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1 / 2)

時間的快慢是一個主觀的相對概念,而對於森鷗外而言,今夜注定是漫長且疼痛的。

就像有人在紙片小人身上剪下一刀、再剪一刀,又剪一刀——傷口位置隨機,傷痕深淺隨機、傷勢輕重隨機。

有那麼一刻,森鷗外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空蕩的白色袖管變成了血紅。

又或者,視野突然黑下去了半塊,剩餘的視野則伴隨著雪花般的噪點與晃動的光暈。

除此之外,大動脈的破裂也會產生血液大量噴濺的痕跡,牆壁被勾勒上一筆又一筆;而肺部或氣管的開放性創口則會造成呼吸困難,就像魚逐漸在水裡溺死……

但每一次,身上的傷口都會儘數消失,被無條件的治愈。

但大腦沒辦法順應處理這種非科學的突變狀況,它會誤以為傷口依然存在著,神經的末端纖維仍舊在向中樞神經係統傳遞著疼痛的信息,在反複不斷的被刺激、被疊加,直至大腦無法再容納這些過量的情報,神經開始控製肌肉產生無意識的痙攣。

這是與意誌力無關的,來自身體最原始、最本能的抗拒與排斥。

痛覺使人類可以感知到危險並警告著需要立即逃離,也能提醒正在愈合的傷口不可被觸碰,這是千百萬年來人類演化所得到的反射性保護機製,是一種能夠維持人體與精神平衡的先天優勢。

眼下,森鷗外正在體驗這一機製失衡後帶來的神經性疼痛。他一手扶著桌麵,一手撐住腦袋,不受控製的眩暈感如天旋地轉,肢體的末端仍會不時的出現痙攣,劇烈的疼痛仍遊走於他的全身,宛如刀刃依舊不斷劈砍在每寸肌膚上,切割出一道又一道代表罪孽的刻痕。

斑目一輝早就挑了張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旁觀著這出精彩劇目。

在最初的時候,愛麗絲還會掙紮著要逃離斑目一輝的禁錮,神情焦躁而迫切。

但逐漸的,她發現與謝野晶子隻是在反複進行【重傷——治愈——重傷】的行為,似乎並沒有殺死森鷗外的打算後,也變得安分下來了。

察覺不到反抗的斑目一輝覺得有些奇怪,特意分了點目光給那個非人類的小女孩時,才發現她不僅變得安分下來了,望向森鷗外的眼睛還亮閃閃的,似乎對【能看到森鷗外受罪】這點格外興奮。

斑目一輝:“……我還以為你會繼續反抗。”

愛麗絲發出愉快而清脆的笑聲,“好有趣啊,這真的好有趣啊!看到林太郎如此徹底的吃癟!”

她剛才飛撲過來救主的行為,有一半原因是森鷗外主動操控的,一半是身體下意識的舉動,並非完全出自她個人的意誌——話雖這麼說,但其實她的性格本身也全是由森鷗外設定的,包括她喜歡看到森鷗外狼狽不堪的模樣的這點。

斑目一輝:“…………”

斑目一輝並不知道愛麗絲出自森鷗外喜好而捏就的異能力,但他依舊對為什麼這家夥非要把一個討厭他的女孩放身邊這種事感到迷糊,沉默良久才接了一句,“

…那平時還真是辛苦你了。”

話是這麼說,他的觸手可是不會鬆開半分的,萬一對方是想詐他的演技派呢。

在與謝野晶子終於停手的眼下,麵對無法完全掌控自身肢體、連喘息中都帶出幾分痛苦的森鷗外,斑目一輝饒有興致問他,“有什麼感想嗎?”

森鷗外的眼球依舊在輕微顫動著,似乎是經曆反複失明後,仍在被幻覺與幻痛不斷折磨的無意識肢體動作。

聽到斑目一輝的問話,他微微抬起腦袋,看向對方的目光中沒有半點怨恨或是懺悔——或者說,他的悔悟與尋常價值觀的那些截然相反。

“原來如此,在意誌達到承受極限之前,肉|體會先一步迎來崩壞……”

在席卷全身的冷汗與顫抖中,森鷗外隻是承認了那個[不死軍團]計劃的愚蠢性,“原來,那是注定要失敗的……”

聽到他回答的與謝野晶子僅是有所預料般抬了抬眼,並沒有動怒。

她伸手拿過桌上空白的病例單,將那把砍刀上的血跡擦乾淨,“隻能想到這點嗎?軍醫。”

“那你的成就也隻到此為止了。”與謝野晶子口吻冷冰冰的嘲笑他,“你不考慮人心,人心就會拋棄你。”

森鷗外短促笑了聲,“考慮人心?人心又不全是美好的品德,它還存在陰暗麵與劣根性的,晶子。你所謂的將人心考慮在內,不過是在考慮你自己,是在考慮對自身有利的那一麵。”

“你的精神之所以會崩潰,是因為你隻在考慮那些士兵的人心,卻沒有考慮執政者,沒有考慮普通百姓的人心。如果你去考慮執政者的人心,你就會希望戰爭勝利,會認為反複治愈士兵、堅守陣地是正確的決定;如果你去考慮普通百姓的人心,你就會想讓他們都過上富有的日子,而戰敗隻會導致如今的經濟混亂與秩序崩盤。”

“隻是因為那些士兵出現在你的眼前,隻是因為他們隻考慮自己的人心,所以你才會變得盲目,士兵也變得盲目,最後戰爭才會失敗。”森鷗外說道。

“眼下這座魔都,正是由短視的無知者與軟弱的愚昧者所造就出來的,不是我。”

“…………”

與謝野晶子張了張口,下意識想要反駁森鷗外的觀點——但她卻又愣住了,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這角度還挺彆致的,森醫生。”

在這間暗血潑濺如大型屠殺現場的診所之中,斑目一輝慢吞吞開口,“你挺適合當獨丨裁丨者,為了不被人性之惡的那麵背叛,先行一並擯棄了人性之善的那麵,隻以絕對的理智與權威來掌控全局。”

“那又如何?”森鷗外說,“我隻需要得出正確的答案即可。所謂人心即如同未知數X,隻會乾擾我的判斷。”

斑目一輝輕笑出聲,“所以晶子才說你會被人心拋棄,森醫生。你剛才那一段講得貌似有理有據,但卻忽略了參與者的人心也是執行計劃時必須考慮的一部分。”

“你說要考慮執政者的人心,執政者是你那計劃的執行者嗎

?”

“你說要考慮普通百姓的人心,普通百姓又是否參與了你的計劃?”

——並沒有受到森鷗外詭辯影響的斑目一輝雙腿交疊,空餘的單手搭在腿上,“你在用計劃參與者外的利益訴求,去要求計劃的所有參與者不計代價的配合你,哪怕結果是違背了他們自己的利益?”

“你最好先考慮自己是否擁有這種能夠令人狂熱追隨的魅力,森醫生。”

點了點下巴,斑目一輝故作恍然大悟道,“現在的你似乎並沒有啊。”

與謝野晶子漏出了點笑聲。

無論森鷗外現在說出點什麼歪理,她都覺得無所謂——至少在斑目的幫助下,她今晚能親手將森鷗外逼到模樣如此狼狽,痛快,值了!

“…………”

被斑目一輝毫不客氣的嘲諷回去,目光壓低的森鷗外從表麵上來看,依舊沒有被激怒的跡象。他在掌控情緒這方麵,確實是如他行事風格那般的同樣理智而冷靜。

“與人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切身教訓才會印象深刻。”

森鷗外扶在桌子邊沿的指尖仍在因殘留的痛楚而輕微痙攣著,語氣卻平淡如常。“或許我未來會認可人心的重要性,但並不是現在。”

“你如果隻是打算讓晶子能出口氣……”

——森鷗外因腦內一瞬間泛起的劇痛而輕嘶了聲,頓時有點垮下表情來,一副想要送客的模樣。

他就算想要反擊,但在這對恐怖輸出加暴力奶媽的組合前,隻憑手術刀簡直毫無還手之力,還不如請他們趕緊走人。

“那你也看到了,我確實被折騰得挺慘。”

何止是看到了,血的味道還香得不行,饞得斑目一輝頗有些坐立難安,饑腸轆轆的胃又開始蠢蠢欲動著,無數次催促他去咬上一口。

與謝野晶子站回到斑目一輝的身旁,而收回龐然觸手、再度恢複成正常手臂的斑目一輝,周身氣場也重新變回了彬彬有禮的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