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他照舊半睡不醒地坐在龍椅上,看那些與丞相交好的人搶先彈劾太子,說其枉顧國家社稷傷害己身,意圖以死逼丞相讓權等等。
皇帝打了個哈欠,似乎並沒有將這些話放在心上,語氣隨意地問:“丞相也是這麼覺得的嗎?”
蘇丞相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皇帝要硬保太子,自然不會逆著對方的想法說。
便為難地說:“殿下是在微臣府中……臣本不該就此事發表看法,但陛下既然問詢,自然需說出心中所想。臣覺得,殿下尚且年輕,性子急些也正常,隻是一時情緒激動才出此下策。”
皇帝:“那你可知,太子是為什麼情緒激動?”
蘇丞相自然在事後問清楚了。
那幾位老臣雖然做得不對,但沒有到能逼迫太子上吊的程度,這件事最大的過錯方顯然是太子。
他歎了口氣說:“是微臣管教不言,因擔憂幾位老大人年邁體弱,命廚房為他們燉了補湯,以致他們因喝湯而耽誤了公務。”
眾大臣聞言,紛紛側目,都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各自在心中嘲笑太子道行不夠。
打不過丞相就一哭二鬨三上吊,如女子做派一般。
“你是這麼認為的?”
蘇丞相心中一沉,仍舊一臉茫然,用猶豫的語氣說:“或有臣未得知的原因也說不定,昨日殿下昏迷,臣還未能與殿下說上話。”
皇帝看著丞相。
覺得對方永遠都是這樣一副能夠體諒人,放低自己姿態的模樣。
過去他覺得對方安生懂事,野心小。
現在看著卻十分厭煩。
當了這麼多年的丞相,還能是兔子不成?
“昨夜,太子給朕送了一封請罪折子。”皇帝從袖子裡掏出折子來,看了底下一圈,沒看出來哪個不是丞相一派的人,心情更是不佳。
最終,他選了個絕對不會出問題的人:“謝愛卿,你來替朕讀一讀上麵的內容。”
禦史大夫上前,雙手接過折子。
一打開就差點兒沒繃住。
這怎麼像是他侄子寫的?才過去幾天,伯珩就被拉上太子的賊船了?
待看清裡麵的內容之後,他的臉色也冷了下來,肅聲念完整封奏折,每說一句話,朝堂就死寂一分。
等念完的時候,方才參奏過太子的大臣已經跪得將頭貼在地上。
丞相更是滿眼驚駭。
不知道太子是怎麼知曉和州之事的,但他知道,這一次他輸得徹徹底底。
禦史大夫合上奏折,沒有像以往一樣等其他人發言,而像是終於記起來自己是乾什麼的一樣,對大臣彈劾太子一事做出點評。
“太子殿下一心為民,為和州災情急如浴火,奏曹之人卻屍位素餐,難以共情,丞相更是在公務期間擅離職守,微臣以為,諸君此刻更該聲討的是後者。”
他的話一出,禦史台的人也紛紛活過來,聲討之聲充滿整個大殿。
姍姍來遲的蕭雲在幕籬之下露出一抹微笑。
太子上吊,那不叫上吊,叫“恨不能以身代蒼生受苦”,叫“為民生而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再荒唐的舉動,上了價值之後,那也是崇高而有道德的。
奏曹的幾位老臣沒想到裡頭的事情這麼大,也不敢再裝啞巴,紛紛為自己解釋。
“陛下,殿下隻說有事向丞相大人請教,未曾同我們說過和州災情啊。”
“我對和州的災情毫不知情,沒有見到過任何與此有關的折子,底下的人也沒通知過我啊。”
……
皇帝敲了敲龍椅:“丞相昨天早上乾什麼去了?”
蘇丞相:“臣昨日早晨告假去處理了些私事……”
皇帝:“告假?你跟誰告的假,朕怎麼絲毫不知?”
蕭雲在旁邊添油加醋:“丞相大人總理朝政,其中包括為下屬批假,自己給自己批假也是合乎規矩的。”
官製混亂帶來的漏洞不少,自己給自己批假都算輕的。
丞相:“……”
正當他想自己要怎麼說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皇帝怒火的時候,忠勇侯突然站了出來,以剛正不阿的語氣說:“回皇上,今日丞相告假,是來了臣府上。”
皇帝語氣聽不出喜怒:“放著公務不處理,去你府上見你,朕怎麼不知道你們的關係如此之好?”
沒有一個帝王不忌諱文臣與武臣相勾結。
忠勇侯:“皇上誤會,丞相來找臣,是想談他的七女兒與犬子宣兒的婚事,蘇府七千金剛滿十歲,犬子也不過十四,實在是不必這麼早定下,臣便選擇回絕。”
蘇丞相:“……”
早知道太子昨天會去丞相府,他絕對不會出門。
早知道忠勇侯是這麼個態度,他絕對不會向對方提出聯姻。
可惜沒那麼多早知道,他現在隻能跪在地上,聲淚縱橫地說自己小女兒是如何的身世淒苦,因為自己的疏忽過得很不好,他才想著補償女兒,給她找一門好親事。
丞相一派的人紛紛替他說話,極力將此事與權利勾結撇開關係。
聯姻的事情連皇室都不能避免,皇帝也懶得計較這個,隻問:“那和州的天災,你為何隱瞞?”
蘇丞相一臉冤枉:“和州遞來的折子上,並未說有旱災啊!微臣實是不知此事!”
一聽皇帝這語氣,他就知道對方派暗衛查過自己。
幸好他早就將和州刺史的信燒了。
那封折子上也確實隻提到“今年收成不好,朝廷能不能減免一部分賦稅”。
皇帝連連冷笑,完全不相信他的清白。
但也確實拿不出證據,也明白丞相此時絕不能倒下,那會使整個朝廷一片混亂,變成他收拾不了的爛攤子。
最終,皇帝也隻是砍了奏曹的那四位大臣,連坐其直係下屬,罰了丞相三年俸祿。
和州刺史罷官,即刻押送至京城問罪。
遣欽差前往和州核實災情,之後由太子全權處理此事。
又當眾誇讚太子“有愛民如子之心”,給了許多賞賜,責令十三曹要在公文下達前送至太子府上給其過目。
看似輕輕揭過,可誰都知道,丞相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會大不如前。
楊穀拚命地壓住自己上揚的唇角,覺得這一票乾得超值。
朝臣散去之後,蕭雲特意等了會兒蘇丞相,等對方暗藏冷意地看向她時,扶著幕籬心情舒暢地說:“丞相大人,孤早就提醒過你了,少做為他人遮掩罪行的善人,那不是行善,是在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