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還有誰不滿(1 / 2)

淮都, 燈火通明,畫舫自水麵行過,鳳簫聲隨著水波漾開, 河岸上行人來往如織,喧囂熱鬨。

摘星台高有九丈九尺九寸九分, 是上虞國君為國師諸明興建,為其夜觀天象之用。自摘星台上俯瞰, 可將淮都大半風光儘收眼中。

夜風吹過,簷下風鈴叮鈴作響。

孤月之下,男子憑欄而立, 赤紅長袍上不見任何贅飾,幾乎稱得上簡樸。他將右手負在身後, 抬頭望著天幕, 唇邊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神情溫和,像是十分平易近人。

“國師可曾看出什麼。”聞人驍自下方行來, 他著玄色深衣, 玉冠冕旒垂下, 在君王臉上投下幾道陰影。

諸明沒有回頭,隻是含笑回道:“天命變幻無常, 又豈是輕易能窺得。”

他話中帶著幾分歎息。

聞人昭停在他身旁,俯視著淮都夜景:“以國師之能, 尚且難窺天命玄妙?”

世人皆知,上虞國師諸明已是七境修士, 隻差一步便能步入八境無相。

“即便是仙人,也未必能儘諳天命之妙,何況我一個凡夫俗子。”諸明徐徐開口, 麵上笑意始終不曾變過。

他抬頭看著天幕上有些黯淡的星辰:“不過於星辰交彙之間,勉強竊得些許天機罷了。”

“那是天機昭示,武寧君一文不名的私生子,注定是大夏龍雀未來的主人?”聞人驍的目光落在諸明身上,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

諸明唇邊始終噙著淺淡笑意,對於聞人驍的問題,他未曾猶豫便給出否定答案:“不。”

“那國師選中他的理由何在?”對這樣的答案,聞人驍也不覺意外。

不過他很好奇,諸明是為何在淮都無數權貴子弟中,偏偏選中了一個甚至不受自己父親重視的私生子。

諸明回憶一二,才道:“大約是因為他比較有趣。”

多年前,他在尚且年幼的景弈眼中,看見了熊熊燃燒的野心,不同於那些權貴子弟的,旺盛的,可以不擇手段的野心。

所以諸明將有關大夏龍雀的機緣給了他。

“這不也是君上樂於見到的麼?”諸明看向聞人驍,反問道。

出身庶民卻能位比王侯,封君後得賜王族之姓的聞人昭,正是上虞國君聞人驍推出來與淮都世族對抗的棋子。

若非如此,一個庶民,即便立下不世功勳,又如何能在短短數年間登上連尋常世族子弟也不可得的高位。

而當年,身為聞人昭私生子的景弈被選中成為大夏龍雀未來的主人,更是令他在上虞的地位更重了幾分。

聞人昭身無紫府,注定無法修行,哪怕他已經成為武道宗師,這也是他的短處。但如果他的兒子能成為大夏龍雀的主人,未來有望突破七境,那麼武寧君的榮耀,或可被延續下去。

諸明所言,聞人驍未曾否認,他選中景弈,的確比選中那些世族子弟更合聞人驍心意。上虞世族勢力強大,即便國君也難免受其轄製,直到聞人驍上位後以雷霆手段懾服眾人,才令這樣的局麵有所好轉。

而為了更進一步限製世族權力,聞人驍選擇啟用庶民,聞人昭便是被他選中的庶民之一。

“國師可能肯定,這場機緣最終屬於上虞?”

若是大夏龍雀最後不能為上虞所用,那麼,它更不能為他國所用。

諸明沒有回答,隻是道:“天命從來不是既定。”

或許一念之差,便能令天命偏移。

景弈已經得了先機,但他能否把握住機緣,尚還未知。

自上方望下,淮都城被盞盞燈火映得恍若白晝,下方行人微小如蟻,一片繁華喧囂之景。

同一時間,不思歸中,猩紅煞氣已有遮天蔽日之勢,即便是身懷靈力的修士,身處其中也覺難以喘息。不過許多修士手中都或多或少握有幾枚朱字符石,借符石中殘存力量,可暫時免受煞氣侵擾。

眼見大夏龍雀出世,在場修士未曾有分毫猶豫,爭先恐後地沒入煞氣之中,無數靈光閃爍,幾乎令人目眩。

葉望秋三人老老實實縮在圈內,以他們的修為,實在沒必要湊這個熱鬨。

宋複月也顧不得再與他們計較,陰冷地看了三人一眼,在幾名隨國供奉的護持下沒入煞氣。

方才在姬瑤留下的光圈上吃了虧的黑袍老者含怒出手,前方幾名更快一步的修士就此自半空墜落,在煞氣中失了聲息。

黑袍老者乃是六境修士,他全力出手,四境甚至五境修士根本不是一合之敵,不是所有修士都是謝寒衣這樣能越境對敵的天才。

隨國供奉出手狠辣,其他修士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數道靈力自各方襲來,其勢洶洶。

危急之際,玄衣護衛擋在宋複月麵前,運轉靈力以身體強行扛住攻擊,下一刻,他口吐鮮血,踉蹌著倒了下去。

宋複月未曾在意,全無放緩腳步的打算,於他而言,這些護衛的生死同樣無關緊要。從將他們帶入不思歸起,他便做好了將這些人全都犧牲的準備。

無聲交鋒在煞氣中展開,一眾修士絲毫不曾留手,招招狠辣,鮮血融入煞氣,更添幾分血腥。

隨著逐漸深入煞氣,宋複月已經能用肉眼看清掙脫封印,正浮在高空之中的大夏龍雀,玄色刀刃上絲絲血紅流轉,煞氣纏繞,隻是望上一眼便覺雙目刺痛。

宋複月沒有在意些微刺痛,眼中現出狂熱渴望,大夏龍雀!

一時間,他忘記了所有,身體不受控製地禦氣騰空,向大夏龍雀伸出手來。

但他還未能靠近大夏龍雀,便被暴漲的煞氣逼退,渾身氣血翻騰,全無反抗之力。

眼見宋複月要從高空墜下,隨國供奉及時出手,帶著他平安落地。

宋複月踉蹌兩步才站穩身形,他終於清醒過來,再望向大夏龍雀時,眼底隱隱帶上幾分忌憚,這把凶刃竟還能惑人心神。

“複月公子未免太心急了。”女子帶著幾分輕嘲開口。

她同樣是六境修士,宋複月的目光有些冷,麵上卻揚起笑意:“前輩見笑。”

他最是不喜被人看到狼狽姿態。

女子隻是冷覷他一眼,同樣飛身而起,掌心靈光閃爍,要將大夏龍雀隔空取來。但就在她動作之時,聞人昭帶來的六境修士同樣也動了,兩名六境修士在空中交起手來,靈力掀動猩紅煞氣,卷起重重風浪。

靈力餘波驚動了大夏龍雀,隨著刀刃一聲尖銳鳴嘯,兩名交手的六境修士都為此聲所懾,被強行震飛了出去。

“長老!”幾名仙門弟子上前扶住落下的女子,神情關切。

若是長老出事,他們能不能走出這處秘境便成了未知數。

女子抬手示意自己無妨,望著空中的大夏龍雀,低聲道:“沒想到被壓製千年,大夏龍雀仍舊凶性驚人。”

這已經是被封印消磨千年的結果,千年前的大夏龍雀,該有如何威勢?隻怕他們還未來得及接近,便已經在刀鋒下失了性命。

猩紅煞氣濃鬱得幾乎要化作實質,在不思歸中緩緩流淌,像是在醞釀著什麼。

黑袍的隨國供奉忽地變了臉色:“不好,大夏龍雀要衝破秘境!”

一旦衝破秘境,想再收服大夏龍雀便是難上加難。

彼此對視,聚集於此的幾大勢力在瞬間便達成共識,紛紛取出朱字符石,隔空拋出。

感覺到將自己壓製千年的力量,大夏龍雀發出一聲憤怒鳴嘯,周圍煞氣似乎感知到它的情緒,流淌得更快。

它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凶獸。

符石漂浮在空中,在眾多修士的靈力驅使下向大夏龍雀環繞而去,原本已經黯淡的朱字被靈力強行點亮,當中生出絲絲縷縷的金光,逐漸向大夏龍雀蔓延纏繞。

就在這時,受到大夏龍雀召喚的猩紅煞氣在空中化作一頭又一頭長相猙獰的凶獸,分彆撞向符石和眾多修士。

隻是它畢竟才自封印中脫困,又失了主人,力量還未完全恢複,此時符石已經結成陣法,將它暫時困在了原地。

而見壓製住大夏龍雀,在場修士短暫結成的聯盟立刻破裂,當即便有三五修士禦氣騰空,搶先飛向大夏龍雀。

其他人自然不會坐視他們接近,數道靈力破空而去,落向空中修士。

宋複月冷眼看著這一幕:“厲翁,還請出手——”

一道令人震顫的威壓驟然出現,向周圍席卷而去,令在場眾多修士頓時身形一滯。

“是七境!”有人失聲呼道,神情難掩驚惶。

跟在宋複月身邊的隨國供奉中,竟有一名隱藏的七境修士!

世俗界中,七境修士已算得上最高戰力,八境甚至九境修士少有會在世間行走,更不會輕易插手王朝之事,令因果纏身。

七境修士的威壓轟然壓下,境界差距較大的修士當即被逼得連連後退,連站穩身形都做不到。

聞人昭上前一步,體內靈氣流轉,將洶湧而來的威壓強行化解,他身旁的景弈這才沒有狼狽得當場跪下身來。但就算如此,為了不跪下身去,他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聞人昭身旁的老者臉色有些難看:“他竟瞞過世人耳目,帶了七境修士進入我上虞境內。”

天下七境修為的修士從來不多,放在世俗中,均是可坐鎮一國的大能,任何動向都會為人嚴密注意。而現在,宋複月竟然瞞過上虞,將一名七境修士帶來了不思歸中。

“看來隨國對大夏龍雀,當真是勢在必得。”老者喃喃道。

大夏龍雀的確是難得的兵刃,但當真值得隨國不惜代價來取?

自然值得——

上虞隻知大夏龍雀是當年魔族遺留下的兵刃,而隨國王室所藏的古簡卻載有它的來曆。

大夏龍雀乃是昔年魔君座下龍雀使所用,曾得大夏王朝最好的匠師加以冶煉,其上才會留有大夏徽記,被世人稱作大夏龍雀。

這是一把能戮神的凶刀!

若能得大夏龍雀,未來又豈會隻止步於七境修士!

被宋複月稱為厲翁的老者縱身向前,目標正是大夏龍雀,但在他將要靠近這把凶刀時,另一股絲毫不弱於他的威壓向這個方向碾壓而來。

滿頭白發的老嫗一步步自聞人昭身後走出,方才在眾人眼中毫無存在感的老嫗,竟然也是七境修士。

在場眾人清楚,從兩名七境修士出現開始,真正有資格爭奪大夏龍雀的,便隻有宋複月和聞人昭兩方勢力。

山林中的煞氣被兩名七境修士攪動,生出一道道凜冽風刃。

自知無法與之匹敵,方才還出手搶奪的六境女子等修士帶著門下弟子晚輩退出戰團,但並未就此離去,而是遠觀著此處動向。

隻要大夏龍雀還未正式認主,他們便不是毫無機會。

以金雞獨立的姿勢勉強擠在光圈內的葉望秋探頭望著遠處,忍不住道:“打得好熱鬨……”

話剛出口,他被迎麵而來的勁風糊了滿臉,吃了一嘴沙塵。

三人所在同大夏龍雀被困之處尚有一段距離,是以此時也幸運地沒有被兩名七境修士動手的餘波殃及,而此時還在戰團中的修士不僅要抵禦煞氣,還要直麵七境修士的威壓。

即便站在聞人昭身旁,有他以靈氣化解大部分威壓,景弈也需死死咬住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才沒有狼狽地跪下身來。

對此,聞人昭卻是視而不見。

若是連殘餘的些許壓力都扛不住,他又有什麼資格令大夏龍雀認主。

宋複月被隨國供奉拱衛其中,錦袍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眼中隱隱現出幾分陰翳。

不僅他帶來七境修士,上虞竟然也藏有同樣的底牌。

宋複月的目光落在聞人昭不見多少表情的臉上,神情陰晴不定。許久,他沉聲開口:“還請諸位供奉一起出手,助厲翁奪得大夏龍雀!”

身旁五名黑袍供奉得他下令,也不再猶豫,閃身加入戰團。

聞人昭一方自是不會坐視老嫗被圍攻,三名六境修士出手迎敵,雖然整體境界略高於隨國供奉,但以三對五,一時並不能占據上風。

看著眼前兩方難分勝負的混戰,景弈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片刻後,一名隨國供奉擺脫上虞六境修士,收斂氣息,暗中向大夏龍雀出手,一直旁觀的聞人昭也終於動了。

他身無紫府,即便開了黃庭也無法修行,隻能習武道。武道以靈氣淬煉血肉筋脈,生內勁,其中並無詳儘境界劃分,但能將內勁外放者,便可稱宗師。

同為武道宗師,有人連四境修士也難以敵手,有人卻可與六境修士一較高下。身為上虞七大武道宗師之一,聞人昭便屬後者,他曾與六境中期的修士交手,不倚仗法器之力,六境修士也輕易不能在他麵前占得上風。

兩掌對擊,聞人昭與隨國供奉同時在半空後退數丈,衣袍被風灌滿,殺機凜然。

到了這時,不管是上虞還是隨國都不再藏拙,各色法器靈光亮起,在高空碰撞相擊,令人目眩。

在眾人爭鬥之際,被困在符石當中的大夏龍雀刀刃上血色光芒明滅不定,似在不斷掙紮。

猩紅煞氣翻滾著,一切顯得波譎雲詭。

終於,空中禁錮大夏龍雀的符石在煞氣衝擊下不堪重負,石上朱字徹底黯淡下來,轟然化為粉碎。

凶刀長嘯一聲,不管是六境還是七境修士,毫無防備下都被這股力量震得身形不穩,而修為在六境之下的眾人此時已經口鼻溢血,腦中不斷傳來嗡鳴聲。

即便有周圍護衛護持,景弈口中還是噴出一口血來,他看了宋複月一眼,全無退卻之意。

他既要令大夏龍雀認主,又怎麼能畏懼這些許險阻。

見大夏龍雀脫困,老嫗心中一急,她甩脫隨國供奉,赤手抓向刀刃。刀刃在她掌心劃過,隨即她便被凶煞之氣震退,手上出現一道狹長刀口,有大量鮮血湧出。

七境修士的軀殼原本輕易難以見血,但在大夏龍雀麵前,卻脆弱如凡人。眼見這一幕,原本也想上前的隨國七境修士身形微微一滯,神情現出幾許忌憚。

大夏龍雀的動向令眾人忽略了煞氣中突生的異樣,沒有人注意到,此時此刻,虛空中現出了一道裂隙,兩道身影先後出現在猩紅血霧之中。

雙腳落地的一刻,謝寒衣目光微微一凝,他望向前方,大夏龍雀竟然已經出世了……

姬瑤抬手,之前被謝寒衣掀落在不遠處的帷帽飛回她手中,她戴上帷帽,也看向煞氣大漲的大夏龍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