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似乎還不夠。
他單獨約了個時間,找蘇沉談話。
“我時間有限,二十分鐘後還有個會,希望這次談話能讓你明白我的意思。”
“您說。”
蘇沉坐在直入雲霄的大廈高處,眼前落地窗都能看見雲朵飄浮。
他在偌大的會議室裡,顯得稚嫩又簡單。
薑玄沉吟片刻,直接道:“你很好。是個乖巧懂事的演員。”
“但是,蘇沉,一個優秀的演員,有時候不能太好。”
蘇沉聽得詫異,像是突然得到一個啞謎。
傳統教育裡,人該真善美,該無私奉獻,該敬業守序。
他依稀察覺到,‘不能太好’是一個傳統觀念外的點撥,但受限於年齡閱曆,不能理解更多。
“很多人開玩笑說,覺得你像小羊,很聽話,也很和氣。”薑玄腦袋裡仍是合同裡的條款限製,沉吟片刻道:“我不要求你做蔣麓那樣善於反擊的小狼崽子。”
“但是你,至少該有棱角,比如說……像鹿。”
麋鹿,赤鹿,角鹿,總歸是擁有足夠震懾肉食動物的尖銳長角,也擁有足夠的能力,去捍衛屬於自己領地的勇氣。
蘇沉很少和薑玄聊天,覺得這個人深沉緘默,難以靠近。
如今聽到狼與鹿的概念,隱約像是明白了,又覺得有些模糊。“我該反抗什麼?或者反對什麼?”
“你已經到了學會保留餘地的時候。”薑玄低聲道:“卜願走了,我也不會常在劇組。”
“一個新的導演,不是劇組權力的最頂端,你明白嗎。”
顏電在離開之前,提醒過他這一點。
沉沉性格太軟,容易被拿捏擺布,如果不及時提醒,以後怕出事。
善良在野生環境裡有時候會成為枷鎖。
“總編劇,總導演,以及唯一的主演,你們三方是個三角形。”
薑玄本來想言儘於此,但看著這個快滿十五歲的孩子,又覺得擔憂。
“如果他有過分的言語,或者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你都可以拒絕。”
“你可以要求修改劇本,要求更換對手戲演員,你是主演,擁有劇組三分之一的權力。”
如果他當時在劇組現場,他絕不會同意卜願讓這個孩子反複落水的戲碼。
哪怕找個替身演員,也一定要每一步都走得平穩無虞。
這是需要長期經營的生意,不能隨便拿主演的命來博。
所以,蘇沉,你不能做小孩,也不能太乖。
你要學著使用你長期擁有的權力,保護自己,也為自己拋光。
蘇沉有些局促地抓緊外套邊緣,低著頭有些猶豫。
“平時看新聞裡,要求改劇本之類的,會被罵耍大牌。”
他恪守本分,不願意做這些看似逾矩的事。
元錦可以輕鬆做到,他會遲疑。
薑玄觀察著他的情緒,再次開口:“是被罵重要,還是贏重要?”
“如果《重光夜》這次招商失敗,我不得不在劇裡加廣告植入,我會被罵,可這個劇組才能活。”
“蘇沉,你覺得我會猶豫嗎?”
“再到以後,如果我不在劇組,聞編劇也不在,隻有你一個人撐起《重光夜》,你敢提這些要求嗎?”
你該明白你在維護什麼。
有人耍大牌,是在維護可笑的自尊心。
但你行使權力,我會相信,以你的品格,隻會是為了這部劇。
薑玄很少把自己的話對外人講得這樣清晰,點破到他能接受為止。
他知道,蔣麓有野蠻生長的一麵,這些社會法則不用教,但不可能靠蔣麓來保護蘇沉。
蘇沉聽到前麵那些例子時,十指不知不覺握得很緊。
他大概明白,薑玄對這個新導演也不夠認可。
至少在顏電出現時,他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會做的。”
“很好,”薑玄推過來一疊劇本,平靜道:“這是第六部的劇本第一稿,上麵一摞是原稿,下麵一摞是各方給出的批改意見。”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你把意見交上來。”
蘇沉抱起劇本,認真答應。
拿起這摞厚厚的紙時,他隱約覺得,自己的骨血會和這部劇越融越深。
原本好像已經參與了很多,也成為了很多。
現在,薑玄再一次向他強調他所擁有的權力,要求推進更多。
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蘇沉仰起頭,看向明煌娛樂高不見頂的大樓。
冬日陽光仍舊刺眼,他頂著光看了許久,抱緊手中的劇本。
要學的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