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她一邊說一邊拉過旁邊的人,“這是我二師姐,多虧了師姐,我才得以引氣入體,正經成為修士,我用了三個月,她們都說這已經很快了……”

我覺得有點慢。

蘇蓁這麼想著,但還是微笑點頭,“多謝仙長照顧小妹。”

那被拉過來的修士,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隻瞧了他一眼,就微微偏過頭去,臉頰泛紅。

“不必如此客氣,本是我該做的。”

那修士小聲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蘇蓁也覺得她有一點點麵熟。

但真的隻有一點,不像之前那位秦仙君,自己可能沒見過這位二師姐,或許隻是從哪裡看過此人的繪影。

……繪影是什麼?

自己又為何覺得秦仙君麵熟呢?那不是喝多了之後的錯覺嗎?

“這是我四師兄。”

小妹又看向另一個修士。

這人的神情就不那麼友善了,他皺眉打量著自己,眼中有幾分輕蔑,還有幾分戾氣。

蘇蓁不太確定自己哪裡得罪了他,也規矩見禮,就推說自

己身上不舒服,轉頭去後院休息了。

夜間府中擺了酒席,招待四小姐的幾位同門仙長。

那二師姐性格靦腆內向,不太喜歡說話。

那四師兄卻很是愛現,一時間手舞足蹈,誇誇其談,言語間對酒樓中的歌伎戲子很是鄙夷。

二師姐聽得皺眉,“四師弟是否喝多了,行無貴賤,如何能以……”

“不過給幾個錢,就被人睡爛了!”

四師兄冷笑,“他昨日招待了無日宮宮主的徒弟們……”

“師弟!”

這一場酒席混亂倉促地結束了。

後麵的日子乏善可陳,蘇蓁沒再遇到過任何有趣的人,偶爾也有修士,但他們全然比不上之前把酒夜話的兩位。

她時常照鏡子,看那張被保養得當的臉。

聲樂器樂大家甚多,但自己容色最好,故此在城中越發出名,除卻技藝之外,還是要靠這張臉。

這張臉……

哪怕是仙人都喜歡。

不久之後,他們闔家去隔壁城裡探親,在山路上遭遇了一群妖獸,父母兄姐相繼慘死。

蘇蓁拖著斷腿逃命,後麵妖獸緊追不休,她無奈衝入一座密林裡,還沒跑幾步,迎麵飛來一道劍光。

她慘叫著倒地,接著四肢劇痛,手腳筋斷。

“不過區區一個凡人,卑賤歌伎……”

那四師兄從林中走來,揮劍砍死了妖獸,用滴血的劍尖刺入她的麵頰。

“我師姐究竟喜歡你什麼?竟然三番五次給你來信送禮,若非我將其攔下……”

劍刃緩緩上挑,在白嫩的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刻痕,鮮血如注流淌。

“不過是靠著這一張臉……”

四師兄俊美的麵容全然扭曲,“肮臟無恥的賤人!”

劍尖刺入了少年的眼眶,然後猛地斜向一劃,幾乎將整張麵皮撕扯開,林間霎時間響起慘叫,驚起群群飛鳥。

蘇蓁用僅剩的左眼看著他,眼中的世界滿是血色,扭曲又模糊。

不知為何,她心中隻有恐懼和哀戚,竟然沒有半分怒氣,更生不出反抗之意。

對了。

自己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是嗎?

四師兄伸手抓住她的腿,像是拖屍體一般,將她帶入深林中,走向一片籠罩著黑紫濃霧的渾濁湖水。

蘇蓁被拖了一路,身上衣服幾乎都被磨破,露出傷痕累累的身軀。

在被丟入瘴氣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自己的臉。

曾經欺霜賽雪、豔若桃李的麵龐,此刻全然被毀去。

因為大半臉皮都被割了下來,因而骨肉裸露,空洞眼窩可怖至極,高挺的鼻梁被割去,嘴唇被劃開至耳邊,縱橫交錯的傷口遍布著,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輪廓。

蘇蓁愣住了。

說實話,這幅畫麵對她的衝擊十分有限,因為她經曆的戰鬥太多了,受傷最重的時候腦袋都能

被削掉一半。

何況區區毀容呢?

這傷也隻局限在臉麵上罷了。

但同一時刻,她又感到震驚和憤怒。

不。

那不是她的情緒。

是那個隻會恐懼隻會哀傷、是那個性格怯弱的歌手和樂師,那個顧影自憐渴望著與仙人再次重逢的人。

在這一刻,他的眼中燃起了滔天怒火,火焰點燃了刻骨恨意。

“我的臉!”

他尖叫著,聲音淒厲地回蕩在湖上,“我的臉——”

湖上惡瘴翻騰,將他徹底吞沒。

四師兄看著這一幕,麵上露出暢快笑意,隻等著人變成魔物,待會兒二師姐她們過來,也不會再能認出這家夥是什麼,隻會將其斬殺。

然而,不過一瞬間,那手腳俱廢的青年,竟然從水畔站了起來,醜惡的麵龐上神情猙獰,然後怒吼著撲了過來。

他渾身的血管泛著青紫,所有的傷口都在扭動,長出了無數的肉瘤,那些肉瘤在空中爆開,落下一地膿血。

四師兄險些給惡心吐了。

怎麼會這麼快?!

凡人變魔物的時間至少要一刻鐘吧?!

此時其他修士根本沒到,四師兄隻好準備殺了他,誰知對方速度太快,他尚未來得及出劍,兩人就已經扭打在一處。

——撕掉他的臉撕掉他的臉撕掉他的臉!

蘇蓁隻覺得自己分成了兩半。

一半想要毀去手下這人的臉,一半隻想要他痛苦地死去。

她忍受著這種分裂的煎熬,滿是血汙的手臂漸漸硬化,化成了粗壯的樹藤,終究擰斷了對方的脖子。

然後扯掉了他的腦袋。

蘇蓁倒在地上。

眼前的世界宛如破開的鏡麵,在這一瞬間片片碎裂。

她進入了觀眾模式,看著那記憶主人殺死四師兄,殺死隨後趕來的所有修士,扒下了他們的臉皮。

僅剩下二師姐昏厥在地,一息尚存,也沒有受傷。

記憶的主人痛苦地倒下,身軀不斷膨脹,傷口處的肉瘤扭動著,變成一張張扭曲的人臉。

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蘇蓁找回了意識,就看著那人大殺特殺。

湖上的惡瘴越發濃烈,翻騰如霧海,一具一具破損的屍體被黑紫暗霧吞沒。

瘴氣在他們皮膚上逡巡徘徊,沒入血肉之中,那些殘缺的肢體軀乾隨之鼓脹、變形,從傷痕裡生出肉瘤,大小不一的肉塊迅速生長,表麵漸漸變得光滑,然後隱隱浮現出五官的輪廓。

那些麵孔維持在一個模糊的狀態,沒有更加清晰的線條,像是隻被初初打磨、尚未認真琢塑的雕像。

這些新生的魔物很快爬了起來,前仆後繼地湧向記憶的主人。

如同彙入大海的江河支流,在觸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們就融合在他的身上,他的軀體也越來越大。

後麵又來了幾波增

援,最初還都是玉華宮修士,很快出現了其他門派的人,但悉數被殺了個乾淨。

他不斷吸收著新轉化的魔物,那具身體不斷膨脹,已經填滿了大半個湖麵。

他身上浮現出一張又一張的臉孔,大大小小,或猙獰或平靜,或恐懼或絕望,從模糊到清晰,赫然都是剛剛喪生的死者們。

那渾濁湖水裡落滿血汙,已經被染得一片黑紅,無數斷肢碎肉飄在水麵上,空氣漸漸扭曲,魔物們的身影浮現,試圖去啃噬那些殘渣。

最初它們恐懼著湖上的龐然大物,一時間不敢靠近,很快發現他沒什麼動作,就壯著膽子過去了。

過了一陣,有魔物盯上了岸邊唯一的活人。

二師姐仍然躺在那裡,身上沒受傷,隻是白色外衣被濺了一串串血跡,如同雪中落梅,鮮豔刺目。

魔物向她撲來的那一刻,記憶的主人動了起來。

他那龐大肉身毫不影響速度,隻一瞬間就衝到水畔,將那隻魔物砸成了肉醬。

二師姐終於醒了過來,臉上還殘留著魔物的腥臭膿血。

她伸手扶著腦袋,“怎麼……”

語聲戛然而止。

她看清了麵前的人,或者說麵前新生的魔族,眼中的迷茫漸漸變成了駭然。

哪怕沒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僅僅是這樣的形態,就能讓絕大多數人族感到不適了。

記憶的主人緩緩轉身,向遠處的裂隙靠近。

“三哥!”

有人從遠方跑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明豔的少女立在湖邊,一邊喘息一邊大喊,最終脫力跪倒在滿地血泊裡,“三哥,是你嗎——”

她終究隻是鍛體境修士,能跑到這裡已經用儘力氣,很快就喊都喊不出來了。

與此同時,二師姐也站起身,喊出了記憶主人的名字,咬著牙追了上來。

記憶的世界徹底破碎。

蘇蓁坐在水潭邊,捂著腦袋回顧剛剛發生的事,忍耐再三還是從這裡出去了,找到在外麵等候的蕭鬱。

“不錯不錯,前輩沒有失蹤。”

她頗為慶幸地道,“這回還真讓我說著了,我和他的性子依然差之千裡,我對音律也不甚精通——”

但還是略懂一點的。

“我也隻是能彈幾首曲子,故此多少能欣賞他的技藝。”

蘇蓁停了一下,“而且我也戀愛中,對他那個戀慕之心也略有幾分體會,雖然他那撐死隻是暗戀。”

甚至也還算不上暗戀,其中大約還摻雜了一些說不清的情愫,譬如凡人對仙人的崇拜,譬如得逢知音的喜悅。

她親身體會過那感覺,沒有半點凡人的肉|欲渴望,記憶主人向往懷戀的,也是仙人們欣賞的目光。

她將這番經曆大致講完,蕭鬱頓時神情古怪。

“……所以我差點睡了吟風仙尊,或許還有她師妹。”

蘇蓁好笑地道:“不過,如果我真想和她們做點什麼,與記憶裡原本的發展大相徑庭,恐怕我也就立刻醒了。”

蕭鬱的臉色變得很是難以言喻。

遲了兩秒,他竟然緩緩點了點頭,眉目也舒展開來,雖然眼中還是有幾分不甘,卻還是讚同道:“也是。”

蘇蓁本來就是開玩笑逗他,見狀頗為意外。

蕭鬱苦笑一聲,“若是你早點清醒,回歸到觀眾狀態,便不用承受記憶裡的諸般苦痛,後麵還被毀容了一次……”

他攤開手,“你少受罪才是最重要的,旁的確實都無所謂。”

“前輩。”

蘇蓁長歎一聲,“你每回都有本事讓我無話可說。”

蕭鬱神情複雜,“其實我也經常覺得自己沒資格吃醋,畢竟你這麼厲害,願意和我談戀愛,我已經三生有幸。”

蘇蓁皺眉看著他,“我知道你真是這麼想的,但我也很好奇,咱不說天賦過程時間,隻論結果,這會子你修為不是比我高多了?”

“哈?你的優點又不止是這個!我要是拿這個當評判標準……呃,你腦補一下我和其他聖境修士談戀愛的樣子。”

蘇蓁猛地打了個寒顫,“……為何要這樣迫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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