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曜之慢悠悠開了口。
“是京畿港的最後一根油繩。”
“我若再慢一步,便要全被旁人買完了。”
老臣嗤笑一聲:“一截繩子的事,竟然敢拿到陛下麵前邀功撒野?”
“都說萬大人富甲一方,沒想到朝賀新春的時候,竟拿這樣簡陋的物事充數!”
蘇沉正要開口,侍衛沒忍住猛地來了個噴嚏。
“卡。”
顏電示意其他人重新溫詞,快步過去跟其他幾個人講情緒動作,再看向蘇沉時招呼道具組把龍椅往上墊。
“他氣勢要更淩厲一點,座位暗裡調高,多用俯視角度。”
“沉沉,你知道該怎麼演吧?”
“不光要靠皺眉來表現難以捉摸的狀態,”她示意蘇沉讓開,自己坐在龍椅上換了坐姿:“看著,可以這樣坐,或著表現的不把萬曜之當回事。”
“你現在地位上必須壓製她,你可以自己安心吃菜飲酒,台下他們怎麼鬨騰是他們的事,不到要緊的時候你什麼都不表態。”
當導演要能演好所有角色,還要能教所有人怎麼演。
等一趟順完,鏡頭重新對準。
“A!”
原定要拍一晚上的戲,硬生生拍了四天半。
有兩個老臣演得不夠好,期間磨了又磨,索性換人重來。
菜式全都要原封不動,七成用了模型,三成需要冒熱氣的湯羹都是現做。
最恐怖的長台詞戲,不出錯是不可能的。
蘇沉從誠惶誠恐演到舌頭根發苦,花了一個通宵。
從口齒清晰演到快要麻木,花了三天。
他就差跟煙姐和其他幾個前輩睡在這片場裡,演到這輩子都不想吃年夜飯。
這場戲裡,萬曜之以船纜油繩一步步解開四國間的資源壓製之勢,又將風雨欲來的格局點了個清晰。
元錦看似被動地坐在龍椅上,其實早已知情這一切。
他佯裝是與群臣除夕賞雪,好像被不速之客打擾了雅興,故意是讓她說給這些各個勢力聽清要害乾係。
再有滅國之患,滅的不是他一個人的國,是他們的國。
隻有把利益關係綁到一起,有些事才能費力推動,哪怕早就該這麼做。
他需要有明麵上的一萬個非做不可的理由,才能集合所有的權力,最終回歸給他一個人所有。
在這場戲裡,他和萬曜之一人在暗一人在明,配合地不動聲色。
顏電最後說收工的時候,蘇沉感覺自己像是整個人都已經粘在這硬凳子上。
他整晚坐得太久,起身時身體不受控製地栽了一下,被助理眼疾手快地扶住。
“辛苦辛苦,”隋姐熬得都撐不住了,打著哈欠道:“來喝點熱牛奶緩緩,這出戲總算是搞完了。”
蘇沉都有點緩不過來:“真的過了?”
“真過了,”江煙止仰頭灌了幾口水,笑著戳旁邊的演員:“你剛才又差點說錯詞,我當時冷汗都要下來了。”
“我也是!!差點被嚇死!!”
“拍了二十幾場,沉沉也罵了二十多場,嗓子聽著都吼啞了吧??”
少年摘了發套,心有餘悸道:“讓我吼老人……演戲我都不太吼的出來,前輩們得罪了。”
“哪裡,演得好極了!”
“吼得好,我聽得特痛快!”
他們拍完戲時已經是淩晨四點半,卸完妝換回衣服時已是五點多。
蘇沉和其他人坐著電瓶車回酒店,此刻才想起來什麼。
“隋姐,我是不是還有個粽子沒有吃?”
“粽子?”助理愣了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天下午睡醒時她拿來的粽子,哭笑不得道:“這都是哪天的事兒了,早放涼了給彆人吃了。”
蘇沉累得後腦勺泛痛,點了點頭:“不吃也好,本來也消化不動。”
此刻天色漸亮,晨光壓過樹巔上的一抹綠,無聲無息地向外溢灑。
還是坐在前排的老前輩眼尖,喊了聲:“那不是小麓嗎?”
“他們是去上戲的?”
“對,我記得隔壁劇組今天是早班,還念叨著要拍朝霞來著。”
“是不是沙場出征那個?還是海船戲?”
蘇沉本來困得快睡過去了,聽見前排的議論聲,此刻才看清向距離漸近的人群。
第一眼看見站在人群裡的蔣麓,第二眼看見被潮哥有意隔開的那個男孩。
蔣麓和其他演員並肩同行,說話間也看見了他。
那個投資方的親弟弟抱著一大束花,笑容燦爛地跟在隊伍靠後位置,滿眼都是蔣麓。
明晃晃地,真摯又刺眼。
電瓶車隻是停了幾秒,繼續往酒店開去。
蘇沉僅僅來得及和蔣麓點了下頭,兩人交錯漸遠。
他一個人坐在後排,忽然不想回頭再去看麓哥。
困意儘數消散乾淨,緊接著湧上一股說不清楚的心酸。
蘇沉在這一刻,突然特彆委屈。
他委屈到眼眶發紅,暗裡調整著呼吸把淚意壓回去。
不知道是連續通宵以後疲倦太過,還是內心深處剛才被刺了一下。
前排的人們說說笑笑,在收工的愜意裡看著沿途的風景。
蘇沉獨自裹緊毯子,覺得清早的風有些太冷。
完蛋了。
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