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遲:“……”
被如此直白地懟了一句,他的氣焰被壓下去許多,隻問:“那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蕭雲:“與人相約卻遲遲不至,實在是有失禮數,我們租一條船去河上釣魚,如何?”
當代貴族的釣魚裝備:幕籬,披風,傘和釣魚工具。
前麵三樣全部都是用來防曬的。
時下的士子既以白為美,又推崇隱士的誌趣,喜歡搞點田地池塘體驗農趣,偶爾還約人去釣魚。
為了不被曬黑,有人甚至在自家的池塘邊上建了一座小屋,釣魚的時候隻將竿子伸出去。
是以,他們這麼打扮,既能讓人認不出來,也不會引人注意。
上官遲給蕭雲比了大拇指,很是興奮:“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他算是懂了。
他跟她誌趣相投。
謝攸跟她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天生一對。
他上官遲一定要撮合這對璧人!
要不是會被打,上官遲很想衝到謝攸麵前,跟對方說:“兩邊家長我解決,彩禮我出,婚禮我主持,你們隻負責人到場拜堂就行。”
蕭雲看著他的模樣,也懂了。
這貨很明顯是活得無聊,特意跑到京城來找刺激。
有彆於吃飽了撐得,選擇作死的富二代,上官遲奉行的是一種不顧彆人死活的美學,有自己的行事風格和準則。
當他的朋友會日常想要打死他,而當他的敵人,會恨不得自己是個死人。
很適合在混亂的京城大展身手。
這個下屬可以收。
對彼此都很滿意的兩個人租了一條豪華畫舫,使用船上的釣魚裝備裝成釣魚老手的樣子,緩緩朝謝攸的船靠近。
謝攸依照自己對損友的了解,用目光搜尋了幾遍附近可疑的地點。
一無所獲。
他便明白這人是半路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耽誤了時間,不敢獨自麵對他,便選擇了跟鄰家姑娘一同過來。
可時間朝著約定的時刻推移,他也依然沒有看到想象中的人。
她……今天很大可能也在場。
太子在文宜茶館的二樓冷眼觀火,確實需要一個人替他策應其他人。
她不通武藝,又行事謹慎周到,想必會選一個合適的身份,在合適的地方觀察局勢,並根據局勢轉變來改變計劃。
但榮王世子被遊俠殺死的消息已傳來多時,她應有足夠的時間趕過來才對。
除非,她也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謝攸驀然想起一個人——那同上官遲假扮的祝文上演了一出兄妹相認的“祝家小姐”。
極有可能是她。
上官遲與她達成了某種共識,互相配合,並一起完成了某件事。
儘管提前做了安排,也同樣參與了今天下午的事件,謝攸也生出了自己被他們排除在外的想法。
他們配合無間,行動一致,而他在人群之外默默旁觀,又進行了無意義的等待。
謝攸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不僅如此,他還產生了一種自己都覺得可笑,但無法控製的想法。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姑娘,明明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此刻被丟在的一邊的,卻是他自己。
或許是當習慣了人群中心,謝攸對此分外介意。
小爐上的茶水幾近燒乾,煮茶的人卻一無所覺,隻盯著明河的河麵發呆。
常被遊人光顧的河道十分寬敞,船隻緩速前行,因此能看到許多倒影,隻是此刻夕陽燒雲,絢麗的雲倒映在水上,夕陽的光也照著水麵,難以看得分明。
行至石橋前。
謝攸忽然從浮光掠影中瞥見了伊人倩影。
還未回過神的他腦中閃過明妃的傳說,頭一次地對傳聞信以為真,覺得是水中的精魅化成了他所想之人的模樣。
“謝公子在想什麼?我們跟了你一路,你都未曾發覺。”
謝攸抬頭,見蕭雲立在一米外的畫舫上,撩開幕籬的白紗對著他盈盈而笑。
她今日所戴的幕籬有彆於往常,偏寬的帽簷上紮著一圈以晚荷為主的花環,未以珠玉壓住的白紗隨風飄動,秀麗而飄逸。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注)
明妃再美,也難以越過她此刻的綽約風姿。
謝攸:“我……”
“他大概在想我們怎麼還不來。”上官遲忽然站起來,打斷了謝攸的話,並毫無歉疚地說了一番抱歉的話語。
“是這樣的,我想著見麵的時間臨近飯點,晚上不如吃明河的魚。所以在時間還早的時候跟恰好遇上的楊姑娘一起租了條能釣魚的船。”
“我們當時是這樣想的,釣起來三條魚就來找你。結果快到時間了也沒釣起來一條,所以我們降低要求,釣起來一條就結束,並且邊釣邊朝著你的方向靠近。”
蕭雲聽完有點感動。
明明是她出的主意,上官遲居然主動背鍋。
這哥們能處。
謝攸緩緩地將目光挪到上官遲手中的桶上:“所以你們釣到魚了?”
上官遲搖頭。
謝公子又溫和地說:“那你們還要同在下一起乘舟遊玩麼?”
兩人都是點頭。
“那便請二位稍移尊駕。”
謝攸租了兩條船,上官遲十分自覺地上了另外一條,被他溫柔地喊了過去。
上官遲背後發涼,但還是笑著說:“讓姑娘單獨一條船,我們謝大公子非常有君子風度。”
蕭雲都快被他打動了。
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想著給兄弟助攻呢。
令人意外的是,謝攸並沒有立刻發作某人,而是心平氣和地重新煮了茶,給蕭雲倒了一杯鳳凰水仙,給自己倒了一杯顧渚紫筍,再給上官遲倒了杯方才煮壞了的茶。
蕭雲對此的評價是:謝大公子很有君子風度。
船穿過石橋後掉了頭,朝著來時的方向駛去,三人在河上閒聊起來。
人在外麵,也沒聊涉及朝廷和官場的話題,便談些風物與見聞,間或提及一些人物。
蕭雲對這個世界的見識不多,非要說的話,就是最近聽過的各府八卦挺多,恰好符合了時人對閨中女子的一些刻板印象,打消了上官遲最後一部分懷疑。
她對此也沒有絲毫自卑,依靠上輩子的經驗提出了許多他們未曾想到的見解。
三人都很久沒有與跟得上自己思路的人閒聊,很是儘興,到月上中天的時候,才驚覺腹中饑餓。
上官遲提議去吃飯,並開始報菜譜:“這個時間也不好吃正餐,就點個金絲蝦球蓮花酥雞豆花……”
還沒來得及報第四個菜名,他就一個沒站穩,掉進了水裡。
謝大公子站在與他原來占的地方相距三尺的位置,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樣。
隻有些促狹地對在河裡撲騰的上官遲說:“上官兄這是釣魚不成,想親自為我們捕捉河鮮?”
上官遲似乎水性一般,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閉著眼睛用力撲騰,將水濺到謝攸的船上,很快打濕了謝攸的衣服下擺。
蕭雲瞥見謝大公子皺眉,知道是這人愛乾淨的毛病又犯了。
“我看上官公子一時半會兒上不來,謝公子可要來我這邊避一避水?船艙裡的爐子也尚有炭火,能烤一烤你被打濕的衣物。”
謝攸似乎忘了自己可以進自己的船艙,也忘了他的爐火尚未熄滅,輕輕地點頭,向她道謝。
搭著對方的手借力躍過去時,又說句冒犯。
“謝公子對我,實在不必如此客氣。”
女子的笑容如月皎皎,看得人晃神。
在此刻,謝攸短暫地忘記了先前的所有顧慮,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內心在悸動。
蕭雲倒是沒有忘記兩人之間的種種隱藏矛盾。
她隻是覺得做人沒必要太正確,偶爾要為愛好買單。
既欲攬天下入懷中,又何懼風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