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藏月垂眸跟在他身後,一個奴婢自是不合適在此刻出言。
地上,詹嬤嬤捂著骨裂的手腕,臉上褶子控製不住的發抖,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地上已然有了一灘鮮紅血跡,觸目驚心!
紀殿下竟然為了一個婢女毫不顧忌?
失去了嫁禍的機會,她枉顧殿下命令的事情足以讓她失去殿下的信任,芙蓉就成了殿下府中名正言順上了皇家玉牒之人,這樣殿下的前途毀於一旦啊!
大約是想到這些事,詹嬤嬤滿臉絕望之色,她有負先皇後臨終所托。
若是沒有人明白她為何要芙蓉的命,將來還有誰能為殿下的前途奔走呢?
詹嬤嬤捂著手在地上磕頭,額頭已經青紫一片。
“殿下,老奴隻是一心為了殿下!老奴絕無二心!”
“夠了!”紀燁煜幾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滾出去!”
今日本該是他的生辰,卻鬨到讓人看儘笑話的地步,險些連蓉兒腹中子嗣都出了事。
他留下紀宴霄本是為了討論修築河堤方案之事,卻未曾想讓他看到府上狼狽不堪。
紀宴霄此人光風霽月,性情溫柔,雖是吏部主事並不高的官職,但在吏部也算是混的如魚得水。近來朝中臣子便是多有對其誇讚之人,紀燁煜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生來就適合朝堂官場。
也足夠讓人忌憚。
紀燁煜甚至還記得紀宴霄先前與他談論的如何處置流民的方式,治標治本,安之撫之,有本事者誘之攝之,這樣精於算計之人,連他都有些顧忌。
他更是對烏決說過“這樣的人倘若不能為我所控,將來必定殺之而後快,萬不可留下隱患。”
紀燁煜眼眸深了深,眼下他手上是大事,還離不得紀宴霄。
貪汙河堤銀兩自也需要一個頂罪的人。
開倉放糧,鎮壓流民,招安悍匪,這樣的事情風險極大,他更不可能以身犯險。
“殿下,妾肚子疼得緊。”芙蓉抓住紀燁煜的手用了些力,打斷他的思緒,後者著實滿頭冷汗,臉色更白了些。
“太醫還沒來嗎?”紀燁煜收回思緒滿眼戾氣嗬斥伺候的人。
“回殿下,太醫還在趕來的路上。”邊上婢子小心翼翼出聲。
“趕緊去催!”紀燁煜說了這一聲,又溫聲安撫了芙蓉幾句,才大踏步掀了簾子往外走。
詹嬤嬤還跪在院中地上,膝蓋跟針紮一樣的疼,好在疼過之後就是麻木,麻木就沒什麼感覺了。
她一張老臉不由自主看向石橋右側。
芙蕖院裡來來往往的婢子輕手輕腳收拾殘局,天光明滅間,青年麵容含笑,他一身雲白繡鶴長衫在混亂血色裡格格不入,烏發間僅一隻白玉簪將清雋容顏襯得更多了幾分雅致溫柔氣息。
依舊如往日一般溫柔,不過這份溫柔裡,又淺薄得不像在看一個活人。
詹嬤嬤背後冷汗一層層往外冒,她看了看紀燁煜,這才看向紀宴霄,咬牙道“老奴就算做錯了事情,那也該殿下懲罰,紀殿下手未免太長了。”
紀宴霄笑看著詹嬤嬤的眼睛。
他眼下在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眉眼間晃著天光,像是汴湖上的瀲灩波光。
詹嬤嬤竟下意識靠近紀燁煜一些,青年輕歎一聲道“我自是知道嬤嬤是殿下的人,可殿下的人為何會做出傷害殿下的事呢?”
她瞬間不可置信看向紀宴霄,這話無異於殺人誅心。
她伺候在殿下身邊二十三年了,應當是殿下最信任的人,如今卻因為一個侍妾失去這份信任!
可芙蓉當真是個小賤人,她隻會阻礙殿下的前程。
紀殿下分明知道這些,為何不阻攔?
他一門心思隻為討好殿下嗎?
詹嬤嬤抱住紀燁煜的腿想要說些什麼,紀燁煜已然是不耐煩不想再聽,抬手吩咐烏決“帶下去。”
烏決頓了頓,招呼上人直接將詹嬤嬤往芙蓉院外拖。
詹嬤嬤滿臉是淚,隻顧著看向紀燁煜哭喊“殿下!芙蓉會毀了您一輩子的!她會毀了您的!”
她可是殿下府中掌管裡外事的人,今日被殿下命令烏決就這麼拖出芙蓉院,隻怕來日府邸之上也再沒有她的位置,芙蓉又成了殿下的側妃,到時一切都晚了。
“殿下!”詹嬤嬤還帶著最後的希冀大喊“殿下!難道您不記得先皇後的命令了嗎?老奴不會害您的!”
“還有紀殿下!如此阿諛奉承之人,殿下當真要留著他嗎?”
“阿諛奉承?”
他彎彎眼眸,口中念著這幾個字,手中轉著玉戒,看起來更加溫柔。
他禮貌含笑問她“一心為殿下辦事”
“有何不妥?”
詹嬤嬤被拖走了,眼下大皇子府邸一片狼藉,安樂殿的馬車也從府邸門口離去。
馬車內,紀宴霄與薑藏月相對而坐。
薑藏月道“殿下一早就進了芙蕖院。”
馬車外庭蕪和滿初一人坐一邊,自不會去聽裡麵在談什麼。
紀宴霄抿了口茶。
薑藏月“芙蓉是你的人。”
馬車淺青色窗紗隨風飛揚,對麵青年溫柔的眉眼也如煙似霧。
他放下茶盞,將幾案上的甜點推向她。
風聲柔和,馬車內青年男女氣氛安靜,偶有青年輕笑之聲,似愉悅至極。
“薑姑娘說的不錯。”
薑藏月眸子淡淡。
馬車碾過汴京長街,隻有軲轆轉動作響的聲音,那抹雲白長衫拂動,若展翅翱翔的白鶴,丹砂作頂耀朝日,白玉為羽明衣裳。
“不過我更想知道,薑姑娘為何會救她呢?”
他難得想要一個答案。
薑藏月很平靜“想救便救了。”
安樂殿中,紀宴霄在主殿書房內。
月色如霜,窗下的沉香雕祥雲紋羅漢床上鋪著雲白織錦毛氈,身著雪白長衫青年執黑子與庭蕪對弈。
他神情溫潤。
芙蓉紋路窗半開,清輝月色透過珠簾篩進屋內落在青年眉眼,似淡淡流轉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