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頂亂糟糟的短發下麵,一張光溜溜的肉皮,迎上了金雪梨的目光。
她及時忍住了倒抽一口涼氣的衝動。
眉毛下輕微、光滑的凹陷,似乎是它的眼窩;它也沒有鼻孔和嘴。在它說話時,密不透風的鼻子下,一團肉皮正不住地隨著每一個字往外鼓——總叫她擔心它會因為鼓得太高,回落後擠壓出褶皺,又從皺褶中央陷下去一個黑黑孔洞。
金雪梨有時很不喜歡自己的想象力。
“今天這麼多顧客呀,”肉皮一鼓一鼓地說,“彆急,馬上就裝好了。今天上了不少新貨。”
一邊說,它一邊將幾罐飲料裝進自動販賣機昏黑的肚腹內部。
當那個麵相柔和的女獵人說“自動販賣機在補貨”的時候,金雪梨沒有想到,竟然是由一個居民來補貨的。
剛才四人形成一個半圓,恰好把蹲在地上的居民給擋住了,因此把她嚇了一跳。此時金雪梨走近仔細一看,才發現補貨過程還很像那麼一回事:居民身邊擺著幾隻箱子,有的空了,有的還剩一半;此時它正在一罐一罐地往自動販賣機裡裝貨。
有的時候,巢穴就是會在很古怪的地方講求“實際感”——與其一罐一罐放飲料,不如先管管居民的那張臉吧?
鴨舌帽的同伴,是一個嚼著口香糖的女孩,此刻還跟居民攀談上了:“你多久補一次貨呀?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取決於賣得好不好,”居民竟也有問必答,“前幾個月上的貨不好賣,一直不需要補,所以我也一直沒來。”
前幾個月……金雪梨想了想,她來看過,確實東西不怎麼樣,挺雞肋的。
這一個地鐵站的自動販賣機裡,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功能不同的偽像——每一罐飲料,每一包零食,都是功能各自不同、有效期不一的偽像。能不能買到合適的,也很看運氣。
“今天有什麼新貨?”麵相柔和的女獵人問道。
“那可多了,”居民很熱情,“供應商都換啦,一半以上都是新品!我把新的商品介紹也貼上,你們看看介紹就知道了。”
它新貼的商品介紹,足足占了一麵牆。
五個人彼此看看,鴨舌帽先往外邁了一步,說了聲“是我們最先來的”,第一個走過去,用手電光打亮商品介紹,仔細看起來。
嚼口香糖的女孩站在自動販賣機旁邊,也占穩了第一個位置;其餘三人按照買汽水偽像的規矩,跟他們二人保持著幾步距離。
“好了,”
在五個人的翹首以待下,居民終於將自動販賣機關上,不僅掏出鑰匙上了鎖,還把地上的空紙箱也撿起來了。“我走了。”
嚼口香糖的女孩笑起來很甜,衝它擺擺手:“謝謝你呀,拜拜。”
如此相敬如賓的居民與獵人,金雪梨可是有一陣子沒瞧見過了。
這個念頭一落,往外走到一半的居民卻停下腳,拎著空紙箱,回頭看著幾個人。
在鴨舌帽看完介紹,換成嚼口香糖的女孩去看之後,它依然站在那兒。
當金雪梨沒忍住,飛快瞥了它一眼時,居民臉上的肉皮一鼓。
“……那個,我忽然想起來,公司有個活動,邀請幸運顧客去體驗新品,可以免費拿樣品呢。”
金雪梨迅速轉回目光,往麵相柔和的女獵人身旁靠了一步。
嚼口香糖的女孩好像忽然失去聽力一樣,全神貫注看介紹;沒有一個人朝居民轉過頭去。
“有人要來嗎?”
沒有人動,沒有人看它,沒有人說話。
“沒有嗎?”
五個獵人,仿佛連呼吸都壓住了;鴨舌帽站在自動販賣機前,肩膀繃得緊緊的。
“真的沒有?要知道,機不可失……”
居民臉上的肉皮,“噗”地一下,從金雪梨耳朵旁邊一鼓。“失不再來呀。”
她吞回了喉嚨間一聲驚叫,死死盯著地麵,不知道居民是什麼時候靠近的。
不可以作出回應——任何一個合格的偽像獵人,此時此刻都會意識到,絕不能作出回應。
除了金雪梨,另外四人應該也都沒見過“補貨居民”,並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它。
但在剛才短短幾句話之間,大家顯然都得出了一致結論,采取了同樣行動——這是因為,獵人根據經驗和直覺,需要在須臾之間作出試探與判斷。
它發出第一次邀請後,五個人不約而同的沉默,就是一次“試探”。
靜觀其變,大多數情況下,是安全性最高的試探方式。
從它下一句話“沒有嗎”,就能看出來,補貨居民認為“不回答=不去”——這一點,也馬上就被五個獵人給捕捉到了。
從另一個方麵來講,假如居民下一句話是“大家都感興趣?”,那麼五個獵人也會立刻意識到,它認為“不回答=想去”;在那種情況下,自然絕不能閉口不言,必須立即否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