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夏鬱青從網吧步行回到清湄苑。
早上八點,空氣裡還殘餘幾分清涼水汽。
她身上一股網吧裡熏出來的濃重煙味兒,進屋之後先衝了個澡,洗乾淨衣服,擰到不再滴水,晾曬在生活陽台上。
然後進了廚房,先把水燒上,一邊哼著歌,一邊走進後方的花園裡。
*
陸西陵在門口臨時給周潛發了條微信消息詢問門鎖密碼。
解鎖進屋,一眼望去依然和剛交房時一樣空蕩整潔,不像是有人居住,隻除了餐桌上有一束花,白色百合摻雜粉色康乃馨。
康乃馨是陸西陵最厭惡的花。
陸西陵蹙眉走過去,到近處才看清,那插花的“花瓶”,實則是一個大瓶裝的可樂瓶子剪的。
餐桌上放了一本書,《偷書賊》,中間夾了張紙。
順手翻開,橫線紙張,像從本子裡隨意扯下的,邊緣參差。
那上麵拿工整雋秀的字跡,謄抄著申請國家助學貸-款的流程。
“未成年人須提供法定監護人的有效身份證明和書麵同意申請貸-款的證明”這一句,被圈出來打了一個×。
指尖微鬆,書頁滑落,翻回了扉頁。
黑色鋼筆墨跡的三行字——
贈夏鬱青: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
彭樹芳
忽聽後院裡隱約傳來聲響。
陸西陵放了書,側耳聽了片刻,朝後方花園走去。
夏鬱青聽見皮鞋輕踏石階的腳步聲,後背汗毛豎起,悚然回頭。
台階上站著一個陌生男人,白衣黑褲,黑色皮鞋鞋麵鋥亮,沒有沾染半點塵埃。
淡金光芒照在薄霜一樣白皙的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睛,不言不笑,因似憑空出現,淡漠之外而格外平添一種緲然。
無法評價他的樣貌,因為他整個人氣質,已遠在她的認知概念外。
像她冬天早上出門,仰頭看見的,那匿於薄霧深處,落雪的山巔。
遙遠的不屬於她所在的世界。
夏鬱青一時怔然。
眨眨眼,人沒消失。
長得這樣體麵的人,應該,應該不可能是賊吧?
知道這裡密碼的,她想到一個人,於是立即笑起來,“您是周老師?”
陸西陵沒答她的話,隻盯著她手裡的東西,和她背後的地,聲音微冷:“你在做什麼?”
——衝擊他認知的一幕,眼前這皮膚黝黑的陌生女孩,手裡拿著一把嫩綠的生菜,在她身後,那十平米花園的地上,全是一簇簇冒出的綠葉。
夏鬱青忙說:“我在摘生菜準備下麵條,周老師您吃過早餐了嗎……”
“我不姓周。”
夏鬱青愣一下,站起身,“……抱歉,請問您是?”
陸西陵打量她一眼,馬尾辮,黑T恤,九分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樸實土氣的真實寫照。
“你就是周潛安排住在這裡的人?”
夏鬱青點頭。
“菜是誰種的?”
“我,我親手種的……”
“鏟了。”
夏鬱青笑容僵住,剩下的半句“長勢不錯吧”硬生生吞回肚裡。
隻覺男人無甚情緒的目光從她臉上淡淡地略過,聲音則更淡:“我姓陸。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卻見女孩瞳孔微張,隨即聲調都高了半度,激動道:“總算見到您本人了!”
她似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謝謝您陸先生!我一直很想當麵跟您道謝,又怕打擾到您……總之,非常感謝!”
說完,她竟朝著他九十度地深鞠一躬!
陸西陵退後半步。
仿佛被一記迎麵而來的燃氣-彈偷襲,滾滾熱浪燎得他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會對感謝、讚揚和熱情過敏,總之他會,還是高度敏感。
他蹙眉,再度強調:“……麻煩你馬上把這些東西鏟乾淨。”
開玩笑,這花園是計劃請專業園丁培植玫瑰的。
夏鬱青心痛極了,然而還是笑說:“好!”
這一畦菜地種了韭菜、生菜、櫻桃蘿卜等好幾樣速生菜,她悉心澆水培土,剛剛收成了第一茬,說鏟去就要鏟去,實在可惜。
但這畢竟是陸先生的房子,她不打招呼擅作他用本來就是不禮貌了,而且開學了這些菜也是要鏟去複原的,早晚都一樣。
陸西陵抬腕看了看手表,轉身往外走,不再說什麼。
夏鬱青抓著那把生菜跟了過去,“陸先生您吃過早飯了嗎?水已經燒開了,我準備煮麵條,您要是沒吃的話……”
同棟公寓鄰居養了條大金毛,對它熱情的其他鄰居它從來不理,卻每每十丈之外就掙脫牽狗繩,猛撲到他跟前搖尾哈氣蹭褲腿。
鄰居常常笑歎,伊麗莎白可真是喜歡陸先生啊!
後來,後來陸西陵搬家了。
特意搬到了鄰居不養狗的新公寓。
陸西陵霍地轉身。
女孩麥色皮膚有種太陽曬就的活力健康,笑容也跟太陽一樣過分燦爛,尤其眼睛,像去山穀露營,夜空裡未經汙染的明亮的星星。
他抬了抬手,大致朝著她腳下一指,“站在這兒。”
夏鬱青莫名,但還是依言停在原地。
“就站著,彆動。”陸西陵退後一步。
還好,她也像“伊麗莎白”一樣聽話。
陸西陵轉身,快步朝門口走去。
上了車,率先打開空調。
將溫控按鈕朝著減號鍵旋到底,16攝氏度的強冷氣吹拂,車廂內不一會兒便涼快下來。
自在多了。
夏鬱青洗乾淨了生菜,往煮沸的鍋裡丟入麵條,煮熟到七八成,再放進生菜。
往碗裡放了少許鹽和豆瓣醬,加了兩勺湯化開,撈出麵條。
坐在餐桌吃麵時,夏鬱青忍不住複盤方才陸西陵的所有反應。
有些沮喪。
自己是不是被討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