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舉起兩個大拇指,比出口型。
“你——最——好——了。”
“我還要感謝我的父母,和我最好最好的哥哥。”
蘇沉看向找不到具體身影的觀眾席方向,任由無數光仍炙烤著他的臉龐。
“我愛你們。”
主持人耐心等待一連串的感謝說完,等又一波掌聲結束之後,笑道:“這些感謝,一般都是通用感謝詞——感謝這個TV那個TV,大家都會背了是不是?”
台下的明星們笑著點頭,表示讚同。
“沉沉,除了這些必須說的話之外,你還有沒有彆的想說?”
蘇沉怔了下,認真點頭。
“我其實做到的很少,”他再次脫稿說台本以外的事情,神情有些局促,但仍舊流暢平穩:“這一刻的成功,是《重光夜》贈予我的一瞬光環,在當下的片刻照亮了我。”
“對我來說,演戲像是點亮一盞又一盞的燈,以及看見創造這些燈的人們。”
“今後,我注定還是在昏暗長路裡行走,看見其他點亮燈火的人,以及所有在等待這片光亮的人。”
“謝謝你們。”
這一刻,所有失意者和得獎者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層驚訝,很快又變成了然。
尋常小孩說不出這樣的話。
能這樣周全又這樣真摯的……實在罕有。
像是能照顧到所有人的心情,又能讓大家都感覺到他的真誠。
而這樣的真誠……在這個圈子裡,一直都少到珍貴。
蘇沉再抱著這兩個寶貝回去時,蔣麓站起來擁抱他,如許多得獎者的朋友一樣。
直到現在,《重光夜》已經拿下七個提名,四個獲獎,戰果比從前幾步有過之而無不及。
像是要把第四部沒拿的獎奪回來一樣,氣勢洶湧澎湃,看得無關人都心臟砰砰直跳。
反而是《庸俗男女》一反所有人的預測,最終隻拿了三個提名,沒有任何獲獎。
鏡頭聚焦在相關演員臉上時,表情都不太好看。
漫長的等待之後,最佳男配角的提名終於開始公布。
“獲得白玉獎最佳男配角提名的分彆是——”
“《紅城殺人案》,樊子。”
“《蒼白之廷》,李須華。”
“《庸俗男女》,包革新。”
“《重光夜》,蔣麓。”
主持人沒有刻意停頓,抬頭看著畫麵滾動變化,等待幾秒之後朗聲開口。
“獲獎得主是!《庸俗男女》,包革新!”
下一秒,《庸俗男女》劇組的幾個演員同時起立喝彩,大聲叫好。
鏡頭快速掃了一圈沒得獎的候選者表情,然後再去特寫那個姓包的演員狂喜又慌亂的樣子。
蘇沉方才還在笑,呼吸都為之停了下來。
他深陷進柔軟椅子裡,望著蔣麓壓低聲音道:“麓哥,彆難過……”
“不太可能是我。”蔣麓平和道:“已經提名過多了,得獎數量不可能再加。”
蔣麓說這些話時,冷靜到像是已經排練很多遍,展現出洞察又清醒的樣子。
蘇沉在這一瞬間突然想到論壇上的那些謾罵嘲笑。
“還不是靠他舅舅瘋狂加戲?彆想著提咖了,洗腳婢!”
“說句JL實糊沒人反對吧?惡心經紀人什麼時候結束捆綁啊,非要把沉沉那些資源勻給他一份,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小紅靠捧大紅靠命強捧遭雷劈!”
“嘔,蔣卜兩家人不要吸血我沉了,妖魔鬼怪快離開!”
他徑直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到像是想把所有的話都借此說出。
麓哥,不是那樣的。
你這五部裡,付出的一點都不比我少,你的能力耀眼到讓我隻能仰視。
你不要聽那些人說的壞話,你不要難過——
那個獎,它算不上什麼,你絕對值得更好的,你隻屬於最好的……
蔣麓任由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看著蘇沉像小啞巴那樣滿眼動容的望著自己,不由地笑著搖搖頭。
“怎麼難過成這個樣子。”
蘇沉這一刻想像小孩一樣用力抱抱他,握住他的手指,把自己身上的溫度都渡給他。
在蘇沉的視野裡,蔣麓像是黯淡下來的火焰,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再次吹燃。
“麓哥,”他望著他,說話時都在抓著他的衣角:“會有更好的。”
我明白,你是這樣的好,你什麼都肯學,什麼都肯做。
你演的姬齡,就是我心裡最好最好的角色,任何人都無法比擬。
蔣麓低頭看他,半晌笑了笑,俯身幫他擦眼睛。
“像是要為我流眼淚了一樣……”
蘇沉憋著氣,後半段頒獎禮都不肯再放手。
反正攝影機有拍不到的死角,拍到了他也不管。
他心疼到沒辦法,氣得什麼話都說不出。
腦海裡有關《庸俗男女》的一集集一幕幕,再回憶時都是諷刺。
盛大的頒獎禮結束後,梁穀雲預先和周金鈴約好,把孩子接回家住一晚,明天再送他們去機場。
經紀人本來就通情達理,現在發覺真是得獎了,還主動問要不要幫忙請假,讓孩子和家人多相處幾天。
“不用不用!”梁穀雲自己也是手忙腳亂,又是哭又是笑的顧不過來,還是記得母親的職責:“不能耽誤你們正常的工作安排,我們能有一晚上和沉沉慶祝就已經很好了。”
蘇峻峰前半場聽到兒子得獎已經衝出去買香檳買蛋糕了,保姆車上坐著剩餘幾個人,助理還特意把空調開低一些,怕冬天太冷了,他們感冒。
經紀人和梁穀雲都坐在中間,熱得外套都脫掉了,一路有說不完的感慨和開心。
蔣麓和蘇沉坐在最後排,隱在相對的黑暗裡。
像是不用任何默契,僅憑本能般的渴求一樣,在上車以後就十指相扣著,許久都沒有鬆開。
狂喜和失落在交融流轉,冰冷和溫熱在隨之轉換。
這是他們第一次十指緊扣。
像是一條魚陷在深海,一條魚困在沙漠裡,仍竭力緊緊相貼。
前排的人們說說笑笑,已經在商量回劇組給大夥兒封多大個紅包了。
所有人包括助理的手機都在響個不停,幾乎通訊錄裡的所有人都在打電話過來,擠得電話占線個沒完。
他們僅僅是手牽著手,掌紋深深相扣。
蔣麓摘下自己的一隻耳機,遞給蘇沉。
在冬風的呼嘯聲裡,在前排人們歡喜到極致的電話交談裡,他們聽到同一首歌。
《》。
「
但如果你曾屬於我
Iwould\\''yes
我將凝視你雙眸」
蔣麓看向窗外,清楚這會是自己最後一次握著沉沉的手。
他一直很想站在最高的地方,成為指引他的燈火。
可是一直以來,是蘇沉在不斷地給予與體貼,自己能做的反而少之又少。
這種荒謬的無力感,在蔣麓執掌鏡頭時有所減弱,又因為這一次的落選而再次清晰。
他驕傲到不允許這樣的自己被蘇沉喜歡。
像是要等所有光芒也同樣凝聚在自己身上,他才配給予同等的愛。
蘇沉低頭看著他們交叉握緊的手,懷裡仍抱著獎杯和證書。
他們現在靠得很緊,可他清晰感覺到,他快要失去他了。
無法挑明的喜歡,難以明說的所有情緒,像是都要在今晚都走向結束。
「,
然後說<
告訴我吧,那些你向往已久之語
AndI\''lear……
我便會吟唱它們,嘹亮而清朗……」
汽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司機有些遲疑的轉頭看向周金鈴,不知道該怎麼辦。
梁穀雲探頭看去,發現居然有小區物業拉開了橫幅,一群人歡天喜地的在門口開慶祝派對。
「熱烈慶祝蘇沉成為白玉獎最年輕影帝!」
「重光天幸!沉沉無敵!」
“看來是瞞不住了……”她感慨道:“實在不行,我陪你們回酒店?”
黑暗裡,蔣麓的手已經鬆開了。
蘇沉同他對視一眼,笑了下:“都是好意,沒事,就往前開吧。”
汽車開向地下車庫時,蘇沉還是打開窗戶和他們笑著揮手致謝,回應人們等待許久的耐心和熱情。
甚至有很多年輕住戶帶了大束香檳色玫瑰花前來,傾灑的滿車都是花瓣。
一直送到他家樓下,蘇沉和母親陸續下車,和車上的人道彆。
蔣麓趴在車窗上,再看向他時,仍是有許多留戀。
少年快要十九歲了,隻有在此刻才暴露少許的孩子氣,並沒有持續很久。
梁穀雲前後安慰過蔣麓好幾次,此刻仍是動作小心地幫他拂過耳邊碎發,像對親兒子那樣認真。
“麓麓還是留下來,今晚在這邊住吧?”
“我今晚回舅舅家,順便看看媽媽。”蔣麓笑著搖搖頭:“我很想他,謝謝梁姨。”
“好,那你們注意安全。”
再往回走,蘇沉仍在回頭看。
恰好這個時候汽車倒車出去,與他們漸行漸遠。
蔣麓趴在車窗口,也一樣在回頭望。
他們都看見對方,長長凝視著,不肯轉回去。
梁穀雲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她快速刷了門禁卡,迎沉沉回家。
“今天聽說你要頒獎,爺爺奶奶都特意趕到了,外婆也在,一家人在客廳看你的頒獎禮直播。”
蘇沉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加快腳步。
“這都快要淩晨一點了,他們還在等我嗎?”
他想起來,自己已經連著幾年沒回老家過年了。
家裡的老人常常掛念著,每次借父母過來探望的時候,帶來許多香腸炒米之類的特產,即使是打電話時,常常也是叮囑蘇沉要照顧身體,累了就回家,不要有太大壓力。
電梯一打開,所有人甚至包括隔壁的鄰居都等候在門口,笑容滿麵。
“我們的小視帝回來了!!”
“沉沉!!寶貝沉沉!!”
“乖孫子,讓奶奶抱一下!”
蘇峻峰直接開了香檳,砰的一聲好像放鞭炮。
剛才何止是鄰居要來,七八圈認識的不熟的親戚源源不斷地要趕過來見蘇沉,都被他想法子攔住了。
這要是一個沒看住,家裡得成了博物館動物園,小孩子還是要隱私的!
鄰居們全都自己帶了紅包,說什麼也要塞給蘇沉,反而是都來沾一沾他的喜氣。
他們點到為止,合個影喝了杯香檳就麻溜告退,全程都在道喜道謝。
等外人走完,幾個老人都眼淚汪汪,比看見孫子考上名牌大學還要高興。
“我們老蘇家祖墳是冒了什麼青煙,生了這麼個寶貝孩子!”
“都是爸媽教的好,是沉沉自己爭氣,有出息!”
老人們太久沒見他,都不習慣要仰著頭跟他說話。
一整個夜晚,家裡都處在溫情又快樂的氣氛裡。
第二天一早,三個老人搶著做早飯,又一起把蘇沉送到車上,一萬個舍不得。
“真的隻能呆一天啊?”
“工作重要,去吧去吧。”
“寶,天氣冷,穿好秋衣秋褲,千萬彆凍著!”
一直送到機場,父母也頗舍不得,在安檢的閘口外遠遠看著,對蘇沉揮手。
鈴姐守在蘇沉身側,輕輕揮揮手,說自己會照顧好他。
蘇沉與父母看了又看,先是進了安檢口接受搜身,又回頭越過長串的人群去看爸媽。
爸媽還留在原地,一個在揉眼睛,一個努力笑著和他道彆。
前前後後,不到八個小時,又要就此分彆。
安檢結束,經紀人陪他往登機口走。
現在是工作日的清晨,機場沒什麼人,世界終於恢複了安靜。
“麓哥呢?”
“在登機口。”
鈴姐一時有點內急,示意他先在登機口休息,自己匆匆去了廁所。
蘇沉在登機口附近轉了一圈,沒有見到人。
他想起什麼,去找最近的吸煙室。
門一打開,是蔣麓的背影。
後者沒有抽煙,隻是靠著角落,安靜地看了他一眼。
蘇沉怔怔看了幾秒,陡然加快腳步,用力抱了過去。
他埋頭在他懷裡,不假思索把積攢到胸口都快要炸開的那句話說出口。
“……我喜歡你。”
再開口時,每個字都有些顫抖。
“麓哥,我喜歡你。”
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麼辦,喜歡到可以用一切換你不要皺眉。
他明白他會失去他,他什麼都明白。
有些距離在無可挽回的拉開,一切都走到必然的節點。
可是他義無反顧地說出了口,像是要用胸膛去擁抱那簇快要熄滅的火。
蔣麓任由他抱著,此刻才終於翻開打火機,低頭點了一根煙。
“彆吧。”
“我就當沒聽見。”
蘇沉仍埋頭在他懷裡,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知道的。
那雙緊緊擁抱的手,此刻才終於鬆開力氣,慢慢離開。
他屏著呼吸起身,像是終於飲下那朵酒花。
然後仰頭看著蔣麓,假裝輕鬆地笑了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