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那顆樹,庭蕪蹲在樹杈子上看向他們緊張得要命。
薑藏月道“如此。”
她眼眸淡淡“來日抓了人就知道了。”
待過了幾個呼吸,搜尋的人遠去,幾人一前一後出了廷尉府。
紀宴霄彎起嘴角話鋒一轉“師父知不知道汴京有一則關於長安侯的傳聞。”
薑藏月眸子裡一片沉沉的黑“我來汴京不久,自是不知道汴京的傳聞,況且汴京傳聞與我亦無關係。”
庭蕪莫名其妙跟在後麵,又看看自家殿下擰眉。
為何薑姑娘能跟殿下同行,而他每次做事都被打發到一邊,難不成
是在跟薑姑娘談論俸銀之事?
“殿下,眼下既然沒什麼事情,您和薑姑娘慢慢走,殿中還有事務要處理。”
庭蕪覺得自己想明白了,眉飛色舞找借口先回去了。
夜風微涼,吹得街道兩側枝葉簌簌作響,揚起永樂坊門頭五顏六色的彩紗,反倒多了幾分旖旎。
大街小巷也重新變得安靜,喧嘩聲和腳步聲也不再響起,仿佛黑暗中的人都已蟄伏起來。
路過彈子石街又見了屠宰場的位置,那日的秋千在今日斷成了兩截,尚未有人修整。
寂靜的長街儘頭,屠宰場位置破敗的殘垣屋脊若暴露在夜色裡的骨架,老屋,灰牆,活人氣息都死光了,卻好像能吞噬她。
每一間破敗的屋子都似一個黑洞,不知道裡麵裝的是屍骨還荒草。
前行的速度足以讓她看向每個位置,沒有窗戶也沒有門,像是看上一眼再也走不出去。
那些斷壁殘垣,僅僅是破敗,老朽,腐化,就讓她感到無限絕望。
青年前行似要踏足。
青衣少女目光冷了幾分。
他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那抹清冷的視線,隻是輕笑一聲“師父不想過去看看嗎?”
薑藏月目光裡情緒越發淺淡了一些,神情薄涼“不知殿下是想要看什麼?”
“聽過一些傳聞。”他露在月光中的容顏更顯幾分溫潤,神情像是垂憐眾生的佛子。
“傳聞不可儘信,殿下也相信一些無稽之談。”她言簡意賅。
前方傳來紀宴霄溫柔的聲音,聽起來比孩童還要友善“十年前這裡是長安侯府邸。”
這事雖然尋常百姓皆知,可再深一些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唯獨薑月。
薑藏月嗓音沒什麼變化“殿下便是要與我說這些?那日出行想必攤販已經告訴殿下了。”
“如長安侯那般的武侯是因謀逆而死。”
她言語薄涼,但提起‘謀逆’兩個字,仍舊有潛藏在深處的殺機。
紀宴霄低眉輕笑。
片刻間,他才道“師父也相信這些無稽之談嗎?若是長安侯謀逆,明堂高坐的那位豈非腦袋都被胡人擰了下來,不過是人雲亦雲。”
他的烏發在夜風裡繾綣揚起,這些話聽上去似發自真心。
最後再看了一眼破敗府邸,他收回視線“師父總有幾分關心十年前的舊案,恍惚讓我以為師父就是當年的安樂郡主。”
這一句話落,薑藏月周身氣息更是肅冷了幾分。
她對上他含笑的視線。
此人生得昳麗迫人。
長身玉立,謙和溫潤。許是在汴京宮宇學會了滴水不漏的偽裝,縱在黑夜裡,也遮掩不住那笑意下的危險妖冶。
尤其是那一雙眼,似朝霞孤映,又似夜中幽曇,與人相交口未言而先笑,可再進一步,就隻剩死無葬身地。
其人溫柔又危險。
薑藏月眉眼清絕,月色朦朧模糊,叫人看不真切,隻是骨子裡的冷寂輕易能感覺到。
“殿下,長安候府滿門在十年前就死絕了。”她啟唇。
紀宴霄頷首“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他語調輕淺,像是輕柔的微風,不帶一點鋒芒“不提也罷,今夜那羽林軍想來是跟舊案有關。”
薑藏月目光寸寸涼下去。
她並未追上前去。
“殿下之前也說過,羽林軍是由沈子濯統領,他的人怎會與謀逆黨有關係。”
“殿下為何,”她與他目光對上“也對長安候府之事好奇?”
紀宴霄歎息。
每一次提到這件事時,就能感覺到薑月並不穩定的情緒,她會轉移話題,隨後將事情往另外一個方向拉扯。
大抵是不想讓他發現什麼,或者自己一個人解決。
真奇怪,讓他幫她不好麼,一定要自己走這條坎坷難行路。
兩人之間的氣氛仿若凝結的冰,一分一秒間更是冰涼沁骨。
薑藏月終垂下眸子,再不看身後荒涼建築,一步步往皇城宮宇方向而去,並未等他。
“殿下,如今距離天明也不剩幾個時辰,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紀宴霄看向青衣少女越發單薄的背影,黑夜似乎更黑了。
她眼裡的沉靜,靜得有些不真切,這樣的不真切,似乎正在向深淵墜落,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她可以對著任何人稱奴婢,對著所有羞辱她的人情緒平靜,比他更甚。
那身影太單薄了,他語調上揚“十年前長安侯府滿門被滅,武安國破,我也該死。但活著是真不容易,我惜命師父也應當惜命不是麼?一個人的命太輕了,實在不夠那麼多人瓜分。”
他說罷,又發出低笑“數十萬條人命就葬在武安城牆了。”
那麼多人都砸在屍坑裡,麵目猙獰,再分不出誰是誰。
薑藏月“那殿下更不應理會雜事,如今殿下在吏部已經到了主事的位置,自是要步步為營。”
“殿下若是不清楚,奴婢可以提醒你。”
她看向他,紀晏霄分明在笑,可那笑在夜色中卻轉成濃黑漩渦,偏表麵看起來和善溫柔。
“自然要提醒。”紀晏霄對著薑藏月眼睫略彎“就靠著師父指教了,哪舍得不聽師父所言?”
薑藏月眸子很淡“沈子濯是東宮的人,他必定是幫著太子的,兩月後乾元山狩獵,若要出頭,殿下早做準備的好。”
掛著笑。
話落,他看著少女身影消失在長街之上,月光橫斜,清冷的光芒映在他腳下,鋪到薑月清冷背影逐漸消失的陰影裡。
待回了主殿,紀晏霄方一推開門就對上庭蕪的眼。
後者精神亢奮“殿下,您跟薑姑娘可是在長街之上秉燭夜遊?”
薑姑娘那麼柔弱嬌美的女子,殿下可不得以禮相待。
“薑姑娘可是喜歡殿下?”庭蕪又問。
紀晏霄長歎一聲,將外袍脫下掛在一旁。
山水紋的外袍下,是素白的中衣,同色腰封勾勒著腰身,一如他這個人。
“喜歡?”
“對,難道不喜歡嗎?”庭蕪摸不著頭腦。
他麵容隱在陰影中,略帶幾分不明意味淺笑。
“她想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