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安國公府。
處理完祭奠蕭老夫人的事兒,碧蕪沒急著回宮,反是在娘家又住了幾日。
恰好,蕭毓盈也帶著孩子們留在這兒,她與唐柏晏得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名喚唐沅箐,已然十歲了,小女兒名喚唐沅黎,比姊姊小了三歲,今年也滿七歲了。
再加上蕭鴻澤和李秋瀾的三個孩子,五個孩子年歲差得都不算多,由三四個婆子乳娘看著,在堂屋嬉戲打鬨,琳琅笑聲時不時傳來。
碧蕪正與李秋瀾在屋內說話,就聽外頭的笑聲戛然而止,孩子哇哇的哭聲緊接著響起。
蕭毓盈聽出是自家那個小的在哭鬨,正欲衝外頭問話,便見蕭昀屹和唐沅箐撩開簾子牽著唐沅黎進來了。
唐沅黎一張小臉哭得紅通通的,還在委屈地抽泣著,不待蕭毓盈問,蕭昀屹主動道:“大姑母,黎兒方才在門檻上絆了一跤,許是絆疼了,哭得厲害,說要來尋你呢。”
“絆了一跤就哭成這般,可真出息。”蕭毓盈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邊說著,邊彎腰將唐沅黎抱到膝上,示意兩個孩子自己去玩,旋即仔仔細細將唐沅黎檢查了個遍,問道:“哪裡疼啊?傷哪兒了?”
唐沅黎攤開手掌,奶聲奶氣答:“手裡破皮兒了。”
碧蕪湊過來瞧,見隻是稍稍擦破了點皮兒,也沒流血,笑道:“沒事兒,我們小黎兒最乖了,吃兩塊你大舅母親手做的糖糕,便不疼了。”
她將雪白的糖糕遞過去,唐沅黎乖巧地小口小口嚼起來,果真不再哭了。
蕭毓盈見狀嘖了一聲,“瞧瞧,瞧瞧,都是教她爹給慣的,說什麼女兒家要嬌養,果真是一個兩個養得嬌嬌氣氣,一點苦頭都吃不得。”
她雖口上埋怨,可麵上卻絲毫看不出責怪之意,碧蕪曉得,被唐柏晏嬌養的哪止兩個孩子,她分明也樂在其中呢。
碧蕪從懷中掏出絲帕,給唐沅黎擦了擦嘴,驀然問道:“小黎兒都六歲了,大姐姐可想過再要一個孩子?”
蕭毓盈聞言低歎一聲,無奈道:“我娘也勸了我,說趁著我年歲還不算太大,想法子再生一個,畢竟如今夫君他官拜首輔,膝下卻隻有兩個女兒,也沒個繼承家業的到底不大妥當。這事兒我也同夫君說了,可他卻怎麼也不想讓我再生了,說我吃了兩次苦頭足夠了。他說他隻是個做官的,不像大哥哥,又沒什麼爵位要傳給兒子,一定要兒子做什麼。我說了幾次,但看他堅持,也沒辦法,就這樣吧……”
“這孩子多,其實也不一定好。”碧蕪笑道,“你瞧瞧大嫂,家裡家外的,多少事兒要操持,也虧她一個人顧得過來,我著實是佩服她的。”
“這倒是了。”蕭毓盈讚同地點點頭,麵露感慨,“才忙完祖母的事兒,這會子又去忙笙兒的大事了,要說這日子過得也真是快,一眨眼,竟連笙兒都快要娶妻成家了。”
說來,蕭鴻笙這樁婚事還有趣得緊,並非托媒人成的。
他那未過門的妻子正是齊王妃鄒氏的長兄,那個當初差一點就替蕭鴻澤上戰場的鄒肅行的嫡女鄒雲樂。
受祖父和父親一輩的影響,鄒雲樂雖為貴女,但自小騎馬射箭,不僅行為舉止像極了男兒,還心懷家國大義,欲上陣殺敵。五年前,西南再發戰事,她女扮男裝瞞著父兄趕赴戰場,機緣巧合與當時領兵的蕭鴻笙結識。
兩人在戰火紛飛中相知相悅的故事,碧蕪還是從蕭毓盈口中得知的,其中曲折坎坷著實有幾分意思。
若真算起來,按輩分,那鄒雲樂還得叫蕭鴻笙一聲“叔”呢。
前世,碧蕪死得早,沒能看著蕭鴻笙娶妻,這一世倒是彌補了她的遺憾,思索間,碧蕪驀然想到什麼,唇間笑意逐漸淡了下去。
她原打算明日再回宮,可因懷揣著心思,她到底在安國公府待不住,由李秋瀾留著用過晚膳後,便趕在宮門下鑰前回去了。
入宮後,她卻並未急著回自己的寢殿,而是命抬轎的宮人將她帶去了東宮。
吳賜見她突然前來,頗有些驚詫,告訴她太子殿下還在禦書房陪陛下處理政務,應還需一個時辰才能回來,她若有什麼事兒,隻管吩咐便是,待太子殿下回了東宮,他會儘快轉達。
碧蕪沉默了片刻,隻說沒什麼大事,就想見見太子,既然來了,等一會兒也無妨。
吳賜見她在小榻上坐下,忙命宮人上了茶水點心,又擔心她覺得無聊,將喻淮旭平素看的書和棋具都擺在了榻桌上。
碧蕪回想著往事,一人默默對弈,不知不覺間一個多時辰很快過去了,喻淮旭一回到東宮,便聽吳賜說,他母後很早就在裡頭等他了。
他忙疾步入殿去,便見他母後坐在小榻上,捏著棋子,正對著棋盤上的局勢怔神。
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低低開口,喚了一聲“母後”。
碧蕪下棋的動作微滯,抬首往去,便見昏黃的燭火映照下,少年俊朗清秀的麵容,她驀然有些恍惚,好似夢回前世和他在東宮下棋的情形,她朱唇微抿,半晌,歎聲道:“日子過得太快,母後竟是沒有發現,我們旭兒都長這麼大了……”
喻淮旭劍眉微蹙,隻覺碧蕪今日突如其來的感慨多少有些不大對勁,“母後,您來東宮,可是有要事要吩咐兒臣?”
碧蕪緩緩搖了搖頭,她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許久,才囁嚅道:“今日是八月初十了……”
喻淮旭聞言原還有些不明所以,可片刻後,他雙眸微張,這才想起八月初十是什麼日子。
前世,他被“毒死”的日子,正是十六歲那年的八月初十。
喻淮旭抬首望過去,便見他母後秀眉緊蹙,麵上顯露出濃重的憂色。
他心下頗有些不是滋味,若非前世他和父皇刻意隱瞞了他母後,他母後也不會經曆那般刻苦銘心的“喪子”之痛,以至於即便知曉了真相,依然惶恐難安。
他張嘴想說什麼,卻如鯁在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片靜謐中,隨著細微的聲響,眼前的燭火“噗呲”爆出一個燈花。
“母後……”他終是艱難開口,“兒臣不會有事的……”
碧蕪緊緊攥著袖口,努力使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輕鬆些,隨即佯作坦然地一笑,“也對,是我多慮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跟著你父皇忙了一日,想是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喻淮旭眼見他母後心事重重地站起身,遲疑片刻,開口喊住她。
碧蕪疑惑地折身看去,便見他笑道:“兒臣許久不曾向母後討教棋藝,今日不知怎的格外有興致,母後既然來了,陪兒臣下幾局再走,可好?”
她愣了一瞬,抿唇揚笑,重重一點頭。
見這母子二人坐在小榻上開始對弈,候在外頭的孟九和吳賜對望一眼,默契笑了笑,一個去禦膳房準備夜宵,一個入了殿內多點了幾盞燈,唯恐兩位主子傷了眼睛。
兩人下得極慢,與其說是在對弈,不若說是在消磨時間,院外的丹桂香透過半掩的窗子飄進來,沁人心脾,可碧蕪的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將落未落。
熬過了亥時,直到快過子時,她才徹底鬆下一口氣,倦意也若潮水般洶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