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架上放在一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袋口敞開,血液混著白花花的腦髓錯落滴下,吳涼挑開袋口,看見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眉心有一個大洞,是子彈穿過造成的傷害,巨大的衝擊力炸掉了他半個腦門。這是王隊,安保隊長,十分鐘前還在甲板上笑嗬嗬地與他做了交接工作。
吳涼揉了揉眉心,努力壓下反胃的感覺,心想:“負一樓通往冷藏室隻有一條路,王隊不可能跟在他身後又被人槍殺,那麼他早就已經死了,剛才和他說話的人根本不是王隊!”
最可怕的是,如果王隊的身份能被替換,怎麼能保證安保隊的其他人是乾淨的?吳涼握著對講機,發現能打的不能信,他能信的人都不能打。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先去主艙報警,也就在這時,他聽見了窸窣的腳步聲從走廊這頭穿來,離他越來越近,吳涼無路可退,關掉對講機,鑽進了冰櫃裡,留了一條細細的縫往外看。
不出一分鐘,冷藏室的門再次被打開,四個穿著保安衣服的高大男人陸續進來,每個人背著一個巨大的塑料袋,塑料袋落地,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們並不交談,放下屍袋之後,其中一人走向吳涼的方向,吳涼相當緊張,屏住呼吸,握緊了拳頭,那人卻不打開冰櫃,而是從貨架上拿了個編織袋子。
這些人打開袋子,各自從裡麵拿了槍和仿真/人皮/麵具,他們沉默地戴好麵具,熟練且訓練有素,和“王隊”的情況一樣,他們戴上了麵具,搖身一變,成了吳涼熟悉的保安。
這時,對講機發出滋滋的聲音,吳涼心裡一突,又想起他已經把對講機關掉了,定下心來。
原來,響的是犯罪分子的對講機,吳涼隱約聽見他冷酷的聲音在溢滿寒氣的房間裡回蕩:“clear。”
說完,他們又邁著整齊的步伐出去了,吳涼注意到他們的步距統一,步伐沉穩,透著一股殺伐之氣,他們出門將門一關,整個房間又安靜下來。
吳涼生在春風裡,長在國旗下,見過最血腥的場麵來自恐怖片,下了班就是個攤在按摩椅上喝奶茶的死宅,現在和五俱屍體待在一起,有一瞬間腦子是空白的。
這群人手段極其殘忍,武器齊全,人數未知,目的未知,而他們現在正在海上,還是公海,哪怕除了他之外有人發現了不對勁,發送了求救信號,救援到來最快也要兩個小時。
如果隻是謀財,是最好的情況,害命的話,這一船的人都得遭殃。
吳涼現在麵臨著一個重大的選擇,晚宴已經開始了,他現在如果衝到現場說有恐怖分子,茫茫大海的,一旦人亂起來又沒地方跑,傷亡也許更多。他在腦子裡快速念了一遍元素周期表,冷靜下來,爬出冰櫃,選擇了第二條路。
他需要武器和手機信號。最理想的情況就是能趕在事情爆發把首領乾掉,運氣不好,他隻能加入豪華屍袋套餐了。
吳涼自嘲一笑,用力撕開屍袋,在溫熱的血裡摸索,摸遍五個人的屍體,集齊了一把槍和一根防爆/棍。
吳涼裝備好這些東西,擦乾淨手上的血跡,抖著手剝開一顆薄荷糖塞進嘴裡,定了定神,才往外跑去。
與此同時,距離“曙光號”遊輪一海裡的地方,緩緩駛來一艘小型私人遊輪。
整片公海,這艘船是最騷的。船體上的噴漆以基佬紫為主色調,淺紫色淡紫色粉紫色薄荷綠噴得五光十色,還掛滿了小彩燈,一閃一閃的,活像個街頭冷飲攤。旗杆上一麵旗高高掛起,底下還有專門的打光裝置,大晚上的也能看清上麵印著一張俊美臉蛋,底色是激昂的蘇維埃紅,隨風飄揚,那笑容可真是又騷氣又邪性。
是的,旗上麵印的正是周向晚的臉。
周大爺今天晚上過來準備請蕭錦河喝茶。
周向晚自從和周鑒林決裂之後,心情倍兒爽,衣著品味逐漸變態,現在畫著煙熏妝,大長腿上套著一件花花綠綠的沙灘褲,甩著人字拖歡快抖腳,外麵套一件皮裘,正躺在沙灘椅上捏著小勺子挖西瓜,苦逼保鏢錢盟站在一邊,在一陣煙熏火燎中淚流滿麵地燒烤。
周向晚:“錢盟,我的烤腸多撒點孜然。”
錢盟絮絮叨叨:“周少,我們說好了,你帶五個人,低調潛入曙光號,禮貌地請蕭錦河過來吃燒烤。你答應我,我就給你多放孜然。”
周向晚認真道:“真不是我欺負蕭錦河,他看起來像個好人,但他絕對就是個反派!”
也沒誰比您不像好人了。錢盟歎了口氣,把烤腸遞給周向晚,憂心道:“祖宗啊,你穿成這樣,怎麼低調潛入啊臥槽……”
周向晚咬了一口烤腸,被燙得嘶了一聲,一字一句道:“我吃完烤腸,換上黑色皮褲,戴上黑色口罩,安安靜靜地進去,你看見曙光號的最頂上那曙光女神像了嗎?我從直升機上下去,那裡有人接應我,我就去綁,不,請蕭錦河過來。”
錢盟道:“媽耶,直升機那動靜……您乾脆拿個大喇叭喊,我周向晚來了,屁民們還不過來速速跪迎得了!”
周向晚抿了抿唇,道:“其他的不成,我不會遊泳,而且,我從海裡爬上去,眼妝花了,發型也垮了,不行。”
錢盟:“……很有道理,出門在外,最重要的還是咱這個搞事情的行頭。”
周向晚一本正經地傳授多年當大佬的經驗:“沒錯,關鍵就在於出場氣勢一定要足。”
錢盟深以為然,試探道:“我看那賓客名單,吳涼好像也在。”
周向晚道:“我和吳涼絕交了。”
錢盟:“……你倆怎麼跟小學生一樣,成年人的世界裡有絕交兩個字嗎?”
周向晚抿著嘴道:“我覺得他影響我心情了。錢盟,情緒對我來說太糟糕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而且,他也沒有暗戀我。哼,絕交,再也不理他了。”
錢盟:“……”他滄桑地摸了幾下日漸後移的發際線,去開直升機了。
周向晚啃完烤腸吃完瓜,換上皮褲理好發型,搓搓手,準備當反派了。直升機低空盤旋,放下一道長長的繩梯,周向晚跨上繩梯,朝錢盟比了個OK的手勢,錢盟亮了亮指示燈,示意收到,往前開去。遠處曙光號燈火通明,夜風呼嘯,星辰大海間,周向晚扶著梯子一手插腰,威武雄壯地跨著雙腿,長發飄飄,衣袂飄飄。他一臉嚴肅地吊在直升機底下,朝著曙光號晃晃悠悠地飛去,儼然是一個兢兢業業的反派。
整艘遊輪明麵上的的監控攝像頭全被人破壞了。幸好吳涼這人,很是有點疑心病,什麼都必須安排得明明白白才能安心睡覺,當初他不顧財務的反對,堅持在船上按了兩套監控係統,一套給安保部看,一套連著他手機,他早上起來要看一遍,晚上睡前還要看一遍,不過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下次得在船上裝一個防恐武器庫才安心。
吳涼用背抵著門,端著一台筆記本,連上衛星通信,發送求救信號,最後連接針孔攝像頭,握著槍緊張地看起了監控畫麵。
他先把每個房間的畫麵都過了一遍,越看心越涼,底下的倉庫一百多個保安胡亂疊在一起,手邊是散亂的飯菜和飲料,他沒有看見血跡,這些人臉色挺安詳,心想還好,他們應該隻是被藥倒了,隻是這樣一來,他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畫麵轉向大廳,晚宴看起來一切正常,侍者在一片衣香鬢影中穿梭,美人們巧笑嫣然,男人們風度翩翩,舉著酒杯三兩交談,沒有人想到冷藏室裡裝著五具屍體,也不知道身邊藏著喪心病狂的恐怖分子。
這時,主持人上台講話,吳涼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應該是一些歡迎致辭,說完後眾人鼓起了掌。
鼓完掌,燈光陡然暗下,吳涼忽然聽見外麵砰一聲巨響,他神經太過緊繃,又不敢發出聲音,險些咬了自己舌頭,光線透過落地窗,一片絢爛的煙花在眼前炸開,監控裡賓客都齊刷刷地往外麵看,他們的麵容忽明忽暗,時不時發出一聲驚呼。
在場的人都被煙花所吸引,吳涼盯著屏幕,隻見一個穿著筆挺西裝,戴著半張黑色假麵的男人走上了主持台,麵具隻能起到一個裝飾的作用,吳涼認出了這個人是誰,魏天香跟他說過,周向晚的發小——蕭錦河。
蕭錦河從主持人手裡接過了話筒,微微抬起一隻手,霎時,廳內燈光大亮,一對人端著槍從過道內魚貫而出,共有5個人,身材高大皆著一身黑色的防彈背心,口帶麵罩,訓練有素。吳涼鬆了一口氣,心想人不多,還好。
正這麼想著,廳內又是一陣騷亂,白衣侍者們掀開餐車上罩著的銀色罩子,露出裡麵的蛋糕五顏六色的沙拉和水果,他們揮開最上層的食物,底下的槍/支/彈/藥森然有光,吳涼甚至還看見一人從烤乳豬裡掏出了一把衝鋒/槍的零件,熟練且快速地組裝起來,對準了在場的賓客。吳涼又數了數人數,連帶蕭錦河在內,大廳的匪徒有十八人,這個數量就有點麻煩了。
蕭錦河在台上說了幾句,人群騷動稍緩,大家一臉驚恐地抱著頭,蹲在了大廳中間。
那些匪徒走進人群,拎起了幾個女明星,女明星衣著亮麗,身上戴著璀璨華貴的首飾,正是曙光號要展出的珠寶,兩個女匪徒依次摘下了這些珠寶,放進了運送盒裡。
但明星身上戴著的珠寶並不是全部的展品,在會展的中央,有一玻璃櫃,裡麵放著卡迪亞一串名為曙光的項鏈,曆史悠久,光是鑽石就重三斤,平時放在地下保險庫裡不見天日,沒想到一展出就遇上了劫匪。
玻璃櫃的安保級彆非常高,打開需要三重密碼,第一重密碼指令隻有吳涼知道,第二個密碼是實時密碼,需要遠程連接英國那邊才能知曉,兩個密碼一起開,輸密碼需要周鑒林來輸,讀取他的虹膜。三重密碼一旦出錯,玻璃櫃會自動開啟防禦模式。
蕭錦河朝著玻璃櫃開了幾槍,意料之中,玻璃光滑如初,吳涼看著屏幕靜靜地等著,明白他已經成為了他們搜尋的第一目標。
“滋啦——”對講機發出滋滋的聲音,監控裡蕭錦河站在王隊身邊,王隊拿起了對講機。
“吳總,聽到請回答。”
吳涼拿起對講機,平靜道:“聽到。”
“吳總,您這一根煙也抽太久了吧?”王隊用嘮家常似的口吻道:“會場哪離得開你啊,你在哪呢,快回來吧!”
吳涼頓了頓,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王隊,你身邊有人嗎?”
王隊和蕭錦河對視一眼,王隊道:“出事了嗎?我現在已經在角落裡了,有事您說。”
吳涼麵不改色,語氣卻微微窘迫:“我痔瘡破了,現在躲在二樓廁所,手機又沒信號,你有空過來給我送件褲子。”
王隊:“……啊?”
吳涼懇求道:“王隊,人到中年總有些毛病,這事兒您可千萬彆說出去!”
王隊孤疑道:“我要不讓你秘書過來吧……”
吳涼道:“王隊,我秘書是女的,還沒結婚,換你,你好意思嗎?不說了,你快點,最後一個隔間,我給你加工資。”說完,吳涼就切斷了對講機。
大廳皆靜,監控畫麵裡王隊噗噗地笑了,對講機是外放,吳涼心道好了,整個朋友圈都以為他長痔瘡了,這次真的是事業名譽都危在旦夕。吳涼緊緊盯這蕭錦河的嘴巴,看清他的唇語是:“行了,你去二樓看看,快一點,snow馬上就要到了。”
吳涼皺了皺眉,心想居然還有人要過來……
吳涼捧著筆記本電腦,看王隊帶著三個人往二樓走,立馬出了監控室,先跑到廚房把煤氣打開,隨即窩在了樓梯轉角,拉開了保險栓,屏氣斂息,盯著電腦屏幕。
王隊心裡不太瞧得起吳涼,長著一張娘唧唧的臉,還是個事兒逼,什麼事都要打報告,搞得他們運武器進來的過程繁瑣了好幾倍,他帶著人往二樓走,腳步不急,心態放鬆,想著讓痔瘡總裁再著急一會兒。
也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兩聲槍響和金屬碰撞之聲,第一槍沒打中,子彈嵌進樓梯金屬扶手,發出當一聲脆響,第二槍穿透了他的小腿肌肉,王隊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血液噴湧的劇痛。他望向拐角,隻來得及捕捉一塊黑色的西裝袖角。
王隊招呼後麵的三個人:“追!!!打他的腿!”
吳涼打完兩槍,跑出了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跑得腦子嗡嗡響,全憑本能在行動,衝進廚房,一腳踩上中央的冰櫃,用防爆棍頂開通風管道的網蓋,先把電腦扔上去,他扒拉著管口,踩著冰櫃借勢一躍——沒躍上去。
誠信肥宅吳總在還是青少年時,引體向上最多做了七個,更彆提現在熬夜加班儼然半隻腳已經踏入了中老年人肌無力的隊伍。吳涼懷疑人生,想著這些天在健身房舉的鐵不能白舉,掐了自己一把,掂著腳往上跳。
這時門被暴力頂開,吳涼天靈蓋一緊,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潛力,像猴一樣單手撐起身體,另一隻手用拇指彈開打火機的上蓋,整個世界都在他眼裡變得緩慢,他隻能看見那滋滋冒氣的燃氣灶,打火機燃著幽藍的光,旋轉落下,轟然一聲,火光大盛,追進來的兩人猝不及防,抱頭臥倒,吳涼恰好滑進了通風管道內,通風管道裡滿是灰塵和黏膩的油煙,吳涼潔癖發作一秒,又強行按下,灰頭土臉地快速往前爬去。
通風口又窄又小,通道錯綜複雜,吳涼爬了幾分鐘,忽然聽到了一陣不尋常的動靜,他艱難地扭頭往後看,幽暗狹窄的風口有一個九十度的直角,透過底下房間滲上來的幽光,吳涼看見一隻沾滿血和灰塵的手像蛇一樣探了出來。
“hey,naughty kitten。”詭異的聲音在狹窄的通風口裡回蕩,槍/口對準吳涼,半張臉伸出來,黑暗中他的眼神散著嗜血的光。
要完,快跑。那一瞬間,鬼使神差的,吳涼腦子裡響起了周向晚在健身房教他的話,“在你沒什麼力氣的情況下,有人持刀衝向你,不要跑,因為這樣會把後背露給他。首先,你的心理準備就是——不要把他當人看,怎麼狠怎麼來。見法官也比見法醫好……”
沒有絲毫停頓,吳涼在彈指間就克服了他本能的恐懼,大吼一聲,朝前麵打了一槍,他不知道打中沒有,下一秒失重感傳來,通風管道承受不住兩個人重量,往下塌陷,吳涼砸在地上,在一片灰塵中艱難站起,四下看看,發現這裡是廁所。
外麵大海茫茫,依然漆黑一片,一束筆直的探照燈光掠過海麵,吳涼聽見外麵似乎傳來直升機機翼旋轉的嗡鳴,又或者是他的耳鳴,他分不清。
這時,廁所門被一腳踢開,冷風灌進廁所,灰塵飛揚間,吳涼看見蕭錦河站在門口,手裡舉著一把衝鋒/槍,他的笑容從容優雅,講話不緊不慢,道:“吳總,你真是讓我意外。不聲不響地一出手就折了我四名手下。”
吳涼抹了一把臉,道:“過獎,蕭少也是深藏不露。”
蕭錦河笑了笑,道:“吳總,告訴我密碼,我留你一命。”
吳涼心想我算是徹底得罪他了,說了肯定死得很慘,能拖多久拖多久吧。便道:“我的是聲音碼,你需要帶我親自去解。”
蕭錦河盯著吳涼審視片刻,道:“好。”說完,他用英語對手下吩咐道:“我帶他去大廳,你們去曙光女神那裡接Snow,你們注意了,Snow不喜歡寒暄,你們少說話。”
兩名手下鄭重地點了點頭,snow這個名字背後的含意非常複雜,或許是恐懼,或許是神秘,或許是財富和地位,沒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長什麼樣,故而兩名手下懷著畏懼的同時又對snow的樣子充滿了期待。
三人高的曙光女神像在星辰下熠熠生輝,周向晚在金色的底光下穩穩落地,朝錢盟揮了揮手,錢盟看著自家弱智少爺,想著綁個人也不會出什麼事,放心地拉上總距杆往高空飛去。
聚光燈下,周向晚穿著皮靴皮褲,外加一套及膝的灰色大裘,金發在風中烈烈飄飛,逼人的煙熏妝稍顯邪魅,比旁邊的曙光女神還要搶眼,幸好他身材比例接近完美,場麵看起來雖然震撼,氣勢卻相當足。
兩名手下完全被震懾住了,維持著職業的冷酷,朝周向晚鞠了一躬,用英語道:“您這邊請。”
周向晚打量了他這兩名內應一眼,用英語道:“我不是讓你們低調嗎?你們把臉蒙成這樣不是更明顯了嗎?”
手下:“……我們不知道。”
周向晚又道:“人控製住了嗎?”很當然,周向晚問的是蕭錦河。
手下忙彙報道:“跑了一路,剛剛抓住了,您放心。”顯然,手下以為周向晚問的是吳涼。
周向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帶路。”
就這樣,周向晚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成功混入了反派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