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再遇到蔣麓,是在自助早餐廳裡。
他端著豆漿油條站在大師傅旁邊,看他如何炸出籃球大的麻團,蔣麓很自然地端了碗牛肉麵,和他並肩圍觀。
蘇沉瞧了蔣麓一眼,後者精神勁很足,還梳了個油頭。
“去時都聽了些什麼?”
“經營投資之類的,”蔣麓痞笑:“跟這哥們研究著怎麼賺錢。”
蘇沉把目光移回不斷膨脹的芝麻麻團上,伸過碟子讓大師傅夾給自己。
“分一半給我唄。”
“不給。”
今天要拍他和蔣麓的最後一場對手戲,並不輕鬆。
元錦複活不久後,秘密派姬齡去海昉國偷了一樣東西。
——波兒羊。
這羊四肢短小,肥碩鮮嫩,是獨產自異國的奇珍異種,天生隻吃海邊藻草,還能遊泳。
雖然皮毛並不光澤,但肉質彈牙,又很喜歡踩著浪波嬉鬨,被當地人叫做‘波兒’。
原本這種羊被當作珍寶,隻供權貴私下享用,賤籍不得買賣,卻被萬曜之派去的人找渠道買了幾隻。
他們圈養後試了又試,發現這羊確實不吃常規的牧草,像是長了副不同於其他牲畜的腸胃,隻肯吃水藻水草。
萬曜之不信這個邪,仗著船運過密,又搜羅來本國的各類植物,找這羊到底還能靠什麼養活。
答案竟然是蒲公英。
海國蒲公英很少,當地人隻把它們當作少用的藥物,也沒想過喂羊吃這個。
可萬曜之試過之後,發覺這羊不僅喜歡吃蒲公英,而且還能增產增肥,快速下崽。
她秘密購置圈養了大批波爾羊,要蒙混過當地官差的巡查,托姬齡把數船羊送回皇都。
早先姬齡在元錦這收到消息,聽得哭笑不得。
我複活你是為了這個?
行吧行吧,去就去。
他假扮瓷商,把船底留出夾層空腔,用厚重香料混合青瓷封了多層,接縫處全用細綢軟棉鋪好,美其名曰怕瓷器碰了碎了。
羊藏在深處,聲音被裡外堵好,氣味也被香料一概掩蓋,船隊就這麼過了重重關卡遠渡回國。
海人耽於享樂,自然不知如何豢養肉料這樣好的羊種。
憑國內滿原的蒲公英,往後恐怕不少窮人都能吃到一口好肉。
姬齡上能做將軍統領千軍,下能做牧羊人招搖過市。
但他沒有想到,元錦會微服出宮,在漫天飄揚的蒲公英裡迎接他。
因為偷羊是真,試姬齡也是真。
君臣之間,多有猜忌,而一旦信任有誤,就會到搏命的境地。
元錦幼年喪母,又親手弑父,即便被姬齡親手還魂,都仍會有顧慮之處。
這羊一旦快速繁衍,能飽蒼生之腹,哪怕一個偷字會敗史官的筆,元錦也認得罵名。
同樣他也在試,位高權重至如今地步的姬齡,是否會卸了兵符,為他隻身潛去海國。
年輕的帝王孤高脆弱,真心連枕邊人都不敢托付。
此時此刻,他的生死之交叼著一根草葉,如羊倌般引渡白羊過山。
碧原千裡,羊群悠度,空中又如落雪般有許多蒲公英自在飛舞。
一眼望去,好像雲海落垂,也要碰一碰這人間。
這戲的情緒變化有許多。
他試探他,是為了給他更多兵權,讓姬齡暗中驅使訓練更為強勁的海船火器營。
同時也忌憚這父母搏命保住的皇權,被任何人觸碰惦記。
姬齡原本看見元錦出來迎他,臉上笑意明朗。
可在看清元錦的愧色時,心裡的躊躇才一瞬落實,反問一句你從未把我當過兄弟,怒意壓抑不住。
演員咀嚼著前後台詞,幾個導演在安排片場咩來咩去的大群綿羊。
波爾羊是虛擬的物種,現場要拍出精靈可愛的效果,道具師試了又試,跟先前黑白梨花樹般把真羊假羊全都試了一遍。
最後得出結論,找寵物美容師給綿羊弄造型,修剪吹風弄出圓滾滾的視覺效果。
美容師都剪慣了貴賓博美,哪裡剪過羊,愣是對照著神奇寶貝鼓搗了個差不多的。
上一次發動全劇組跟著拍戲,還是帝後結婚的時候。
這次人手嚴重不足,連後勤部的廚子也被叫了出來。
現場亂糟糟一片,幾百隻羊咩咩亂叫,造型師吆喝著喊人摁緊了好做造型。
花匠們手忙腳亂地搬蒲公英花,混著草皮鋪了好幾畝,完事再真的假的一塊兒混著弄。
也不知道是誰腦袋一拍,真搞了幾隻邊牧犬過來看場子,試圖越獄的好些公羊這才老實下來。
“來來來,先不要管羊怎麼樣了。”
顏電今天戴了頂小黃鴨帽子,看起來很青春。
“你們兩感情戲排完了嗎?”
蘇沉噗嗤一聲,笑道:“皇後就在隔壁片場,你這麼說合適嗎?”
“可不就是感情戲,”導演歎道:“你看這又是滿山的蒲公英,又是雪白雪白的羊,還不是為你們兩準備的。”
“蔣麓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嗎,我問你,這個修辭手法是什麼?”
“作者卡在這個節骨眼,在兩人久彆重逢時安排這個場景,暗喻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