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赴死(1 / 2)

鳳唳銅雀台 豆沙包哇 10449 字 5個月前

安樂殿近日少有紀玉儀的咋呼與喧囂。

平日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殿中等著紀晏霄,任憑庭蕪怎麼明示暗示都不肯走,現下倒是有兩三日不曾踏足了,庭蕪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覺得是好事兒。

天際雙燕低飛,薑藏月手上拿著一些白色粉末在往池子裡撒去。

生機粉是她昨夜調配出來的,那池子裡的紅鯉自落了屍體後就有些不太精神,薑藏月夜間便睡得晚些,一點一點將生機粉配出來,池子弄臟了,重新清理乾淨就是。

白色粉末入了池紅鯉爭相奪食,片刻間便如之前濺起水花。

滿初也托腮在一邊兒樂了“感情這些紅鯉也要吃些好吃的才肯動動。”

薑藏月收好剩下的粉末,又瞧了一眼收割好的大蔥道“我去一趟冷宮。”

宮闕風動葉響,隻片刻間大雨呼嘯落下,地上濺起數片水花。

薑藏月撐開油紙傘走進雨中,於天地之間這道身影是這樣的渺小,簷下庭蕪忍不住張嘴喊住“薑姑娘,雨太大了,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去冷宮看那什麼李貴人也不用這麼著急啊。”

薑藏月抬眸,那雙眸子就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沒有波瀾也沒有情緒“不用了。”

滿初連忙跟上。

庭蕪愣了愣,感歎“長這麼好看,一張嘴凍得人哆嗦。”

“那李貴人也該沒幾日了。”

大雨滂沱,本就偏僻陰暗的冷宮更是兜不住四麵的風。

內院雜草叢生,簷下瘋婦癡笑,口中念著聖上封妃。雨水蔓延至低矮的門檻,晦暗屋間,那抹唯一的素白也漸漸褪色。

搖搖欲墜的床榻上李貴人嘴唇乾涸,雙眼無神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李貴人在十日前被紀鴻羽打入冷宮,就連貼身宮婢都不允帶上,她身後無母族,身前無人護,得罪了當初將她從泥潭拉起又打入深淵的人,活該落得如此地步。

她一人在冷宮等死。

她身上的衣襟全是褐色汙跡,許是來喂藥的人很不耐煩掰開嘴硬灌的,不再顧忌一個冷宮棄婦。李芸目光遲緩落在窗前唯一的光亮處。

光亮處雨落如珠,簷下鈴叮當作響糾纏不清。

似她剛入宮第一年。

李芸笑了,又止不住瘋狂咳嗽。

人這一輩子太短了,未至年逾古稀,而今不過二十。這一生惟願家人相見,可紀鴻羽卻毀了她的念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當真是要死了

李芸嘴角溢出血跡。

宮裡的女人哪個又花有百日紅。當年入宮無非想著聖上能替她尋一尋胞弟,但如今至死,都不得見上一麵。

明明就在汴京,就在同安巷,僅僅隔著一堵宮牆,隻要她能出去,就能見上。

可蘭秀閣關上了,婢子遣散了,她也起不來身。這麼些時日要抱憾帶到地底去。

她還沒有親眼見一見胞弟,還沒有問上一問這些年過得如何,甚至沒能說上一句話,怎麼就要死了呢?

帝王之心當真太狠了。

冷宮的浮塵嗆得她忍不住咳嗽,血就吐在衣襟上與褐色藥漬混跡,如一朵即將凋零的虞美人,連同花枝一起折斷。

破敗冷宮,大雨重重。

屋內也漸漸開始有了潮濕積水,電閃雷鳴間與屋中那微弱的燭火相映襯,也隻剩下幾分殘垣破窗。

李芸又是狠狠咳了幾聲,眼見滾落榻下,半天沒爬起來。

屋外傳來踩水聲,步步靠近。

沒等她抬眸,牆上的牆皮許是因為近日雨水豐盈太過潮濕,一塊塊掉落床榻,竟是連唯一棲身之所都破壞了。

她渾身僵冷,大口大口的喘氣,瞧著頂上一大塊即將掉落的頂,臉色煞白。

“哢嚓——”牆皮不堪重負直直衝著她的頭頂落下。

忽而一把銳利彎刀破空而來,頭頂之物分為兩半斜飛出去,彎刀狠狠插在牆壁中。

李芸手止不住的發顫,終是抬眸。

四方的天大雨滂沱,屋內的陰暗似乎都被彎刀劈開一線天光,女子伸手,彎刀回鞘。

雷聲滾滾,潮濕的水汽裡,少女踏光而來,似有水霧繚繞裙袂,依舊是一成不變的青色,唯獨多了一兩縷纏枝花紋。

她再沒有半分力氣,昏暗天光裡眼睜睜看著少女提著一把油紙傘進了屋。

她容顏清冷而削瘦,烏發垂於腦後,眉眼波瀾不驚,腳踏過水跡,隻剩圈圈漣漪。

待走近了,更能感受到那種如雲如霧的淡薄感。

微弱燭火下,她目光對上李芸的眼。

李芸喘著氣,用儘所有力氣爬起來虛弱靠在床榻上,隻能聽見少女清冽平靜的嗓音。

“奴婢給李貴人請安。”

李芸咳了兩聲。

“原來是你。”

是那個替她找到消息的宮婢。

她蒼白的笑了笑“多謝薑姑娘。”

隻是她現下早就不是什麼李貴人了,不過是冷宮棄婦。

這一輩子除了尋找親人的執念,便也隻剩下對薑姑娘的感激,縱使不能離開冷宮,但終歸胞弟都好好活著。

她入冷宮之前就將好些值錢物件送給薑姑娘,總是全了這一份謝意。

薑藏月將手上一枚烏黑藥丸遞給她。

李芸還是虛弱笑“薑姑娘,將死之人用不著這些了。”

薑藏月未聽她言,隻是將藥碗盒子置於一旁的幾案之上。

李芸有些出神。

忽一陣風起,最後一隻伶仃火燭也熄滅了,屋中唯餘一抹孤零零的青色,似崖邊孤石,堅硬,冰冷卻又神秀骨慧,乾淨動人。

李芸覺得有人陪她說說話也好。

薑藏月目光落在她身上“貴人就打算這麼等死麼?”

李芸彎了彎唇角,隻緩過氣道“薑姑娘,冷宮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走吧。”

她抬了抬手,試圖將熄滅的燈燭重新點燃。屋子有些暗了,彆讓薑姑娘出去的時候絆了門檻。

她怔了片刻,溫靜柔和“他們還活著就是最好的事。”

透過簌簌風雨,這些年不知多少次夢回,夢見他們喊著阿姐,夢見爹娘回來了,夢見他們一家人在新年裡吃團圓飯。

可終究經年風雪刮骨她沒等到,此刻薑藏月開口“李南李遜就在同安巷。”

李芸手指根根攏緊,須臾還是沒說話。

“他們在廷尉府的手下做事,欺男霸女,囂張跋扈,貪贓枉法,貴人瞧不見也是好事。”

在風雨嘈雜聲中,在火燭搖晃中,少女平靜的聲線一字一句清晰落入她耳中。

李芸渾身一震,蒼白的麵容微微抖動,那雙手死死攥成了拳。

“當真?”

“自是當真。”燭火幢幢,少女眼眸倒映出點點光亮“或許貴人不清楚,六年前聖上就知道他們的下落。”

“隻是聖上為著貴人不服軟,是以不曾相告。”

李芸眼淚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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