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宋晏儲微微頷首, 全當行了一禮。
皇後麵色帶笑,卻總有些莫名的僵硬。她對宋晏儲自幼便是極為嚴厲, 鮮少會有笑的模樣。宋晏儲一開始隻覺是她的身份緣故,母後才會這般事事謹慎小心,不敢輕易表現疼愛,如今看來,隻怕是另有緣。
宋晏儲態度不冷不淡,皇後臉上掛著的笑不僵了僵,方才頗為熱切的態度也冷了許多。好在坐在她身側的費夫人及時開, 殷切地看向宋晏儲的方向:
“殿下。”
她聲音溫柔, 端莊的眉眼中如水般溫和, 滿滿都是笑意, 看向宋晏儲時的歡喜, 也不似作假。
比之皇後, 更像是一位母親。
宋晏儲的神色也緩了緩, 柔聲喚道:“舅母。”
“快, 快坐。”費夫人不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快讓舅母好好看看你。”
宋晏儲看了皇後一眼, 皇後神色平淡, 隻道:“在本宮這裡, 就不必拘禮了。你舅母許久未見你了, 且坐著吧。”
此話一落, 不知是不是宋晏儲的錯覺,費夫人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卻在下一瞬就恢複了平常。
宋晏儲依言坐去, 費夫人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眸中都是滿滿慈愛,拉著她的手細細說著什麼。不談國事, 也不談其它,隻問她近來吃的可好睡得可香,宋晏儲一一耐心回答,費夫人麵上笑容更盛。
皇後在一旁坐著,仿佛隔離室外,反而是並無血緣關係的二人在那相談甚歡。宋晏儲隱隱掃過一眼,端起費夫人遞過來的茶盞掩蓋住神情,心中思忖良多。
從小時候便是這般。
皇後待她,總是嚴厲而又冷淡的;反倒是她這位姑母,對她格外親厚,並非是外人知道她太子身份的那種親近,而是那種發自內心的關懷。
相比而言,費夫人於宋晏儲而言,更像是一位母親角色。
宋晏儲曾想過為什麼會這般,最後隻安慰自己皇後深居後宮,又守著她的身份,不得不小心謹慎,所以對她才沒那麼多溫情。但如今一件件事情的發生,懷疑的種子也在她心中種下。
皇後和費夫人截相反的態度;她和費青渟如此相似的出生時間,再加上當年離奇失蹤的接生嬤嬤。
所有一切的一切,似乎隻有那個結果是合理的。
可是,真的有可能嗎?
皇帝登基許久才有一子,皇後臨產時皇宮上下被守得嚴嚴實實,費家出身不顯,不過是僥幸有了個成了皇後的女兒,真的有那個能耐完成偷龍轉鳳那麼高難度的一件事?
最讓宋晏儲不能接受這件事的就是皇帝的態度。皇帝這些年表麵上放權於朝臣,平日裡沉寂內斂,鮮少有大動肝火的時候。但他畢竟是皇帝,是這大晏、這皇宮的主人,皇宮什麼是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儘管前些年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不是那麼和睦,但皇帝對她的態度不是假……
最重要的是,宋晏儲記得清清楚楚。在那個夢裡,她死了之後,大晏風雨飄搖,卻並沒有再立儲君。
宋晏儲心下狐疑,表麵上卻抿著茶水笑得溫,靜靜地聽費夫人說著什麼,時不時應上一聲,細細打量著費夫人的神態。
二人說著說著,又將話題引到了費青渟身上。費夫人眉頭微皺,滿臉愧色,言語之中都是在自責自己未能管教好費青渟,落在宋晏儲身上的目光也是內疚無比。
宋晏儲尚未說什麼,便聽皇後開道:“嫂嫂莫要再說了。”皇後眉頭微皺:“本就是一家人,青渟行事雖說莽撞了些,可也是因著心念儲兒的緣故。他既已知錯,也受了罰,此事便無需斤斤計較。”皇後回眸看向宋晏儲:“你們二人之間早晚有這麼一天,你表兄也是情不自禁,你也莫要這般耿耿於懷。”
費夫人沒有多說,隻是抿了抿唇。宋晏儲心中嗤笑,也不欲再與皇後在這個無所謂的話題上爭論什麼,隻轉移話題道:“母後喚兒臣前來,所謂何事?”
皇後見她這副不以為的態度心中怒火叢生,惱道:“你這是什麼態度,本宮身為母親,想見見自己的孩子,還需要什麼理不成?”
宋晏儲神色淡淡,皇後怒氣愈盛,正要氣急開,費夫人連忙打圓場:“娘娘!”她握住皇後的手,安撫一笑,回頭看向宋晏儲道:“其實也並無什麼大事……”
她抿了抿唇,頗有些難以開道:“其實……也就是關於你表妹的事。”
宋晏儲心頭一動,想起那個態度曖昧不明的費三娘子:“舅母有話直說便是,”她瞟了一眼皇後,悠道:“都是一家人,不必這般拘謹。”
皇後臉色愈發難看,費夫人急忙開:“說起來,其實也是有關小娘子的終身大事。”費夫人衝她笑了笑:“你也知道你表妹年歲不小了,去歲便已及了笄。今年開春就十六了。按說尋常人家的小娘子,這個年紀大多成了婚,不過你三舅舅……疼愛女兒,舍不得她早早出閣,就想將她在身邊多留幾年。”費夫人頓了頓,便是再溫柔如水,此時表情也是難言的一言難儘。
哪裡是什麼心疼女兒,不過是費三爺發妻早亡,又偏寵妾室。可費家如今也是大家族,費三爺也是嫡支血脈,不可能扶一個妾為正室,說出去有辱費家門風。費三爺索性就不娶續弦,在外表現得對亡妻一片深情,實際上把妾室當做寶一樣哄著,三房應事務就已經全她管著了,隻是缺個名分罷了。
再加上那小妾又育有一子二女,這位原配所出的娘子在父親麵前更沒什麼存在感。去歲及笄也是草草辦了一場,更彆說談婚論嫁了。
那小妾是個沒什麼眼光的,自不會為她操持這些事。反正她的兩個女兒還小,不急著談論婚事,等到她的女兒大了,費青瑜年歲也打了,到時候隨意找個人家嫁出去,嫁得越低越好,也不會誤了她女兒的事。
費家三子,二爺早逝,留下來的也就隻有兩房。費夫人身為主母,掌管家宅內外,也勸過三爺再娶一個續弦,但三爺不願,她也不願惹人嫌。索性那小妾還算安穩,知道什麼人能招惹什麼人不能,兩房相處倒還算融洽。
費夫人對費家三娘子有些了解,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女兒,平日裡也輪不著她來操心。若不是費青渟找來說那丫頭對太子有了不該有的心思,讓她幫著找一門親事把人嫁出去,她也不會來提這件事。
宋晏儲神色淡淡:“表妹的婚事舅母做主便好,我一個表兄,還能插手不成?”
費夫人輕輕笑了笑:“並非此意。”她躊躇片刻,試探道:“舅母是想,你身邊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嚴大人,可有婚配?”
宋晏儲動作一頓,緩緩抬眸:“舅母是說嚴尚?”
費夫人笑著:“我想著你表妹好歹也是嫡女出身,雖說母親早逝,但咱們家的娘子規矩就沒學得不好的。她又同那位嚴大人年齡相仿,若嚴大人尚未婚配,二人倒也算匹配。”
費夫人默了默,又道:“我也遣人打聽過那位嚴大人,隻說家中隻剩一母親。若是二人有緣,你表妹家過去,到也能為他打理家宅,侍奉母親,倒也免得他擔憂家中,儘可操心事業。”
費夫人此話說的有理有據,情理兼備。
要論身份,嚴尚雖說位列大理寺少卿,費青瑜也是費家嫡支嫡女。更遑論一個生母早逝,一個生父早逝。誰都嫌棄不了誰。
若是尋常人家,說一個媒倒也無妨,隻是一方是費家,一方有事自己的得力乾將,宋晏儲表情未變,說出的話卻已經帶了幾分意興闌珊之意:“嚴尚年紀尚輕,暫且不急婚配之事。”
年紀尚輕?都已及冠多年了還年紀尚輕?
費夫人麵色有些不太好看,仍是開道:“都說成家立業,待日後成了婚,有妻子打理家務,他在公務上也好更上心一些啊。”
皇後也是皺眉,說話卻沒那麼好聽:“那嚴尚生父不知為誰,家中唯有一母,陪你表妹本就是高攀,他還能有什麼意見不成?”皇後看著她,冷聲道:“再者,你身為主子,同他說上一聲,他還能拒絕不成?那是你表妹,不過舉手之勞,你都不願幫不成?”
正是因為那是她表妹,宋晏儲才不可能同意這件事。
費家野心勃勃,嚴尚又是她的心腹,宋晏儲好不容易將他培養起來,又怎麼可能將他往火坑裡推。宋晏儲神色也慢慢沉了下來:“母後也隻兒臣是主子,若我同他說上那麼一番,他又豈能拒絕?”
皇後頓時怒目而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表妹莫非就那麼不堪?”
宋晏儲態度悠閒:“兒臣並無此意。兒臣隻是覺得強扭的瓜不甜,兒臣便是為人住上,也總不能亂點鴛鴦譜。”
“什麼叫強扭的瓜不甜?什麼叫亂點鴛鴦譜?”皇後大怒:“二人還未見麵,你怎知他們二人不合適——”
“母後莫要多言。”宋晏儲平淡打斷她的話:“嚴尚的婚事,孤自有定奪。”她回眸看向笑得勉強的費夫人,誠懇開:“怕是要辜負舅母的好意了。”
費夫人扯了扯嘴角:“這算什麼,本來也就是隨一提,既殿下心中有分寸,倒是我多言了。”
若是往常宋晏儲倒也不介意給她兩分麵子,隻現在一旁的皇後心思不死,她隻能溫聲開道:“孤也見過表妹,的確是個聰慧秀致的,不若孤去求求父皇,讓他降下恩典,為表妹擇一良婿?”
費夫人嘴角的笑一僵,忙道:“兒女間的小事,那就需要打擾陛下了。”
宋晏儲並未多言,費夫人也是連忙將話題引到了彆的地方。
又稍坐了半刻鐘,宋晏儲借有事告辭,費夫人抬步送了送她,頗為依依不舍二人告過彆,等到宋晏儲的身影慢慢消失,費夫人麵上的笑這才斂了斂。
皇後怒不可遏,一拍桌子:“你瞧瞧,你瞧瞧!她如今可有把我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