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說完這句,兩人便都沉默下來,他們似乎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玉琢騎上毛驢,對他揚起一個笑:“我走了。”

陳雲起點頭。

走了兩步,她又回頭:“陳雲起,好好活著。”

彆做傻事。

玉琢猜到了陳雲起有報仇的心思,但她不知道,陳雲起已經遇到了那個害死吳青陽的凶手。

陳雲起看著毛驢上回頭的少女,擠出了一個有些彆扭的笑。他實在很少笑。

無論如何,謝謝她。

至少在她眼裡,他們這些凡人的命不是微塵。

回到家中,姬瑤仍舊坐在簷下竹椅上,未曾有蘇醒的跡象。

陳雲起走入房內,看著那隻快裝滿錢的撲滿,良久,將之高高舉起。隨著一聲脆響,銅錢頓時落了一地。

當年為了給陳稚治病,陳雲起賣掉了父母留下的三畝良田,一直到臨死前,陳稚還惦念著這件事。

等她的病好了,贖回那三畝田,再買頭牛,她和阿兄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

陳雲起記得這件事,所以在陳稚離開後,他小心翼翼地攢起每一枚錢,想將那三畝田買回。

如今隻差一點,便夠了。

陳雲起蹲身將銅錢裝起,出門時看著姬瑤,將竹椅抱起,放在廳堂中。

至少這樣,她不至受風雨侵擾。

陳雲起帶著所有錢去了杏花裡唯一一家酒肆。

他買了三隻燒雞和一壇好酒,去了藥鋪,走進藥鋪時,雙眼通紅的吳郎中正翻著醫書,猶自不肯放棄。

櫃台上堆著兩三百枚銅錢,見陳雲起看過來,吳郎中啞聲道:“裡正送來的,大家湊了錢,說好歹給他買副棺材。”

杏花裡中鄉民,都隻是尋常凡人,能做的也就隻有這麼多了。

陳雲起將燒雞和酒放在了桌上。

吳郎中忽地笑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他向來是一文錢不肯多花的。

陳雲起沒說話,沉默地打開一隻燒雞,狼吞虎咽地咀嚼了起來。

在鄉野間,燒雞算得上最難得的美食,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吳青陽平時最饞的也是這樣一隻燒雞。

隻是如今陳雲起為他買來,他卻已經什麼也吃不下了。

“六嬸的燒雞果然是一絕。”吳郎中見狀也不客氣,抓起另一隻燒雞,吃得滿手流油,還不忘揭開酒封,抱著酒壇痛飲一口。

陳雲起不喝酒,這壇酒自然是為吳郎中準備的。

直到將一隻燒雞吃得乾乾淨淨,陳雲起才看向吳郎中,開口道:“吳叔,我走了。”

吳郎中已經喝得半醉,他抱著酒壇,應了一聲,沒留意陳雲起從藥櫃中取出了什麼。

鉤吻草是世間至毒,尋常難見,這幾株還是吳郎中之前進山時無意發現的,對吳青陽再三叮囑彆亂碰,吳青陽順口將這事告訴過陳雲起。

陳雲起將剩下的銅錢儘數放在了櫃台上,這些錢,應該足夠買兩口棺木了——如果他還能留下屍首來。

最後,他站在矮榻旁,看著吳青陽心口那道凹陷的掌印,和他記憶中老者的手再次比對。

沒有錯。

陳雲起腰間彆著那把砍柴刀,抬步走出藥鋪,神情是異乎尋常的冷靜。

陳雲起一直都知道,自己隻是個普通人,所以到頭來,他救不了自己的妹妹,也救不了吳青陽。

但現在,他至少還有一件事能做。

陳雲起是怕死的,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不畏懼死亡?

但景弈昨日譏諷的神情仿佛還在眼前,讓他不斷為自己的怯懦與畏懼而感到痛苦。

各色情緒在心中發酵,當陳雲起見到害死吳青陽的罪魁禍首時,驟然爆發。

他要報仇。

他要為自己的朋友報仇。

他是那些貴人眼中卑賤低微,不值一提的庶民,但匹夫尚有一怒。

陳雲起還有一把刀,一把原本用來砍柴的刀。

日頭偏斜,午後的陽光越發刺目,空蕩的陳家小院內,少女睫羽顫動,終於睜開了雙目。

沉睡時發生的種種自眼前閃過,姬瑤張開手,那枝碧玉桃花落入了她掌心。

她眼中現出一點興味。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送她花。

也是因為這枝碧玉桃花,姬瑤才會提早醒來。

微垂下眸,桃花消失在掌心,她看向了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