖子處的脊髓,接管了他的神經係統。
最終。
那一大把密密麻麻的線纜,以及彼岸花的根須一起,被機械臂在其腦後收成一束,被固定了起來。
從遠處乍一看,就好像化為了他的發髻。
而“發髻”的儘頭,開著璀璨的花朵。
“咕嚕!”
液體終於被注射滿,彼岸花的移植也宣告成功。
而鬼徒奄奄一息宛如風中殘燭的生命力,也一下子被穩定了。
而在鬼徒的意識裡,他感覺到自己被彼岸花化為的血海淹沒,沉淪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聲音。
“已登錄黃泉網絡連接中心。”
他睜開眼睛,意識已然進入了下一層。
他出現在了一艘船上,而這艘船正行駛在傳說之中的黃泉河中。
“嗯?”
“我上來了?”
從現實看,鬼徒是被打了下去,但是從鬼徒的眼中來看,他是從幽冥的下層爬了上來。
鬼徒抬起頭,目光激動且渴望地望著遠方,好像在尋找著什麼。
隨後,他目光停了下來。
黃泉的儘頭,他看到了招攬著四方孤魂野鬼的橋。
還有那座橋的儘頭處,他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幽冥大地上的雄偉城池。
他激動地喊道。
“幽都城。”
“鬼伯。”
然而,他連那橋都沒有資格登上。
他不是什麼孤魂野鬼,而是被打入陰間地獄的惡鬼。
那船隻是載著他,在這黃泉河上打了個轉。
便被打入了另一處小地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