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路向南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
路逸童看見爸爸回來,噔噔噔跑過來，小聲彙報著家裡的新動向：“小叔叔還不吃飯呢，爺爺摔了他的手機,兩人又吵了一架,剛剛媽媽和奶奶都去爺爺屋裡勸了，到現在人都沒出來。”
路向南光是聽著這兩句話,都能猜想出白天到底是怎麼樣衣服兵荒馬亂。
他解開圍巾,伸手摸了摸路逸童的腦袋；“知道了,先回房間寫會兒作業，待會兒吃飯叫你。”
路逸童點點頭,又“噔噔噔”地上了樓。
路向南看著路逸童走遠了，在客廳玄關的抽屜裡翻了翻,找出把鑰匙,沿著樓梯台階緩步走到了路與北的房間前。
將鑰匙插進鎖孔繞了一圈,隻聽“哢嚓”一聲，門被從外麵打開，他推門進去,看見裡麵正站在窗子前朝外看的路與北,他靠著門,笑了笑說：“這裡是三樓，我勸你準備翻窗走之前先考慮好，不小心摔了腿倒沒什麼，要是摔了腦袋,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我還沒那麼瘋。”路與北轉過身，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淡聲說：“好不容易才和蘇淮重逢，人都還沒追到,要是點子背摔死了怎麼辦？”
“你怕摔死，就不怕餓死？兩天半沒吃了，真拿自己的身體當鐵打的？”路向南說，“蘇淮要是知道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擱這玩絕食，你猜他怎麼想？”
路與北點了一支煙，利用辛辣的尼古丁提了下精神，心不在焉地說：“告訴他這個乾什麼？不夠丟人的。”停頓了一下，又說，“哥你以後如果見到他，也不要說這些事。十年前我媽已經給過他一次難堪，我不想再讓他承受來自我家裡其他人的壓力了。”
“這一切明明都不是他的問題。”
路向南聽著路與北的話，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路與北掃了他一眼，將還沒抽完的煙夾在指間，敲了敲煙灰：“想說什麼就說。”
路向南聳了聳肩，無奈地說：“你說晚了，我已經告訴過他了。”
路與北倏地站直了身子，他轉頭緊盯著路向南：“告訴他？你說什麼了？你從哪來的他電話？”
“你以為這年頭找一個人真的很難嗎？”路向南將身後的門關了起來，往裡走了兩步，“我昨天晚上回了趟X市，今早去蘇淮繼父家見了他一麵。”
路與北把煙按滅，幾步走過來攥住了路向南的衣領，咬著牙說：“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去找他乾什麼？”
“你自己的事？”路向南抬頭看著他，嗬斥著道，“你看看你現在這樣胡子拉碴的鬼樣子，爸這兩天氣的天天在吃藥，你說這是你自己的事？”
他將路與北的手從自己的領口拿下來：“而且你在擔心什麼？擔心蘇淮知道了我們的態度，會覺得整個路家太麻煩，權衡利弊後徹底放棄你嗎？”
路與北麵色沉下來，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握成拳，許久，啞聲說：“對，哥
你說的都對。我實在是害怕。”
他看著路向南，毫不避諱地承認：“蘇淮太優秀了，除了我，無論男女，他身邊有太多可以選擇的對象。我喜歡他，拚命想要證明自己配得上他。他好不容易看上去才有一點點的鬆動，我不想再在這條路上再增添什麼彆的意外了。”
路向南問：“為什麼一定要是他呢？蘇淮是很好，但是也不是世上就隻他一個優秀的人了。為什麼不去試試彆人呢？爸之前想給你介紹的那個姑娘，她的條件不一定會比蘇淮差。”
“蘇淮就是最好的。彆人再好，那也是彆人。他們不是蘇淮。”路與北說，“我隻想要蘇淮。”
路向南目光審視著路與北冷峻卻倔強的麵容，不知怎麼地，又想起另一張難掩鋒芒的漂亮的臉。
濃鬱的咖啡香氣中，蘇淮抬著眼，琥珀色的眼瞳在陽光下因為過於明朗反而顯出一種清醒的堅韌來。
“我和與北無論最終是否在一起，我是否能包容接受他，我想，這都輪不到路總你這個做哥哥的來置喙。有些話，隻有路與北有資格來問，我也隻會說給路與北聽。”
他起身，睥睨著對麵的人，輕輕笑起來：“還有，作為曾經也破產過的人，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們覺得，路家就站在浪潮裡一定會一直經濟榮盛，屹立不倒？”
“又是誰說，離開路家，路與北就一定會一無所有？”
路向南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的確是多管閒事，白白做了回惡人。
他從路與北屋子連著的浴室拿了個電動刮胡刀扔過去：“把胡子好好刮刮吧，都要新年了，這麼邋遢也不嫌埋汰。”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晚上下來一起吃年夜飯，最遲明天，我把你放出來。”
路與北一愣，眼睛亮了亮：“那爸那邊……”
“他那邊我和童童負責做工作，你就彆擔心了。你有時間還是想想都鬨到這一步了，要是蘇淮還是沒能追上，你這老臉該往哪兒擱吧。”路向南說著，轉身準備出門。
就在他開門那一刻，聽到路與北在身後叫了他一聲：“哥！”
路向南擺了擺手：“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咱們哥倆還要說什麼謝？”
“誰說要謝你？”路與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是想說，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白天的時候跟爸吵架，不小心脫手扔外麵花園的噴泉裡了，這會兒估計開機都開不開了。”
路向南心裡難得升起的那點感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好氣又好笑地回頭看他一眼，將兜裡的手機解了鎖扔了過去：“要打電話快點打，我還要下去跟咱媽通個氣。”
路與北臉上終於又露出了個笑模樣，他說了句“謝謝哥”，迅速撥了個電話出去，電話響了兩三聲，對麵傳來一道清冽的聲線：“你好？”
路與北低聲說：“是我。”
“……與北？”
“對，我手機出了點問題，怕你聯係不上借我哥手機先給你說一聲。”路與北笑著說，“也算是給你拜個早年了。”
“你也是，新年快樂。”蘇淮應了一聲，頓了頓，又說，“聽你哥說，你已經絕食兩天了，怎麼，還真的打算從年尾餓到年頭啊？也不怕寓意不好。”
路與北：“我不怕。”
“我怕。”蘇淮說，“我怕。所以彆用自己的身體健康來做賭注。路與北，我們的未來還很長，不要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爭朝夕。”
路與北垂下眼，胸口滿漲起一種古怪的情緒，明明溫暖甜蜜，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微澀意，他低聲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會有未來的，對嗎？”
蘇淮頓了頓，歎口氣：“那麼多話，你就聽見這個了？”
“對，我就聽見這個了。”路與北追問，“所以對嗎？”
蘇淮說：“先去吃飯吧，等下次見麵了，我再告訴你。”
路與北好不容易再聽見蘇淮的聲音，不想和他掛電話，但是畢竟這會兒時機不太合適，路向南還和個特大號電燈泡一樣在旁邊虎視眈眈，他又和那邊說了兩句，聽著電話那邊白書瑤叫他去放鞭炮的聲音，這才念念不舍的掛了電話。
路向南雖然十年前就見識過路與北對待蘇淮的態度，但是那會畢竟沒往那方麵去想，現下明白了反過頭再看，還是忍不住為路與北這與平時形象完全不符的黏糊勁兒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把手機拿回來：“回頭我給你重新弄個手機，你先趕緊收拾收拾自己吧，等會我讓你嫂子叫你下來吃年夜飯。”
路與北看著路向南一直走到門口，又喊了一聲：“哥。”
路向南不耐煩道：“又怎麼了？”
“謝謝。”路與北說。
路向南怔了怔，看著這個從小豆丁時期就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被自己帶大的弟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你自己幸福就好。”
說著，推門走了出去。
而與此同時，X市。
吃過年夜飯，太陽已經快要落山。白書瑤看著蘇淮問道：“你真要去B市找小路？你想好了？”
蘇淮將車窗降下來，對著她笑了笑：“每次都是他來找我，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這未免對他也太不公平。該是時候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