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小時,是吳涼平生經曆過的,最焦慮,最無能為力的時候,此後數年,吳涼午夜夢回間,他跪在煙海火山麵前,渺小得像一隻螞蟻般的噩夢總是揮之不去。
山河崩裂,山上無路可走,天色暗下來後,搜救變得更加困難,可偏偏吳涼崩潰不得,他需要調度人手,與當地政府交涉,一路上有不少傷員,吳涼第一時間組織了醫療點,救助站。
吳涼希望能在救助站遇見周向晚,可是他沒有,所有能活動的人都需要經過這條路出山,可是周向晚沒有出現。那麼就意味著周向晚被活埋,或者說,他已經死了,這個可能,吳涼連想都不敢想。
吳涼一夜未眠,第二天,吳涼帶人在石堆裡挖到了灰頭土臉的蕭錦河。
一塊巨大的石頭將蕭錦河的大腿砸得血肉模糊,而他手裡抱著一隻斷手。
蕭錦河笑容悲涼,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都死了。”
吳涼從蕭錦河口中知道在爆炸前發生了什麼。
盛雪大仇得報,生無可戀,中彈後啟動引/爆係統,周鑒林等人被伏特加一行救出,在撤離過程中和盛雪的人發生衝突,周鑒林與盛雪落下懸崖同歸於儘。
而周向晚選擇去拆了盛雪安的炸/彈。原本應該在彙集數萬人的旅遊中心爆炸的炸/彈,在吳涼飛機底下爆炸的炸/彈全都沒有炸,安裝在關押周家人的化工廠的炸/彈在懸崖半空炸開,周向晚根本來不及逃跑。
錢盟喘著粗氣,顫抖地問道:“這手……周少的?”
蕭錦河僵硬地笑了笑,抱緊了懷裡的手,嘶聲道:“當然不是……他就在炸/藥旁邊……哪裡還會剩下一條手……你們連渣都找不到……死了……都沒了……”
“不會的。”吳涼沒聽他說完,扭頭就往山穀深處走,嘴裡喃喃道:“不可能……”
吳涼嘴裡這麼說著,腦海裡卻不斷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的屍體,焦黑的,破碎的,血肉模糊的,最後再與周向晚平日裡那張嬌俏的混血仙顏重合起來,他耳朵嗡嗡作響,忽的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地跌在地上。
“吳總!”魏天香一聲驚叫,舉著礦泉水跑到吳涼身邊,含淚道:“您喝口水吧……兩天了不吃東西不睡覺……怎麼撐得住啊……”
吳涼渾身都是灰和泥,狼狽又肮臟,可他再也顧不上潔癖,混混沌沌地倒在碎石上,魏天香將葡萄糖水倒在小瓶蓋裡,小心翼翼地喂吳涼喝水。
“錢盟他們已經去找了……您休息一會兒吧……您垮了周少可怎麼辦……”
“咳……”
吳涼嗆了一口水,微微偏過頭,忽的在魏天香鞋尖上看見了一個閃爍的小紅點,他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盯著看了幾秒鐘,猛地瞪大了眼,筋疲力儘和欣喜若狂交雜在一起,從嗓子眼飄出幾個字,道:“叫人,快,周向晚就在這裡!”
吳涼一行人順著蜜蜂般微弱的嗡鳴在地下五米的深溝裡挖到了周向晚。
在吳涼心裡,周向晚一直像是個光鮮亮麗,氣勢如虹的小公主,他永遠遊刃有餘,化險為夷。
吳涼從來沒見過他渾身覆蓋白灰,如此狼狽的模樣,碎土敗葉之間,他渾身的骨頭不知斷了幾根,四肢詭異地扭曲著,手裡握著一隻眼線筆。
“他還有氣!”錢盟激動地大吼。
也許,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吳涼的給周向晚造的眼線筆會發光,握筆姿勢不正確時還會震動,續航能力驚人,一直到吳涼把周向晚送到醫院,眼線筆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是吳涼第二次在手術室門口等周向晚。
第一次是在半年前,周向晚急性闌尾炎發作,進醫院動手術,很奇怪的,那次手術室門口除了吳涼,竟然沒有一個人在等周向晚,包括周向晚的家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吳涼忍著胃疼一直坐在門口硬邦邦的凳子上等著。周向晚被推出來的時候,他本想看一眼這倒黴祖宗就走,誰知一把被他抓住了手,掙也掙不開,隻得忍著嫌棄陪床,一直到周向晚醒過來。
吳涼多希望周向晚能再抓一次他的手腕,不用很重,隻要稍微動彈一下指頭,這次反過來,換他用力握緊。
手術室的門緊閉,吳涼盯著上麵的紅色的指示燈,盯得入了神,錢盟遞來一張紙,啞聲道:“吳涼,你這樣不行……等著也沒用,又不用你做手術……擦擦臉,吃點東西,睡幾個小時。我先守著,等周少出來,你伺候他。”
吳涼接過麵巾紙,他手指挖土挖腫了,滿手都是泥和血,他擦了擦臉,理智告訴他,錢盟說得很有道理。吳涼如行屍走肉般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打了自己一巴掌,把錢盟嚇了一跳。
“我在這裡等他。”吳涼又踱回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望著虛空一點,流下的淚痕在滿是塵土的臉上滑下一道細細的,烏黑的痕跡,似乎他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臟得像街邊流浪的小孩了。
“如果真的有靈魂呢?他可能就在這裡,看不見我,一定會生氣的。”吳涼沾濕紙巾一絲不苟地把臉上的血擦乾淨,手撐在膝蓋上,坐在地上堅定地像海邊風雨不動的礁石,他對著虛空喃喃道:“你不要生氣,周向晚,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