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淮心中猛地一跳,看著路與北與平常迥然不同扭捏遲疑的樣子,某一瞬間幾乎以為他已經知道了他有關於性取向的秘密。
他微微眯了下眼,不動聲色地淡淡反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路與北沉默了片刻,像是經過了某種激烈的思想鬥爭,然後對他燦然一笑,故作輕鬆:“我這不是看胖子暗戀得太苦,所以一時感慨隨便問問嗎。你說都是高三關鍵時刻了,有這功夫不抓緊學習多刷些題,還暗搓搓搞什麼戀愛的,這不是純純耽誤自己?
——就比如你,衡高唯一有希望的清北苗子,老鄭和黃校長捧在手上的心肝眼珠子,要是誰敢耽誤你考狀元,老鄭不得拿著四十米的長刀連夜去暗殺他?”
蘇淮帶著些審視地目光打量著身旁這個明明一身反骨,此刻卻振振有詞地輸出著與自身形象完全不符觀點的白毛少年,暗自思索他到底有什麼言外之意:“所以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當然沒有。”路與北見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看著蘇淮,“和我有什麼關係?”
蘇淮定定地看他兩秒,望進他清澈而愚蠢的眼睛,確定對方的確應該隻是無意間地一問,心暫時定了下來,收回視線隨口敷衍道:“那和我也沒有關係。”
“……真的?”
“不然呢?”蘇淮側頭看了一眼教學樓上掛著的鐘表,提醒道:“快走吧,還有三分鐘要打鈴了。”
路與北盯著蘇淮從容淡定,完全不像是被戳破了什麼見不得人心事的麵容,又仔細再三確定了一番,從昨天晚上就莫名忐忑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暗自唾棄一聲自己真的是被胖子搞壞了腦子才會亂七八糟想些有的沒的,而後欣然決定將這幾個小時發生的一切徹底捆綁打包扔進垃圾桶裡。
順著蘇淮視線看了眼時間,見分針還差幾格馬上就要走到“12”,眉心一跳,趕緊拉著蘇淮快步往上走。
一連爬了整整五層樓,最後頂著老鄭銳利的視線,兩人終於踩點進了教室。從後門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分彆坐了,放下書包攤開書,在刺耳的鈴聲催促下正式開始了新一天的早自習。
路與北原本也想好好學習,但失眠了一夜本就正處於極度缺覺的遊離狀態,聽著周圍嘈雜的讀書聲,沒幾分鐘就感覺到了陣陣倦意洶湧撲來。
單手支起額頭,勉強維持了會清醒,偏了偏腦袋正準備和蘇淮說會兒話,還沒出聲卻發現自己同桌早就默默拿了支筆開始做起了競賽題。
視線掃過對方的題本,不出三秒,路與北又果斷地將目光收了回來。
他也是不明白,明明印出來的都是漢字,怎麼單獨看的時候他每個字都能認識,連成句子後反倒半句話都讀不通了?
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他想著,從抽屜裡將胖子昨夜心心念念的那套蘇淮專門給他整理的語法錯題本拿出來翻了翻。
好不容易將早自習熬過,聽著鈴聲響起的瞬間,路與北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趴下去,準備利用十分鐘的課間休息稍稍補會眠。
側臉壓在手臂上,閉眼前下意識再看了一眼身旁依舊在垂眼做題的蘇淮。
從這個角度,陽光灑落下來,他能清楚地看見蘇淮被光線照得有些透明泛紅的皮膚。長長的睫毛半垂下來,鴉羽似的,在眼瞼處掃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路與北用另一隻手的指腹在他眼尾輕輕擦了下,看著蘇淮帶著些疑惑看過來的目光,心裡微微一跳:“……灰塵。”
蘇淮曲著食指用指節在他碰過的地方蹭了蹭,像是想起什麼:“不是灰塵,是前兩天剛剛長出來的一顆淚痣。看起來很奇怪?”
蘇淮整個人皮膚好的過分,膚色雖然白,卻幾乎沒有什麼瑕疵,路與北這還是第一次發現他臉上長了顆痣。
他盯著那顆眼尾處的淚痣看了好一會兒,不知怎麼竟有些挪不開眼:“不奇怪。”
路與北聲音鬆懶沙啞,被課間眾人高分貝的的嬉鬨聲輕鬆壓過。
它好漂亮。
*
下午放學的時候,高三首次聯考終於放榜,成績一貼出來,公告欄就立刻被一群伺機而動的高三生圍了個水泄不通。
路與北剛從操場打完球,見這架勢,當即把籃球往王思予懷裡一扔,單手撐著欄杆躍過連廊,憑著身高腿長的優勢,輕輕鬆鬆地突破人潮聯防,直接擠到了第一排。
以400名為分界線,他習慣性地從中間往後開始數,但這次數了半天也沒看見對應的成績。
略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回過頭,又從中間重新向上看,最終在榜單三分之一的地方發現了自己的名字。
黑色的小字在灰色的底圖上印的方方正正。
路與北,550分,位次:349。
“行啊,路哥,這比上次期末進步了小一百名吧?”
胖子高聲喊著“借過借過”,利用體型優勢硬是擠了進來,眯著眼睛精準在榜單上搜索到了路與北的排名,忍不住酸溜溜地感歎,“跟學神同吃同住是不一樣啊。真難想象高一開學的時候,你和我還難兄難弟的一起吊車尾。”
“怎麼,你嫉妒?”路與北挑眉一笑,踹了他屁股一腳,“那你來四班,待會我就去找老鄭給你申請個在我們淮淮腳邊跪著侍候的位置。”
“彆,我才不去。老鄭那個周扒皮,月考考不好他是真拿教鞭抽人!你看我這皮薄肉嫩的,三鞭子下去,恐怕就得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了。”
胖子擺擺手,悄咪咪瞥一眼自己慘烈得堪稱悲壯的成績,看著那比彆人單科也高不到哪去的總分,唉聲歎氣地搖了搖頭,又把視線徑直往上投向了榜首。
就算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定睛一看,還是被上麵紮眼的數字震驚到了:“693!草,這是人能考出來的成績?”
王思予帶著籃球也擠了進來。
他這次考試已經突破性地拚了個年級十七,但總分和蘇淮比起來還差了將近五十。
羨慕嫉妒地欣賞了會兒那一溜排近乎滿分的數理化生成績,忍不住感歎:“蘇神在咱們學校回回拿第一就算了,這次聯考還特麼第一。衡高在全市的高三聯考裡十多年沒這麼長臉了吧,黃校長那張大嘴還不得笑歪?”
明明誇的是蘇淮,路與北站在旁邊卻聽得與有榮焉。
目光在成績榜上比其他人印得大了一倍不止的“蘇淮”兩字上定了幾秒,唇角向上小弧度地揚了揚,從兜裡掏出手機懟著拍了一張,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胖子肩膀:“走了,上晚自習去。”
但進了教室,想要一起分享好消息的人卻不在。
路與北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搗了搗前麵坐著的學委:“蘇淮呢?”
學委叫陳清玉,是個小姑娘,這次聯考成績還算理想,被路與北打擾了做題也不生氣,回頭的時候一張清秀的臉上喜氣洋洋:“被人叫出去啦。”
“誰?”路與北把昨天夜裡蘇淮抽空幫他訂正好的數學卷子拿出來,隨口問道。
不同於其他理科班前幾的那一□□爬字,蘇淮是真正做到了字如其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刻意練過,反正路與北在衡高是沒見過幾個好學生能比蘇淮的硬筆寫的更漂亮的。
彆說閱卷老師,就是他,光看著這手賞心悅目的字,就想多給他的卷子再加兩分。
“不知道。好像是個高一的小學弟。也不知道要乾什麼,動靜還鬨得挺大。為了把人叫出去,提前給全班都送了奶茶。”
陳清玉從桌洞裡摸出根吸管,插在奶茶蓋上慢悠悠地嘬了口,納悶道,“唔……還彆說,品味不錯。這家我聽彆人說過好幾回了,居然挺好喝。”
路與北捏著卷子的手一抖,皺著眉頭看她:“你說什麼?”
陳清玉推了推眼鏡,不懂他突然臭臉乾什麼:“怎麼了,你那杯也沒少,就在桌洞裡放著呢。蘇淮給你挑的,說你不愛甜,楊枝甘露特意隻要了杯少冰三分糖。”
“那我可真是謝謝他!”
路與北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再低頭看卷子,之前怎麼看怎麼順眼的黑色小楷也叫人煩躁了起來。
奶茶?誰稀罕什麼奶茶?
現在高一的新生都這麼高調?這才剛剛開學幾天,同班的人認全乎了麼,就跑來找學長攀交情?
路與北不知怎麼忽然又記起早上王思予嘲諷胖子時,提到他暗戀的姑娘新交的那個高一小男友,心裡愈發煩躁。
今年看來真是衡高招錄的學生中最差的一屆!一個個剛進高中都不用學習的嗎?
他不爽地想著,倒是完全忘了自己高一沒遇見蘇淮之前是怎麼個逃課鬥毆的狗德行。
心浮氣躁地拿筆在試卷上寫寫算算,隻是用的力度沒控製好,沒寫兩筆就將卷子戳了個大洞。
盯著那個洞看了幾秒,這下是徹底沒有回顧錯題的心情了。把卷子團巴團巴夾進課本,推開椅子起身就往教室外麵走。
陳清玉聽到後麵動靜:“誒!晚自習!”
路與北頭都不回,滿頭不合規矩的白毛即使午休時已被他用推子剃成了板寸,卻依舊支楞出了幾分不馴的囂張戾氣:“去他媽的晚自習!”
進了九月底,天漸漸黑的早了。
路與北繞著教學樓找了一圈,眼看著路燈接連亮起,這才終於在計算機房後麵找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