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這一病便連著病了三月有餘,病因倒是與前世差不多。
後宮嬪妃都主動請命願為永安帝侍疾,永安帝卻是未允,隻讓各皇子和王爺輪流侍疾,其中被安排侍疾時日最多的便是太子。
至於安亭長公主,碧蕪那日雖在窗外聽見康福說了安亭長公主消失之事,可讓銀鈴出去打聽,卻說隆恩寺那廂風平浪靜,並未聽聞這樁事。
看來是教人瞞下來了,那安亭長公主究竟去了何處?
是被太子藏起來了,還是被永安帝命人帶走了?
碧蕪不得而知。
隻永安帝病愈後不久,特意封賞了太子,言太子在他纏綿病榻間悉心照拂,無微不至,使他樂以忘憂,才得以這麼快痊愈。
然同樣在永安帝跟前儘心侍疾的其他王爺和皇子卻未得永安帝一句誇讚,相較之下,永安帝的偏心儘顯,好似他膝下就隻有太子這一個兒子一般。
眾皇子心下自然不滿,但到底不敢多言半句,隻得忍氣吞聲,畢竟太子是儲君,如今得罪了太子,不會有任何好處。
轉眼便是中秋時節,永安帝龍體漸安,自也想借這中秋宴好生慶賀一番。
作為譽王妃,碧蕪自也在參席之列,按理,旭兒作為譽王長子,也是該抱著一塊兒去的。
可近幾日,碧蕪眼皮跳得厲害,總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雖一切都比前世早發生了太多,但若按上一世那般推算,此時應當離太子造反不遠了。
離中秋夜越近,碧蕪越是翻來覆去睡不熟,她依稀記得,前世,太子造反也是在哪個宮宴之上,她不確定這一世一切還會不會重演。
若是她一人去參宴也就罷了,可還要帶上旭兒,刀劍無眼,如果有個萬一,該如何是好。
她左右睡不著,索性便翻身起來。
譽王這段時日忙碌得緊,常是深夜才回府裡,碧蕪本想等他,可忍不住困意,總是頻頻錯過。
今夜,可不能再錯過了,她望了望外頭的圓月,估摸著如今大抵在三更前後,譽王也該回來了才對。
她披了件衣裳,想去尋值夜的婢女問問,誰料才打開門,便見一人站在門口,手掌伸在半空,顯然是要推門。
借著皎潔的月色,碧蕪看清來人,不由得驚詫地眨了眨眼,“殿下。”
譽王微微頷首,往屋內瞥了一眼,“可是旭兒醒了?”
他或是以為碧蕪是起身給孩子換尿布的,碧蕪卻是搖了搖頭,如實道:“臣妾是要去尋殿下的,臣妾有話要與殿下說。”
譽王深深看了她一眼,“去院中吧,剛巧,本王也有話想與王妃說。”
那倒是巧了。
碧蕪吩咐值夜的婢女去屋內看顧一會兒,而後隨譽王在院內秋千旁的石凳上坐下。
秋日的夜風尚且帶著些夏日的暖意,在外頭坐著,倒也不會覺得太寒,反覺秋高氣爽,舒適得緊。
她方想開口,就聽譽王道:“旭兒身子弱,前一陣才發過高熱,明日的晚宴人多,指不定就被誰過了病氣,便不必一道去了。”
碧蕪聞言稍愣了一下,她正想著尋個由頭不讓旭兒去,不曾想譽王竟是先提了出來,這對碧蕪來說,自是再好不多。
她順勢道:“臣妾今日想對殿下說的,便也是這個了,旭兒還小,也不常出門,多少有些認生,晚宴人多,若是受了驚嚇怕是不好。”
譽王點了點頭,又道:“那日,王妃也不必去了,畢竟旭兒離不開王妃,晚宴要兩個時辰,久了,旭兒怕是要哭鬨。”
碧蕪頗有些意外,能不去她自是樂意的,但還是咬了咬唇,試探著問:“臣妾不去?可以嗎?”
譽王薄唇微抿,淡淡笑了笑,“本王會以王妃照顧旭兒,雙雙染疾為由,向父皇稟告。”
“多謝殿下。”
碧蕪站起來,福了福身,垂眸若有所思。
譽王此番安排不僅稱了她的意,還讓她愈發確信,太子叛亂許就在中秋之夜。
以譽王的能力,不可能不知太子私下養兵之事,或就是故意放縱,令太子自取滅亡。
不過,這一世與上一世不同,因這一世並未傳出安亭長公主暴斃的消息,若她猜得不錯,安亭長公主當還活著,被永安帝囚禁在某處,性命垂危。
正因如此,太子才會不得已起兵造反,逼永安帝退位,借此救出安亭長公主。
碧蕪思忖間,唇間不由得露出幾分諷刺的笑,可真是一對癡心不渝的有情人。
中秋當日,不到申時,譽王便從府衙回來,為夜裡的宮宴做準備。
碧蕪抱著旭兒去雁林居時,康福正在為譽王更衣。
譽王平素著裝都喜輕便樸素的,今日穿上這一身繁冗精致的禮服,襯得愈發挺拔如鬆,矜貴威儀。
他對著一麵銅鏡,神色沉肅,眸光冰涼,卻在通過澄黃的鏡麵瞧見碧蕪的一瞬,浮上幾分淺淡笑意,“王妃怎麼來了?”
碧蕪抿了抿唇,低聲道:“臣妾今日不去參宴,便想著帶著旭兒來送送殿下。”
旭兒像是知道碧蕪說到了他,他搖著手臂,衝著譽王“咿呀咿呀”地叫,咧開嘴露出兩顆可可愛愛的小乳牙來。
譽王含笑,一把將旭兒抱了過來,旭兒竟一下摟住譽王的脖頸,還用手在譽王肩上親昵地拍了拍。
康福見此一幕,不由得恭維道:“殿下平素公事繁忙,也不常見到小公子,小公子還與您這般親近,當真是父子了!”
碧蕪聞言撇開眼,沒有說話,譽王亦是不言,隻背對著碧蕪唇角微勾,拉著旭兒的小手逗著他,心情似是極佳。
待譽王穿戴齊整,碧蕪便抱著旭兒一道送譽王出了府。
眼瞧著譽王要翻身上馬,碧蕪卻是急急踏出一步,開口喚了一聲。
“殿下!”
譽王止住動作,回首看向碧蕪,柔聲問:“王妃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碧蕪遲疑半晌,將旭兒交給錢嬤嬤,緩步上前。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到底不能說讓譽王小心,便隻能轉而笑著道:“殿下一路平安,今夜……今夜莫再飲太多的酒了。”
譽王聞言怔了一瞬,旋即低笑了一下,頷首認真地道了聲“好”。
直到看著譽王遠去,碧蕪秀眉緊蹙,心下仍是有些不安,分明知曉他不會有事,可光是想到那刀光劍影的場景,她一顆心便揪得厲害。
可不論她想的那事會不會發生,都不會改變今夜是中秋團圓夜的事實。
圓月如盤,高掛於頂,月華如練,美不勝收。雨霖苑中種著幾棵月桂樹,盈盈香氣在夜風中浮動,沁人心脾。
錢嬤嬤命膳房做了月團、螃蟹,還呈了釀好的桂花酒。譽王不在,碧蕪讓錢嬤嬤、銀鈴銀鉤和小漣不必顧著規矩,都圍坐在一塊兒過佳節。
旭兒自然吃不了這些,可他坐在碧蕪膝上卻是不老實,時不時探出身子要去抓桌上的東西,都被碧蕪給攔了。
她特意讓膳房蒸了番瓜,將煮熟的番瓜搗成泥,一口一口喂給旭兒。旭兒“吧咂吧咂”吃得歡,小嘴邊沾滿了黃澄澄的番瓜泥,吃完了小半碗還不夠,他還一直張著嘴,拉著碧蕪的袖口,用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渴望地看著她,發出“啊嗚啊嗚”的聲兒。
看著他這副模樣,眾人皆忍俊不禁,歡聲笑語之時,卻見銀鉤望著遠處忽得麵色大變。
“呀,你們瞧那兒,這是怎麼了?”
眾人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才見東南麵火光衝天,甚至隱隱有喧囂嘈雜聲傳來。
碧蕪心猛然一跳,頓時意識到什麼。
這副場景前世她便見過,沒想到竟真被她猜中了!
她抱住旭兒的手臂不由得攏緊了幾分。
除了她,所有人皆是麵麵相覷,不明所以,碧蕪也隻得強作鎮定道:“今夜中秋,萬家燈火,安平坊還有燈會,指不定是哪兒不意走了水。”
她又轉而看向錢嬤嬤道:“嬤嬤,你讓齊管家去告一聲,讓府裡的人今夜都好生待著,莫要出去閒逛,外頭人多又亂,就怕出點事兒。”
“是。”錢嬤嬤應聲,退下去吩咐了。
這頓中秋宴也吃得差不多了,碧蕪也沒了繼續吃的胃口,便讓銀鈴銀鉤和小漣收了碗筷,抱著旭兒去了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