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涼點了點頭,掏出手機道:“沒事,我直接報警,行車記錄儀都記下了。”
周向晚不耐道:“報警多麻煩啊!我叫鬱金香過來把她拖走!煩死了!真討厭!老子趕著去見家長呢!”
涉及到原則性的問題,吳涼一般不會與周向晚妥協,拍了拍周向晚,“不急,老師電話打不通,有很大的可能不在家。”
地上的大嬸還在罵罵咧咧地叫喚:“咩啊!殺人啦!有錢人殺人啦!!!”
周向晚中文再遇一道粵語大坎,道:“她在說什麼?!肯定是在罵我!”
周向晚本來脾氣就不好,再加上剛才被嚇了一跳,現在被一個潑婦用這種方式堵在路上,簡直是火上澆油,登時就要下車把這無恥老賴拖走,剛打開車門,那女人就抬起了臉,灰頭土臉地望向了駕駛座的方向。
那女人和吳涼四目相對,吳涼的神色一凝。
當時,要是周向晚的視力恢複正常,他就能看見碰瓷的女人在看見吳涼的刹那,表情複雜得難以想象。
狂喜,怨毒,憤怒,隱忍,很難想象一個人居然能在短短幾秒內產生這些極端情緒,並在臉上表現出來。
隔著一層厚厚的車窗,吳涼緊緊握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神色晦暗,冷冷地盯著路上那女人。
這個女人,是吳涼媽媽的妹妹,那年,吳涼寄宿她家,那日子過的,吃不飽穿不暖,時而水深火熱,時而如履薄冰,竟然遠遠不如在橋洞底下過得自在快樂。
女人將心中的恨意狠狠壓下,咬咬牙,攥起菜籃跑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可惜,周向晚什麼也看不清,甚至沒有注意到吳涼的臉色冷得駭人,隻莫名其妙道:“跑得倒快,真是氣死我了!”
吳涼嗯了一聲,不想影響周向晚心情,繼續開車去了老師所在的小區,道:“等會兒我先跟張老師說我們的事,你不用緊張。”
吳涼不強調還好,一強調周向晚神經立馬繃緊了,但他到底愛麵子,捏著拳頭咄咄道:“我一點也不緊張!”吼完,拿起手機緊急抱佛腳,講的話漫無邊際:“一一得一,一二得二,64的平方根是8,八八六十四,咦,廣東人好像特彆喜歡八,我要不送你老師八艘遊艇吧?”
吳涼:“……”
張老師有三個兒子,但他不肯與他們住在一起,和老伴兒一起住在老房子裡,老房子外麵爬滿了茂盛墨綠的爬山虎,周向晚一進樓梯,就感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
周向晚爬樓梯,向來躥在吳涼前麵,張老師家住三樓,周向晚躥過了頭,吳涼叫了他一聲,他才噠噠噠地跑下來,站在門前理了理發型,整了整衣領,屏住了呼吸,乖巧地和吳涼站在一起。
門鈴響了兩三聲,門裡的鏈鎖被拉開,一位老人打開了門,黑框眼睛polo衫,手裡端著一杯涼茶,頭發稀少,眼神犀利,長得就是周向晚記憶裡中國傳統數學老師可怕的樣子。
吳涼隔著門框,和張老師對視片刻,聲音發澀,用粵語道:“老師,我……帶我男朋友來看您……您願意讓我進去嗎?”
張老師沉著臉一言不發,看了一眼吳涼,視線上移,目光對準了周向晚的臉,老臉一抽一抽,耷拉的皺紋像波浪似的充滿動感。
張老師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是你……”
張老師覺得自己哪怕老年癡呆了,都永遠忘不了周向晚這張臉。
那時,他作為會講俄語的省級優秀數學教師,被臨時請到北京,去給一家大少爺補課。他接到的任務是要將數學教學和金融投資有機結合在一起,對接人告訴他,那大少爺是個天才,張老師處變不驚,他本來就是教奧數的,教的天才多了去了。
張老師興致勃勃地講了半小時大數定律,周向晚仰起他粉雕玉琢的漂亮臉蛋,奶聲奶氣問:“老師,我有一個問題,思考了很久。”
張老師慈祥道:“你說。”
周向晚:“八乘八為什麼不等於八十一?我覺得很通順啊!”
張老師:“……”這不是我想象中的天才。
後來,張老師才明白,周向晚確實是音樂繪畫方麵的天才,但是在數學領域,他連豬都不如,豬雖然笨,但比他安分多了!周向晚為了不學數學,爬樹,跳樓,離家出走,一被抓回來就躺在二十八平方米的床上打滾耍賴,簡直要把張老師搞出心肌梗塞。
為期一個月的教學,他和周向晚互相折磨,以周向晚掌握基本的四則運算而告終,但周向晚依然是張老師職業生涯中的唯一敗筆。
周向晚那時還小,再加上過了那麼多年,並沒有認出這是小時候教過他的魔鬼數學老師,他見張老師堵在門口,一副對他很不滿意的樣子,連忙展現自己可愛的一麵,先下手為強,緊張又認真道:“爸爸!”
吳涼:“!”
爸爸的發音和八八特彆像,張老師痛心疾首,他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小笨蛋長成了一坨大笨蛋,不僅拱了他精心培養的小天才,還站在他家門口,又問了他那個老問題。
“等於六十四!”張老師氣急敗壞道:“周向晚,你給我站在門口做一張數學卷,沒及格就不準進來!”
吳涼:“……”
周向晚:“卟嚶……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