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 三匹快馬領著一隊騎兵,從西山上下來趕至翊王大營。又沿著渭水邊的馬道,尋得江邊渡口, 上了渡船。
清晨渭水上揚起幾分煙波,淩燁立在船頭, 眼前隻是白茫茫的一片。
夜裡, 那小尼已將大火那日始末,明明白白與他交代了清楚。
阿檀果真是被江羽救了下來, 可人分明還活著,卻隻一心回去江南…
可他想見她。很想。
渡船停在江岸的時候, 淩燁領著眾人再上了馬。從渡口往江南的路隻有一條,載著人的馬車不比馬快, 即便遲了一日,也該能追到。
然而一直追到日落,卻始終未尋見任何蹤跡。
連綿二十裡山路,終見得間荒廢的驛站。副將左仲勸得他稍作修整, 他這才想起, 他已經兩天一夜未曾入眠。不過一陣小憩,臨著深夜, 他卻又在睡夢中驚醒。唯有讓眾人打點, 預備繼續上路。
左仲卻前來規勸。“陛下,方末將讓人在旁邊農家打聽,這兩日來,無人見有什麼馬車路過。皇後娘娘許並未往此路回江南。且此時, 軍營中還等著陛下回去…”
“……”他沒作理會。繼續翻身上了馬。
連日來春日季雨,將山路攪得泥濘不堪。枯草泛著新綠,在微弱的燈火下, 若隱若現。黎明的時候,一行人方到了山下的村落。騎兵被左仲派了出去,持著皇後畫像,打聽下落。
然而不多時,騎兵集結回來的時候,卻依舊一無所獲。
左仲再勸著:“陛下不妨另外派人往江南尋人。賀將軍還在軍中等著。翊王議和之事,還等著陛下回去主持。”
清晨的炊煙緩緩從村落上空升起,他看到年少的農家夫婦正往集市上去。那女子小腹微隆,該是有了孕。男子輕摟著女子肩頭,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一步不離。
可惜他不是農家人,亦不是個好夫君。
村落儘頭的遠徑,薄霧還未散儘。從渡口往江南,這一路都是必經之路,卻沒有她的蹤影。
他猜得幾分她的意思,方與候著一旁的左仲道,“回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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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火將將停歇了兩日,豫州往西的青州城裡,已然冒出幾絲生機。陽光穿透清晨的薄霧,在街巷裡投出一道道媚人的光影。
星檀身子將將好了些,便被清茴拉著往外走。道是曬曬暖陽,對她身子好。
街角上的小攤兒支了開來,幽幽得飄著鮮香。清茴依稀認得那香氣,望著星檀道,“是竹筍。”
“還有雪菜。”星檀喉間還有些嘶啞,卻認得這江南的味道。“是片川兒。不想這青州城裡,也有蘇杭的小食。”
清茴被她拉著往那小攤兒上去,見她麵上幾分欣意,到底安慰了些。兩日前,自從馬車中醒來,姐姐麵上便沒展開過幾回。
江公公執意回了翊王大營,到底凶多吉少。而不多時,休戰的消息傳來青州城,卻依舊沒有他的下落。
“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是如此安慰姐姐的,“不定拾若還能將人再勸一勸。”
姐姐亦並未說什麼,隻是這一路雙眼偶有乍紅,許是有什麼感應…清茴亦不敢多想。像江羽那樣的人,許早有宿命。而她們還得好好活著。
眼前老板娘三十上下的年歲,端上來兩碗片川兒,海米熬的鮮湯,炒著雪菜筍絲,莫提多香了。清茴不必勸食,便見星檀已經開動了起來。
“去不到江南,不想還能吃到姐姐喜歡的。”
星檀方用下一口麵,湯汁兒的鮮美全在麵裡。“老板娘確是好手藝。”
清茴也跟著笑了笑,與她一道兒用了幾口,方問起她來。“姐姐真的打算與我往北疆去?”
“嗯。”星檀抿了抿唇。她也念著祖母,可江南定是回不去的。皇帝會讓人去那裡尋她。至於北疆,雖是個陌生之地,可她記得,如無意外阿兄年後便會去西涼上任。“正好,陪你去尋沈將軍。”
清茴隻覺十分安心。一路有她陪著,又能見得沈越了。那些困在宮闈中的日子,於她來說,終已是個了斷。
“待到了北疆,我與姐姐也不分開。”
星檀又吃了一口麵來,淡淡笑道:“等你嫁了人,再說這話。”
北邊的春天,比豫州來得晚。馬車往北行的小半月裡,寒意悄悄躲藏,日日裡暖意十足。車外一望無際的平原,也由枯槁的黃色,慢慢泛起新綠。
往西涼城去,遇見的路人也漸漸變了模樣。
有馬隊載著胡人舞姬,往酒樓中賣藝攬客,那舞姿妖嬈,星檀便是看著那各種手掌姿態,都叫人眼花繚亂。
來中原賣羊毛的韃靼人生得威猛,比漢人要高壯許多,麵上的憨厚卻透露著那個民族的誠懇。
羊肉吃得越來越多,星檀冬日裡養不起來的膘也漸漸豐滿。臉蛋兒潤得起來,往鏡子裡一看,都不大習慣自己的笨模樣。
西涼在關內,沈越在關外。隔著一條天山為界限,一邊是人情,另一邊是風土。
四月的西涼,方將將迎來幾絲春意。西涼的百姓,便迎來了心上任的父母官兒。
星檀與清茴來早了幾日,隻尋了間小院兒安頓下來。這日見得那官家的馬車從西涼大街上過。她念了許久的阿兄,終於回到她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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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西涼,江南已早早暖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