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拜財神。
初二那年的春節,大年初一,蘇義明自駕開了兩百多公裡,帶著一家人親自從香火極旺的某處寺廟裡請了座關公像回了家,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日日精心供奉。
蘇淮不信這個,卻也被蘇義明壓著拜了好幾回。
關公像前,蘇義明看著他笑眯眯的,聲音清朗而慈愛:“阿淼是咱們家的小文曲星,多拜拜關老爺,老爺自然也會保佑你。以後等你長大了,當科學家、當教授,讓爸爸以你為驕傲。”
蘇淮聽著,忍不住也跟著笑,側身看著朝蘇義明,帶著點撒嬌的抱怨道:“就算是拜,那也應該去拜文昌帝君,哪有站在財神麵前求學業的?”
“哪有這樣的話,”蘇義明不讚同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恭敬地在關公像前的香爐裡插.了幾隻香,拜了拜,虔誠道,“關老爺神通,全知全能。隻要我們供奉得心誠,所有的願望都會實現的。”
隻要心誠……嗎?
蘇淮仰頭看著那尊不怒自威的關公像,突然感覺一陣暈眩。陽光下躍動的灰塵變成無數色彩斑斕的光點,細細密密又織成一張捕獸網,朝著他猛地撲了過來。
蘇淮渾身一顫,陡然睜開了眼。
逼仄的屋子因為長時間疏於打掃而顯得有些破敗,周圍成山的盒飯袋子堆積在桌邊,油膩的汁水從袋子裡流出來,在水泥地板上凝固成了一團叫人惡心的汙漬。
蘇淮感覺頭疼的厲害,胸口翻湧的惡心感讓他猛地翻身朝著一側乾嘔了幾聲,緩了好幾秒後,他才狼狽地抬頭看了眼這間熟悉的屋子。
短暫斷片的意識終於慢慢回籠,蘇淮想起了昏迷前最後聽到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蘇義明?!
他緊咬牙根,撐著還有些脫力的手臂扶著沙發站起身,朝著四周掃了一圈。
這房子太小,一眼便就能夠看到底。蘇淮沒有看見蘇義明,反而是在玄關邊的櫃子上看見一尊金燦燦的關公像。
蘇淮眯了下眼,拖著蹣跚的步子走到了那座關公像麵前。
明明隔了這麼多年,它看上去卻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不怒自威,纖塵不染,通體連個不小心落下的摩擦和磕碰都沒有,足以得見供奉他的人有多麼儘心儘力。
儘心儘力。
蘇淮忍不住諷刺地笑了一聲。
三年前,那麼匆忙的出逃,他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不要了,倒是還記得把這關公隨身帶著。
走到門前擰了擰門把手,意料之中是被人從外麵鎖了起來。
房間裡沒有鐘表,身上的手機也早就被拿走了,外麵黑壓壓的一片,蘇淮無從判斷自己到底失蹤了多長時間。
他抿唇思索了下,眼神定了定,隨即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搬開落灰的床墊,從床板上摸出個什麼收進了口袋裡。
做完這一切,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蘇淮從屋子
走出去(),正看見蘇義明拎著個塑料袋走進來。
外麵的暴雨傾盆㈤()_[((),儘管已經打了傘,蘇義明的身上還是濕了一半,金絲半框的眼鏡鏡片被呼出來的熱氣蒙上一層白霧,看上去沒有了記憶中的乾練儒雅,反添了些落水狗似的的可憐狼狽。
蘇義明把傘扔到一邊,走過來踢開桌邊堆著的垃圾,將塑料袋隨手放到了桌子上。
“我還以為你會睡得更久一點。”蘇義明坐到蘇淮對麵的椅子上,將眼鏡拿下來,用袖子擦了擦,“畢竟高三的壓力那麼大,很辛苦吧?淼淼,你看上去很久都沒好好休息過了。”
蘇淮沒有回應,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三年不見,再熟悉的人也開始變得陌生。
蘇義明原本有一副極斯文清俊的好皮囊,但是經過這幾年的磋磨,也開始變得頹敗滄桑,尤其是一雙眼,鬼氣森森的,幾乎與從前判若兩人。
“怎麼,為什麼這麼看爸爸?”蘇義明抬起眼皮,陰鬱的視線如毒蛇般纏在蘇淮的臉上,帶著令人厭惡的濕冷。
“你是覺得……沒有了錢,爸爸就連和你說句話都不配了,是嗎?”
蘇淮不想和蘇義明在這裡辯論到底是誰拋棄的誰,他的右手插在口袋裡,將裡麵的東西暗自握緊了,沉聲問:“所以你就綁架我?”
“綁架?”蘇義明驚訝地看了蘇淮一眼,他將眼鏡戴回去,嘴角彎起一個笑,“淼淼,這幾年你究竟經曆了什麼,你怎麼能把和爸爸見麵叫做綁架?你看看你自己,手腳都是自由的,哪有這麼輕鬆自在的綁架?”
“那就放我回去。”蘇淮說。
“不急,先陪爸爸吃頓飯。我們父子兩已經很久沒有坐在一起吃過飯了。”
蘇義明將自己提進來的塑料袋解開,露出裡麵的幾個塑料飯盒,“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桂花鴨,你嘗嘗。”
“不用了。過期了的鴨子,就算曾經再好吃,也沒有人會再去下嘴。”
蘇淮按住蘇義明想要打開餐盒的動作,他從高處向他逼近,一雙琥珀色的眼裡冷冰冰的沒有半點多餘的表情,“彆再白費心思了,你的欠債我和我媽不會再為你還一分錢。”
“蘇義明,你真讓人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