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的瓦片, 將晌午的炙陽返照出一層浮光。
早朝將將結束,殿內依舊小議不斷。皇帝的儀仗從殿內出來的時候,沈越已早早繞著小道, 跟了過來。
養心殿一行內侍都知道沈將軍與聖上相熟, 不敢阻攔。
沈越自隨去皇帝身邊,小聲試探。
“玉老將軍今日回朝,陛下可已經有了打算?”
皇帝微微傾目, “你是來與玉家求情的?”
“……臣…”撞上皇帝熾火般的目色, 沈越忙垂眸下去。
“臣不敢。”
“臣隻是希望陛下, 珍惜重臣,玉家三代良將,於大周而言不可多得。若隻是為了一時的仇怨…”怕是會損了大周命脈。
話未說完,皇帝便打斷了去。
“沈將軍憂慮的事情,朕已知道了。”
皇帝攔著他, 並未讓他將那番重話說出口。此下四處都有人聽著, 再想起來,那後頭半句確是大不敬之辭,容易落人把柄。
可方在朝堂上, 寧誌安便將彈劾玉家的折子舊事重提。玉老將軍還未上朝麵聖,便被人背後捅了刀子, 隻怕皇帝這回會牽連起來北疆戰事, 一並治了罪。
若真是這樣, 他還得早日為清茴打算。
淩燁見身旁的人一臉凝重,方開口道, “稍後玉將軍入宮請見,就在養心殿。你便隨朕一道。”
沈越這方鬆了口氣,若他在場, 不定還能幫著說上幾句話。
養心殿門前的老樟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地上斑駁的光影,也跟著緩緩閃動。入秋以來,日日都是這樣的好天氣,可沈越與那淑儀宮中的人一樣,一日都未曾放下過心思。
今日殿內的龍涎香熏得重,如濃霧一般,更叫那心口的憂愁難以消散。
不多時,玉老將軍果真被皇帝宣上了殿。老將軍精氣十足,絲毫不似戴罪之人。
沈越見得老將軍的氣度,方暗自鬆了一口氣。他見過野外迷途的小牛,若遇見沉穩的老牛,慌張的蹄子便會自然地平靜下來。這是年邁者的魅力,沈越已屈於其下。
而與老將軍一同回來的林閣老,雖一身風塵,卻也是滿麵緋色。身旁侍奉著老人家的林家長子,一年前辭去京中官職,隨老父親一同前往東海一帶平亂抗倭,如今有功而返。著實也是喜事。
皇帝接見三人,卻隻字未提那彈劾之事。反倒是慰問老者,誇讚功臣。
如此,沈越又放心了三分。
寧誌安被宣來養心殿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幾分朝堂上的勢頭。那彈劾玉家的奏折,乃是他親手書寫,文辭鑿鑿,一氣嗬成。是以每每在皇帝麵前提及,氣勢便壓人三分。
可上來殿內,卻發覺皇帝待玉石峰與林閣老恭厚有加…這卻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禾木堡一戰,玉家軍支援不利,皇帝是不記得那場大戰,還是忘了驃騎大將軍之仇?帝王之心,再次讓他難以忖度。
“寧大人來得正好。朕與玉將軍和兩位林大人正商議西南匪事。西南戰況已經拖了三月之久,那邊的兵力若實在不濟,朕打算,讓玉將軍帶五萬神機兵,前往支援。”
“陛下,臣已讓犬子籌備大半月,帶五萬神機兵前往支援。玉將軍擅長海戰,西南乃內陸瘴氣之地,若讓玉將軍領兵唯恐老人家身體不適。”
寧誌安沒想到,皇帝不僅沒治罪於玉家,反想將他手上兵權剝給玉家…先前皇帝初當大權,手腕兒尚顯稚嫩,如今一年不到,卻已知道持恒眾家。
正是躊躇兩難,玉石峰與林閣老又多幫皇帝說話。他退無可退,隻好替長子寧捷許下生死狀,此行西南若不能平亂,則殉死沙場…
淩燁本打定了要用玉家主意,卻是沒想到,寧誌安如此硬氣,會拿長子的性命作賭注。見他如此將自家逼入絕路,淩燁自鬆了口風。
“寧大人如此衷心為國,實在難得。待寧將軍出征那日,朕定親臨三軍,為寧將軍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