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一直呆在渚遷,都快忘了還有這樣的體驗。
草莓酸奶清潤可口,味道非常濃鬱。
蔣麓見他很是放鬆,這才摘下口罩,隨之試探著喝了一口。
導購小姐眼睛都圓了,先是條件反射關了擴音器,然後壓低聲音道:“真的是你們嗎!!”
“是秘密哦。”蘇沉笑道:“味道很好,我買兩盒。”
啊啊啊啊啊是他們兩個!!他們居然在一起逛超市還在跟我說話!!今天是什麼日子!!
導購小姐大概腦海裡有五百字急速飄過,強作鎮定:“歡迎下次再來!我們的酸奶保證新鮮哦!”
“嗯,下次再來。”蔣麓伸手拉回蘇沉的口罩,把人帶走:“彆傻笑了。”
“我就是覺得……很幸福。”蘇沉心甘情願被拽走,和他一起推著堆成小山的購物車:“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幸福過。”
蔣麓心下感歎,蘇沉隻是對外人看著很冷,私下就是個很好哄的可愛小孩。
蘇沉又拎了一袋橘子,像是想起什麼。
“好像買的東西太多了,要不我再去推一輛車過來,我們分開裝?”
“不用。”
“昂,好。”
最終結賬兩千零四十,分裝六大包,好似過來進年貨。
收銀員清點完單子,遲疑道:“購物車不能推出超市門口,你們得自己拎回去。”
蔣麓掂了一下:“還行。”
“……真的嗎!!”
蘇沉無視收銀員的誇張表情,又在貨架上拿了一提啤酒:“麓哥,你是不是喜歡這個?”
蔣麓本來想說是另一個牌子,一看見蘇沉拎著啤酒的樣子,又不自覺地改了口。
“嗯,加上吧。”
收銀員一臉不可思議地又給他們刷了這提啤酒。
“兩千零七十,有會員卡嗎?”
“辦一個吧,以後常來。”蘇沉主動道:“用我的手機號!”
夜風習習,他們一人拎著三大袋回家。
蔣從水原以為購物不過半個小時,等了一個半小時還沒聽見門響,覺得奇怪。
再看見兩人回來時,她湊過去看。
“……是誰買了四個牌子的咖啡。”
“我。”蔣麓痛快道:“都喝一遍試下味道。”
“橘子火龍果草莓葡萄榴蓮?”
“……我。”蘇沉舉手:“但願冰箱裝得下。”
“我不評價這些,”蔣從水深吸一口氣,深感帶孩子不容易:“但買多少吃多少,不許浪費。”今天時間門尚早,她想起什麼,示意蘇沉放好東西以後先去洗漱,拉開椅子坐在廚房門口,監督蔣麓擺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之前給你買了一套卷子吧?”
蔣麓佯裝在專心疊咖啡盒金字塔,沒看她。
“忘了。”
“我讓周金鈴把卷子放你箱子裡了。”蔣從水淡淡道:“她替我檢查過了,說連名字都沒寫。”
“拍戲忙。”
“六月就要高考了。”蔣從水不知從哪拎出上個月蔣麓的模擬題卷子:“五百六十分,你認真的?”
蔣麓略心虛地抄過卷子塞到一邊。
“沒仔細審題,我的錯。”
“五百六十分,”蔣從水歎氣:“你收收心吧,彆讓你媽在單位裡抬不起頭。”
“媽你那是正經單位嗎?你那單位都是什麼人啊?”蔣麓懟了回去:“我十歲的時候你拿他們少年班的卷子給我做,做得出來才有問題好不好?!”
蔣從水流露出同情而惋惜的表情。
“是媽媽沒教好你。”
“……”
第二天早上七點,桌上兩個鬨鐘準時響起,尖銳聲響一個比一個吵。
大概五分鐘之後,頭發亂糟糟的蔣麓才衝出來把鬨鐘摁掉。
蔣從水在沙發上看報紙。
“先去洗漱,今天輪到你做早餐。”
蘇沉晚五分鐘探頭出來,困乎乎地回去換好衣服,跟蔣麓站在一起刷牙。
一個玩到淩晨兩點才睡,一個習慣睡到十點才醒。
蔣麓要去煮水餃,蘇沉下意識跟過去要幫忙,被蔣從水摁住。
“你排了明天,今天不用做。”
她伸出手,指甲修得很好:“先做套題醒一下腦子。”
蘇沉伸手揉臉,很溫順地點點頭,在未退散的困意裡做題。
蔣麓起鍋燒水,心不在焉地數著水餃個數,提高聲音問了一句:“你們吃幾個?”
“十個。”
“十五。”
蔣從水吹了一口咖啡,不緊不慢道:“等會蘇沉洗碗,你把同一套卷子做了。”
說這裡是什麼高考特訓營,一點都不過分。
實際上,蔣從水的課程排的很鬆,每周隻有三天有課,其他科研時間門可以呆在家裡進行。
她是理論物理學家,跑實驗室的時間門儘量都放在晚上。
以這樣的淵博知識給未成年們講基礎課程,有那麼一點降維打擊的意思。
第一遍知識體係講完,緊接著就是現場針對性提問。
蘇沉麵對她時很害羞,總會鼓起勇氣回答或提問,學習進度不快不慢,但很有啟發。
而蔣麓有點應激,大概是不想被蘇沉看到五百多分的試卷單,在她麵前繃得很緊,儘可能完整回答每個問題。
很快,蔣從水提高難度,直接給他們親手出卷子。
她寫字在幾張A3的紙上,每道題的都寫得字跡工整,畫圖甚至不用尺子。
卷子改完,再針對難點一道一道題慢慢講。
有時候蔣麓沉默很久,還是舉手,說沒有聽懂。
她予以溫和反饋:“哪裡沒聽懂?”
“從一開始。”
蔣從水用仁慈的目光凝視親生兒子很久,像是透著他看當年的另一個笨蛋學生,歎了口氣,從桌子底下抽出初中課本。
“那我們從這裡開始講。”
“倒也沒有這麼遠!我是說從剛才那道題的開始——”
高考不用考體育,但蔣從水早中晚各趕小孩們下去活動半小時,美其名曰換換腦子。
兩人默認每天去逛一次大賣場,哪怕不買什麼。
第一個混熟的自然是賣酸奶的小姐姐,每天看到他們都會笑眯眯地打招呼。
緊接著,超市附近所有的店鋪也全都混了個眼熟。
賣棗糕的櫃台,炒瓜子的大叔,金店裡悶頭寫作業的小學生,總是在藥店門口徘徊的奇怪老頭。
蘇沉有時候想,蔣從水像是臨時補送了他們兩周的高中生活。
哪怕聽不到上下課鈴,沒有跑操,沒有教導主任在窗戶後麵凝視,僅僅十幾天的時間門,都彌足珍貴。
這也是他第一次去其他人家裡短住,感覺意外的舒適輕鬆。
也許這才是青春期本該有的樣子。
每天隻用考慮卷子裡解不出來的拋物線,翹著凳子背英語單詞,考砸了趴桌子上癱倒一會兒。
他突然很想很想這樣和蔣麓一起度過三年,哪怕明知道不可能。
也許我們如果在校園裡相遇,會有更多快樂的回憶,我在你心裡的樣子會更好一些。
……至少不會像那天在逃生通道裡,絕望到快要無法呼吸,對著你淚流滿麵。
蔣從水不擅長燒飯,但把這件事當作化學實驗般的有趣嘗試。
雖然成品不難吃,味道似乎總有那麼一點……刻板。
蔣麓小時候還抱怨過,親媽的神奇能力之一是把家常菜燒出工地盒飯的味道。
現在家裡多了兩個孩子,她索性安排輪流燒飯,沒空就一起吃外賣或者烤個披薩。
蘇沉還在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都會睡一會午覺。
一般這個時間門,蔣麓在洗碗或者刷題。
蔣從水有意幫他節省時間門,時不時會過來搭把手。
“其實也不一定要帶上他。”蔣麓一邊洗著碗,一邊低聲道:“高三的有些題對他來說還是太超綱了。”
蔣從水取出冰箱裡的酸奶,隨口解釋:“我這不是幫你創造機會。”
蔣麓冷不丁差點把盤子滑到地上。
“你彆亂開玩笑。”他冷冷道:“不好笑。”
蔣從水瞥他一眼,撕開酸奶包裝慢悠悠地嘗了一口。
怪甜的。
她又道。“你很古板啊。”
我,古板。
蔣麓心高氣傲十八年,第一次被親媽拿這個詞扣在頭上。
他緩緩轉頭看她,像是沒法理解這個女人每天都在想什麼。
蔣從水說話直戳要害:“你不喜歡他,導完戲還小心翼翼地哄?”
“你要是沒那個心思,每次他笑的時候你都看很久?”
她還要繼續往後說,蔣麓已經伸手過來捂嘴了,有點急:“媽!”
蔣從水一臉莫名其妙。
“第一,我不古板,你再說這個詞,我就在高考前把頭發染成夜光七彩的。”
蔣麓轉過身繼續洗碗,動作粗暴很多。
“第二,我和他是同性,這方麵根本不可能。”
蔣從水不吱聲了。
蔣麓在等她說點什麼,所有碗都洗完了還是沒等到。
他洗完手關掉水龍頭,轉身瞪她。
蔣從水心想養個孩子真的不是一般的麻煩,聳肩表示自己什麼都沒乾。
“你說話。”
“……酸奶不錯。”蔣從水說:“在哪買的,平時打折嗎?”
蔣麓扭頭把抹布掛好出去了。
親媽意猶未儘地又開了一杯,一邊舀一邊目送他去做題。
現在的小孩都在想什麼。
高中生談談戀愛不是很正常……?
蘇沉再睡醒的時候,發覺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比約定的時間門晚一個小時。
他有些慌亂,快速換好衣服出來洗臉,看見蔣從水在玩鬨鐘,蔣麓在黑著臉做題。
“蔣姨不好意思,我睡遲了。”
“小事,”蔣從水溫柔道:“喝點水把卷子做了。”
今天她懶得出題,兩人拿到的是不同難度的高考卷。
同樣是全國高考卷,按地域卻能劃分難度的三六九等。
蘇沉做完一算分數,笑眯眯的很開心。
“今天隻有這道題沒有看懂答案,”他湊過去分析:“其他得分點以後會注意,我現在寫在本子裡。”
蔣從水接過看一眼,點頭道:“嗯,讓蔣麓給你講。”
蔣麓抬起頭,語氣不太自然。
“我還在做卷子。”
“你還在卡殼,十分鐘了還沒做出來。”蔣從水沒等蘇沉推辭,哢噠一下按停了計時器,示意他換換腦子,從化學題轉物理題,給蘇沉講具體過程。
蘇沉狀態很專注,還客氣地說了聲謝謝麓哥。
蔣麓拿過卷子在看題目,蔣從水又道:“坐近點,凳子拉過來。”
蘇沉不覺有疑,乖乖把凳子拉近,貼著他坐。
一靠近,他們的氣息便隨之交融。
一方輕淺怡人,一方深厚低鬱。
蔣麓又拿眼睛瞪她,臉頰不自覺地有點燙。
親媽聳了聳肩,起身去廚房拿水果。
蘇沉又道:“麓哥?”
蔣麓回過神,短促地嗯了一聲,繼續同他一起分析題目。
他們很少這樣以學生的身份相處。
更多時間門裡,都是劇組裡的演員,要討論的都是台詞或鏡頭調度,要如何演,要如何改。
蔣麓像是思路在分散開,給蘇沉講課的同時在想與這道題無關的事。
如果沒有重光夜,他們在同一個中學裡,會不會也會相遇。
也許在球場裡碰見,漸漸混熟。
也許在食堂排隊,兩個人的耳機都在聽同一首歌。
但更多可能,也許是平行線如此交錯,然後錯過。
腦海浮現這個詞時,他的聲音剛好也一致。
“然後你在這一行,錯過了功率值的計算。”
蘇沉此刻才找到題目的要素,專注地重新計算,沒有注意到蔣麓的目光。
蔣麓仍把椅子往後挪了一些,像是不習慣坐的這樣近。
他們擁抱過很多次,在痛苦時,在疲憊時,在雙方都不設防的許多個日夜。
但在當下,退避反而成了本能。
蔣麓腦海裡像是有什麼被這個詞鉤住,變成一道難解的題。
……錯過。
他是否真的甘心,就這樣和他錯過?
一直往後躲,把所有心緒都壓到最深處,假裝什麼都沒有存在過,就一定是對的嗎?
蔣從水洗完葡萄回來,見小的在快速算題,大的一臉凝重,隨手敲了一下他的頭。
“你和你爸爸有時候真的很像。”
蔣麓伸手摘葡萄,看著她問:“哪裡像?”
“有時候顧慮很多,責任感太重,以及會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這句話好像更適合你。”
“這樣嗎?”蔣從水笑起來,像是早知道了他問喬海廈的問題:“你不會以為,當初是他追的我吧?”
蘇沉本來在做題,耳朵悄悄豎起來。
他見過喬海廈,在微博也看到過這個人的照片。
蔣麓長得……真的很像他爸爸,俊朗的氣質都如出一轍。
阿姨看起來比較……守舊?難道不是他爸爸先追的她嗎?
蔣麓本來重新拿了卷子在用鉛筆改錯,此刻停下來,一臉複雜的看著她,像是人生觀被衝擊。
“你彆告訴我……”
“當然是我先開始的。”蔣從水慢悠悠道:“年輕人,主動了才有故事。”
“你不主動,可就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