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
陸西陵鼻腔裡哼出一聲笑,說:“倒會偷懶。”
“掛了。”陸西陵不再聽她廢話。
陸西陵當即將車子駛入左邊車道,在前方掉頭。
陸西陵看一眼副駕的夏鬱青,她垂著頭,依舊很沉默。
“……你嘴這麼毒真能找到老婆嗎?”湯希月翻個白眼,隨即繞去駕駛座打開門,剛要上車,她似想起什麼,“我這個破記性。上回你落我家裡的衣服,還要不要了?”
夏鬱青這時候才動了一下,將手賬本和鋼筆放回包裡,隨即拿出一個小小的紙袋,遞給他,低聲地說:“……生日快樂。”
可是她有什麼立場問:為什麼你的衣服在湯姐姐那裡?你們為什麼住在同個小區?你們是什麼關係?已經這麼晚了,等下你真的還要去找她嗎?
一時間,空間更加寂靜。
都怪蘇懷渠的那通分析,害她過度妄想,此刻期待落空,才會這麼難受。
“今晚怎麼話這麼少?不開心?”陸西陵出聲。
湯希月自己開車來的,就說不勞相送。
“我隻是以長輩的身份提點你兩句。”陸西陵看她一眼,語氣更淡,“作為你的資助人,我希望你對自己的前途負責。”
隨即,又奪了她攥在手裡的鋼筆蓋,蓋上以後,連同手賬本,一起扔到中控台上。
陸西陵看了眼時間,“你們宿舍不是十一點關門?”
片刻,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霍然抬手撳亮了頭頂的燈,隨即從帆布包裡拿出了手賬本和鋼筆,鬆開那鬆緊繩,翻開一頁,拔下鋼筆筆蓋,一邊寫,一邊說道:“學費、雜費加上住宿費,每學年1500元,4年一共6000元;生活費每月1000元,48個月一共48000元。加在一起一共是54000元……”
出門,雨後空氣潮濕而微冷,混著泥土和草木氣息。
她聲音有種潮濕感,也像是剛剛落了一場雨。
他按鍵接聽,陸笙的聲音一貫的吵吵鬨鬨:“哥!我給你的禮物你忘了帶回去,你什麼時候自己回來拿,還是我給你送去。”
車子重新啟動。
不是,當然不是。
陸西陵說:“資助就是無償贈與,你寫什麼欠條。”
手機鈴聲打破寂靜。
夏鬱青點頭。
“郊區的山裡,有一家新開的民宿。蘇懷渠有個朋友過生日,請我們過去玩。”
“兩天一夜。”
陸西陵看了一眼屏幕,陸笙打來的。
夏鬱青實在提不起精神多聊什麼,“……我可以聽一下廣播嗎?”陸西陵抬手按下車載廣播的按鈕,又看她一眼,“你要是累了,就睡會兒。”
陸西陵瞧著那道身影,踏過薄薄的積水,跑進了校門裡,一直看不見了,方才收回目光。
沉默許久。
電台在播慢調的情歌,雨後的深夜,路上車輛寥寥,地麵濕漉漉地發著光,空間極其安靜。
“你今晚幾點睡?我一會兒過去拿。”陸西陵說。
“兩點以前都行。過時不候啊。”
裝睡比強顏歡笑容易。
恢複理智之後,陸西陵冷靜地說:“抱歉。我說錯了話,我跟你道歉。那是話趕話,不是我的本意。你原本就跟我是平等的。”
陸笙:“……你罵誰?”
電話連著車載藍牙,機械女聲回蕩於車廂,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是了,一個敢逃離大山,千裡迢迢獨身奔赴未知城市的女孩子,怎麼會是個沒有脾氣的人。
“跟舍管阿姨說一聲是可以進的,會被罵兩句。明天上午要跟朋友出去玩,回去收拾行李比較方便。”
她闔上了眼睛。
之前湯希月收拾好了公寓,辦了個派對,那時候陸西陵下了班,過去喝了杯酒。穿著正裝去的,嫌熱就脫掉了西裝外套,走的時候忘拿了。
一拳砸在方向盤上,複又啟動車子,在前方掉頭折返。
哪怕院裡同學三分之二都家境優渥,哪怕不會有人比她的更低,“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所謂眾生平等,不就如此。
湯希月轉頭,笑著對夏鬱青和周潛說了聲拜拜,便上車走了。
“……”
路上淺坑蓄了雨水,車胎碾過去,卷起水花的聲響。
陸西陵手指一頓。
在水底一樣潮濕的靜默中,不知不覺間,到了校門口。
夏鬱青頓住。
夏鬱青茫然地垂下目光。
“沒有……可能因為下周有個隨堂測試,我還沒複習好,有點緊張。”夏鬱青選擇說謊。
陸西陵徑直伸手,將她手裡本子和鋼筆奪了過來,“不準拿我送你的東西,跟我撇清關係。”
頓了頓,他最後補充一句:“我不會再乾涉你的事。”
陸西陵不耐煩,“隨便。”
夏鬱青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沒跟我說,手鏈是奶奶替你求的。因為我你才扔了它,才會出事……”
她其實真的很少自卑。
最終,他還是問道:“是不是跟人吵架了?”
“有什麼心事,跟我都不能說了?之前不是很坦誠嗎?”他言辭毫不嚴厲,反而有種自己都沒察覺的溫和。
陸西陵一驚,“你算賬做什麼?”
夏鬱青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錢還清了,是不是我就不必拿你當長輩,我們就可以平等。”
“真的沒有……”夏鬱青抱著帆布包的手指微微收攏,彆過臉,“我想睡一下。”
“嗯。”
但是,每每在陸西陵這兒,她體會到一些差距注定難以逾越,上次是陸笙過生日,她無法融入;這次是碰上湯希月,陸西陵的青梅竹馬,那麼漂亮大氣的姐姐,她連嫉妒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從來沒這麼難受過,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都不應當。
那時候陸笙談戀愛,也是一行人出去旅遊。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但今晚的場合,一直沒有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借以過問。
她不看他,反手拉開了車門,抱著包,飛快下去了。
陸西陵是她的秘密,她的心事。
“還是大學生呢,這麼封建迷信。”陸西陵看她,“就為這個心事重重?”
之後湯希月去東城培訓,一去一個月。回來以後兩人作息又扣不上,湯希月兩回叫他去拿,他兩回被事情耽誤,回家的時候湯希月已經睡了。
“重要情報你要不要聽啊?”陸笙嘻嘻一笑,“我先跟青青聊天才知道,她根本就沒跟蘇懷渠在一起!她說她不喜歡蘇懷渠,她喜歡的另有其人。”
手裡和心裡一起空了。
夏鬱青搖頭,“沒有。”
陸西陵心裡五味雜陳。
夏鬱青不再說話了。
碰到了她的手指,發現是冰冷的。
陸西陵時不時地轉頭看她,那懨懨的神色,他第一次見,絕不是為考試緊張這樣的理由能推脫過去的。
陸西陵一頓,“你跟他單獨去?”
後來回到家,她遮掩頸上的吻痕,被他抓個正著。那不是他作為兄長該管的事,頂多隻能囑咐她一句,注意安全。
“你已經是年級第一,彆人比你更緊張。”
那是她的自由,他應該尊重。
一直到車將要開到清湄苑,他才叫她。
夏鬱青歪靠著,一直沒說話。
夏鬱青睜眼。
陸笙仿佛預判了他的行為,“彆掛我電話!你會後悔的!”
他看了她很久,所有的私念和戾氣,都在她此刻難過無比的表情中化作灰燼。
電台還在播放,他嫌吵,煩躁地關停。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肯說。不過不管怎麼著,這是你的機會……”
陸西陵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克製自己扭曲而嫉妒的情緒,“這時候倒不緊張周一的隨堂測試了。”
陸西陵緩緩踩下刹車,待車子靠邊停下之後,他方才開口,“你的意思,我作為長輩,勸誡兩句的資格都沒有是嗎?”
“還有我室友。”
她拉開副駕車門,從座位上拿了個紙袋遞給陸西陵,“禮物。祝你又老一歲。”
夏鬱青聽出這語氣有些奇怪,“……我不可以去嗎?”
“去多久?”
“回學校吧。”
陸西陵聲調毫無起伏,“我不過覺得你更應該對學業負責,分清主次。”
陸西陵不確定夏鬱青是否真的睡著,但也不再出聲。
此刻,周潛看向陸西陵,自覺笑說:“陸總,我有點頭疼,想回去睡覺,要不你自己開車送夏姑娘回去。”
陸西陵挑眉,“我再老你不也比我大一歲。”
“可是是你說的,不必所有精力都撲在學習上。”
車開到校門口,陸西陵將電話撥給夏鬱青。
陸西陵冷聲道:“手賬本和鋼筆也都是我送給你的,不如一並還了。”
說罷,他拿下中控台上的本子和鋼筆,遞還到她手裡。
她唯一的自卑。
他不再看她,害怕自己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傷害她。
他按了一下額頭,自嘲地笑了聲,“蠢貨。”
“給你寫欠條。”夏鬱青聲音平靜又堅定,“五萬四,我會還給你的。”
周潛自己走到路邊攔車去了,陸西陵按車鑰匙給車解了鎖,對夏鬱青說:“走吧,送你回去。”
陸西陵問:“回學校,還是送你去彆墅。”
不知是否錯覺,空氣裡似乎還殘餘她的氣息。
夏鬱青睜大眼睛,似覺得驚訝,“你說話前後矛盾。你之前說過,你已經不是我的資助人了,我往後的人生我自己負責。”
他打開窗戶,單手掌著方向盤,點燃一支煙,沉沉地吸了一口。
她所有的愛慕,都隻是她一個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