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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院落

入局的前一天,禾月收到了加急網購的女裝。

說是女裝其實並不恰當,局中是初夏,他買了件深灰色的中性風襯衣,配上直筒的牛仔褲和一頭狼尾假發,氣質一秒從溫潤君子,化作了男女莫辨的憂鬱美人。

禾月憂鬱得忍不住去找隔壁的談寂吐槽,發現柯楓也在。

“我們公司什麼時候,招了這麼一位美人?”柯楓撐著桌子笑他。

禾月被笑得有些局促,問:“柯神怎麼會來這裡?”

“我有點事情問他。”談寂拿著兩杯茶從隔斷後麵走出來,遞了一杯給他。

禾月很想知道,為什麼談寂問事情,是柯楓主動過來,但他不敢說。

“呃,那我晚一些再來吧。”

“不用,不是什麼隱私問題,”談寂又去倒了一杯茶,“單純想問問他,局裡除了規則,能不能攻擊其他的npc。”

禾月愣了一下,想起昨晚顧流光和自己說的話。

柯楓見他這個表情,笑著問:“King把他的刀給你了?”

禾月點頭。

談寂抓著茶杯想了幾秒,看向柯楓,道:“不是說,入局帶不了東西進去嗎?”

“理論上除了隨身的衣物,什麼都帶不了,”柯楓說,“但有一個特例,如果弈者破過自己的局,且能僥幸從局中,帶出某件物品的話,這東西會被默認屬於局內物品,可以再次帶入局中。”

這就相當於一個可以贈與的局內道具,談寂想。

柯楓喝了一口茶,繼續道:“當然,能帶出物品的弈者非常罕見,況且許多局裡,並沒有合適的物品,比如小傻子那個,總不能把那本資料書帶出來吧。”

疑似遭受人身攻擊的禾月,顯得更憂鬱了。

“這種物品,什麼局都能帶進去?沒有特殊限製嗎?”談寂不相信局中的規則那麼寬厚。

“有,”柯楓點頭道,“從連局帶出來的物品隻能再帶入連局,反之一樣。”

“所以蘇夢的局,顧King沒有帶刀,”禾月小心翼翼的把折刀拿了出來,很寶貝的樣子,“可是,從自己局中帶出來的東西,不都對自己來說,很特彆嗎?”

“也不一定,何況這刀在顧King手裡,就是個破局紀念品,不如給你拿著防身,連雨的局裡除了規則和我們幾個弈者之外,也許還會出現其他的npc,其他的npc是可以觸摸的,所以極端情況下,可以攻擊。”柯楓說。

談寂靠著椅子裡問:“那你呢,破局帶了什麼出來?”

“也是把刀,那個局非常特殊,,而且刀太大了,”柯楓少見的有點尷尬,“一般的局帶不進去。”

“大?”談寂瞬間好奇。

但柯楓立馬換了個話題,道:“你的天賦很特殊,最好約定一條暗號。”

談寂愣了一下,盯著茶杯開始冥思苦想。

禾月好奇的問:“就像柯神的冰糖葫蘆那種?”

“對,公司裡擁有天賦的弈者,每人都約定過一條,”柯楓回答道,“不過像渡靈和顧King那種,天賦在道上人儘皆知的,一般用不上。”

“顧King的暗號是什麼?”禾月問。

柯楓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還在沉思的談寂,搖頭道:“你自己去問他吧,那話我對你說出來,像是在耍流氓。”

禾月:“?”

“三樓檔案室裡,存著公司所有弈者的資料,對內部是完全公開的。”談寂說。

憂鬱美人快樂且開朗的下樓了。

談寂繼續皺眉苦想,屬於他自己的暗號。

***

具體的時間,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九點,擅長熬夜的談少爺八點二十起了床,夢遊般的從衣櫃裡隨機抓了一件短袖套上,痛苦的去洗漱。

二十分鐘之後,他打開房門,看到了嘴裡叼著包子上來拿東西的禾月。

“早啊。”禾月還穿著那身憂鬱美人的裝扮,分了他兩個包子。

談寂表情麻木的接過來塞進嘴裡,回應道:“早。”

禾月和他合租多年,知道談寂的少爺脾氣,回房裡給他衝了一杯咖啡。

談少爺就著包子喝了兩口,感覺略微清醒了一點,看向禾月手裡,好幾種不同的早飯。

“你這是打算進去之前,先請全公司吃頓早飯?”談寂問。

“這點哪夠全公司吃啊,”禾月努力往嘴裡塞卷餅,“我想著每次入局,都餓得眼冒金星,不如進去前吃得飽一點。”

談寂咬著咖啡紙杯發了會呆,突然道:“萬一進去的劇情是吃飯,規則還要求全部吃完,吃太飽進去,豈不出師未捷先撐死?”

禾月愣了一下,舔著嘴角的醬汁說:“這概率也太小了吧。”

“單純假設一下這種可能性,”談寂乾了咖啡,順了一個茶葉蛋往樓下走,“要遲到了。”

“來了來了。”禾月拎著早飯手忙腳亂。

九點差五分的時候,兩人趕到了二樓特殊工作間。

其他四人早已準備就緒,柯楓依舊穿著他那件黑色背心,大約是在連局裡被凍怕了,這次他的胳膊上,搭了件不薄不厚的外套。

渡靈依舊非常討厭陽光,他選了一件大號的深色連帽衫,用帽子擋住眼睛,隻露出了一截下巴。

新悅則是女裝得非常徹底,正紅色的旗袍上,繡著金色鳥羽,配上烏黑的盤發和精致的妝容,妖豔但不風塵,美得像個要去走紅毯的女明星。

隻可惜,特地來送他們的顧流光,看都沒看他一眼。

“彆吃得太飽,”他幫禾月端著豆漿,“不好活動,而且傷身體。”

“嗯。”禾月借著他的手,喝了兩口豆漿,把沒吃的通通交了出去。

談寂吃完了茶葉蛋,靠在牆邊閉眼假寐,柯楓知道他這會困得要死,直接伸手將其攬了過來。

“牆不冰嗎?穿得這麼少。”

談少爺這會腦子沒在運行,頭抵著柯楓的肩膀不想說話。

柯楓隻好看向連雨,連雨緊張的深吸了幾口氣,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機器開始無聲運轉,於是白雲蒼狗,白駒過隙,唯留下回眸的人兒,佇立在時光儘頭。

柯楓摟著快要睡著的談寂,渡靈不肯和活物發生肢體接觸,隻有禾月對著沒有命線的新悅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個禮貌且友善的邀請。

新悅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顧流光。

顧流光頷首。

金色的命線,連接至回憶的儘頭。

***

談寂在黑暗之中小憩了一會,聽到了些細碎的響動。

首先是雨聲。

並不算大,像是那種初夏之季,南方特有的梅雨,滴滴答答打在屋簷和枝頭。

之後是腳步聲,應該有一位腿腳不好的老人,由遠及近,將碗筷放到了他麵前的餐桌上。

談寂睜開雙眼。

這裡像是某個中式院落的餐廳,入局的幾人,此時圍坐在一張方形餐桌前,柯楓坐在他正對麵,禾月則在右手邊。

那位老人在主位上入座,眉眼祥和的看向他們道:“午飯要吃飽,碗裡的東西不能浪費。”

談寂:“……”

禾月:“……”

真是小機靈鬼遇上了烏鴉嘴,彆問,問就是非常後悔。

“禾月,”早飯吃了五分飽的談寂,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我現在想鯊了你。”

八分飽的禾月夾著自己碗裡的一朵西藍花,表情痛苦的說:“不必少爺親自動手了,我能自己撐死在餐桌上。”

對麵的柯楓朝他倆使了一個眼神,談寂順著他的意思看去,發現老人身後的餐櫃上,大喇喇的貼著規則字條。

「姥姥家的小院·家規」

「1.每頓飯必須吃完屬於自己的食物,不能浪費。」

「2.下雨天不可以出門或在院子裡玩。」

「3.儘可能避免雨水打濕衣物。」

「4.最好能一覺睡到天亮。」

「5.姥姥的人偶娃娃都堆放在閣樓上,如果出現在其他地方,請把它們送回閣樓。」

「6.姥姥不喜歡聽話的孩子去閣樓。」

談寂看著自己碗裡堆起來的食物,又看了看坐在老人身邊的幼年連雨,認命的往嘴裡塞了一塊蘑菇。

他隻覺得自己的天賦,在此時一無是處。

其他人也求救般的看向了柯楓。

柯楓輕輕搖了一下頭,低聲道:“沒有時限,慢慢吃,吃不下就看著,彆離開餐桌就不算違規。”

眾人豁然開朗,邊緩慢咀嚼邊環顧四周。

餐廳不算大,正中間擺著這張方形的實木餐桌,大約有些年頭了,在梅雨季節裡,微微散發著木頭受潮之後的味道。

桌上的餐具是一整套的青花瓷,古樸雅致,唯獨連雨麵前盛飯的小碗不屬於此,談寂咬著個雞腿默默的研究了一會,感覺像是白玉質地。

而其他的家具,則是那個貼有字條的實木餐櫃,一個落滿灰塵的吊燈,和角落裡,一副不知為何被綢布掩上的裝飾畫。

沒有出現人偶娃娃,談寂心想。

這頓午飯,他們硬是吃了快兩個鐘頭,柯楓判斷得無誤,隻要在沒有離開餐桌的前提下,吃完碗裡的食物,就不會受到規則的懲罰。

在禾月努力將最後一塊牛肉咽下去之後,老人終於緩緩站起身來。

“孩子們吃飽了嗎?”老人問。

眾人趕緊點頭。

“吃飽了就去玩吧,下雨記得不要出門,”老人滿意的站了起來,“我去閣樓做會兒東西,晚飯五點再吃。”

談寂第一個起身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大廳裡的時鐘,下午兩點十六分,距離晚飯不到三個小時。

外麵的雨從入局以後就未停歇過,天色很暗,院子裡長廊上的地磚微潮,路過大約會有打濕衣物的風險。

這種天氣,讓談寂沒來由的有些不爽,他皺著眉看向不遠處,與渡靈低聲交談的柯楓。

渡靈的天賦,是個有些可笑的被動技,他的眼睛異於常人,無法看清事物的輪廓和色彩,也不能直視陽光。

卻能直接看清,生靈魂識本身的模樣。

連雨口中那個白天出現的規則,無論偽裝成誰的模樣,都會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柯楓似乎在計劃著什麼,沒能注意到談寂的目光。

他扭開了視線,盯著窗外的雨點。

新悅埋怨的話語,禾月得知還得吃晚飯的哀嚎,以及連雨對院落結構的講解,都沒能聽進去。

直到柯楓終於發現了他,繞了整個餐廳過來,停在了他的身邊。

“怎麼突然不開心了?”柯楓問。

第二十二幕·雨幕

“沒有不開心。”

談寂閉眼,不再看向長廊與雨幕。

佇立在窗邊站得筆直,像是一把無鞘的刀,孤獨冰冷,不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鋒芒。

在下意識的摸著右手手腕。

柯楓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停在他身側,輕輕抓住了對方摸著的手腕。

“你很在意雨天的長廊。”柯楓說。

談寂任由他抓著,低聲道:“我記不得了。”

“你在難過,”柯楓用另一隻手攬住他,“談寂,你並非沒有情緒,你會開心,會生氣,也會難過。”

談寂微闔著眼沒有說話。

柯楓低頭看他,問:“是誰讓你難過了?我的老師,那個喊你小寂的男人?”

他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或許吧。”

“你因為他的離開而體會到了憤怒和難過,”柯楓說,“你並非是沒有情緒,隻是實驗隔離了它們,讓你感受不到自己產生的情緒,對不對?”

“我不知道。”

談寂的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他在窗邊站了好一會,終於睜眼望向柯楓。

“我感受不到恐懼,體會不到欲望,也不懂得愛。”

柯楓輕笑了一聲,似乎是這種坦誠取悅了。

“我教你。”

談寂垂眸。

他好像沒有理由拒絕。

“柯神,”身後的連雨小小聲問,“外麵一直下雨,我們可以在這棟小樓裡找找線索嗎?”

談戀愛屢遭打斷的柯楓,不得不放開談寂,道:“可以,四處找找與人偶相關的東西,雖然你的局隻是第二輪,但還是建議不要剛入局就挑釁規則。”

「5.姥姥的人偶娃娃都堆放在閣樓上,如果出現在其他地方,請把它們送回閣樓。」

禾月仔細推敲了一下字條上的話,皺眉道:“人偶不是規則嗎?一般人接觸不到規則,要怎麼把它們送回去?”

“不是,”談寂從窗邊走了回來,“或者說,白天和晚上出現的兩種規則人偶裡,也許隻有一個是真的。”

連雨愣了一下,順著他的話問道:“哪一個?”

“白天那個,”柯楓笑道,“如果晚上的人偶就是規則本身,何必還要費勁心思讓人去違法規則。”

他話音未落,角落裡吃完飯之後就一直不知在思考什麼的新悅,突然站了起來。

“人偶……不!傀儡!”他不知是遭什麼刺激了,突然曆聲喊道,“規則的傀儡!”

談寂疑惑的看了過去,就見新悅猛的抽出了盤發用的簪子,一頭秀發隨著他幾近癲狂的狀態披散了下來,他睜大了雙眼,仿佛被什麼看不見的線所捆縛著,正試圖用簪子劃開它們。

“冷靜點!”柯楓單手撐了桌子,翻身過去抓住他握著簪子的手腕,“這不是主「欲」的局,你不會產生共情!”

談寂冷冷的看著柯楓將新悅固在懷裡,用隨身帶著的槍帶將其雙手反捆在身後,隻覺得心情更不爽了。

反倒是禾月看呆了,有些擔心的問:“他這是怎麼了?”

“新悅剛進公司的時候出過一點問題,”渡靈也走了過來,他撩起帽子看了一眼,搖頭說,“沒事,不是共情。”

柯楓還是把他捆在了椅子裡。

“連雨留下來照顧新悅,我跟渡靈去大廳,談寂跟禾月去二樓看看。”柯楓起身道。

這個安排有些奇怪,禾月看了一眼談寂,倒是談少爺聽完之後立刻轉身就走。

飯廳通往大廳的屏風後麵,藏著去二樓的樓梯。

禾月快步追上了他,小聲問道:“你怎麼了?和柯神吵架啦?”

談寂愣了一下,搖頭說:“沒有。”

二人沿著木質的樓梯上了二樓,入目的是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談寂摸索了一下牆邊的開關,發現燈根本不亮。

“嘖。”這個局令他非常的不爽。

二樓一共有四個房間,三間大門緊閉著,談寂試著推了一下房門,紋絲不動,大約是上了鎖。

禾月對著他搖了一下頭,說:“顧King和我講過,局裡被緊鎖著的門,是執棋者潛意識中不想或者不敢進去的地方。”

談寂站在走廊裡分辨了一會,被鎖上的三間房,最大的主臥,大概是姥姥住著的房間,其他兩間偏小,看不出是客臥還是書房或者工作間,唯獨開著門的那間在走廊儘頭,采光比其他位置都要好。

他邊走邊隨口問道:“你什麼時候和顧流光那麼親密了?”

“啊?沒有,”禾月紅著臉跟在他身後,“之前他給我刀的時候說過,應該是猜到了我們進來會遇到這種情況。”

說話間談寂快步走到了儘頭的房間,這裡應該是連雨幼年居住的地方,一張柔軟舒適的兒童床擺在正中間,采光很好的窗邊放著成套的書桌書櫃,談寂拉開牆邊的衣櫃看了一眼,裡麵被衣服床單塞得滿當當。

談少爺有些受不了衣櫃裡那股泛潮的味道,皺著眉翻了幾下就關上了,反倒是禾月在書桌麵前停了下來。

“這裡有張便簽。”禾月說。

“嗯?”談寂走了過來。

書桌上貼著一張便簽,上麵被鉛筆塗畫得有些淩亂,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筆。

“人偶……割斷……夜裡……媽媽?”禾月眯著眼仔細分辨著上麵的內容。

談寂也看了過去,便簽上畫著一個長相潦草的人偶,四肢被細線吊著,巨大的腦袋歪向一邊,感覺隨時都有斷裂的風險。

禾月盯著畫看了一會,皺眉道:“明明隻是副兒童簡筆畫,我怎麼感覺它笑得這麼詭異?”

“有麼?”談寂把便簽揭了下來,反麵什麼也沒有。

他的確不曾擁有一般人的恐懼情緒,談寂歎著氣,又將房間裡搜尋了一遍。

他有點莫名的心不在焉。

兩個小時在局裡過得飛快,四點五十分左右,所有人都回到了一樓餐廳裡。

新悅此時早已冷靜了下來,他的雙手依舊被反綁在椅背後麵,長發淩亂的披散著,眼尾微紅。

柯楓帶著渡靈回了餐廳,新悅仰臉看他,啞著嗓子說了句抱歉。

“彆道歉,”柯楓幫他解開了捆住雙手的槍帶,“我可沒有顧King那麼溫柔,你再失控,我會打暈你。”

新悅看向正從樓上下來的談寂與禾月,沒有接話。

晚飯於五點準時開席。

香噴噴黃澄澄的雞湯被一碗接一碗的放到了每個人麵前,談寂死死的盯著碗裡的紅棗和枸杞,臉色異常的難看。

談少爺的挑食複雜而奇怪,吃韭菜但不吃韭菜包子,吃蒜但不吃切片炒熟的蒜,吃黃瓜但不吃黃瓜皮,胡蘿卜隻吃和紅燒肉燉在一起的,非常難以伺候。

比如這種燉在雞湯裡的紅棗和枸杞,他就相當的討厭。

他端著自己那碗雞湯看柯楓,惡魔低語道:“你說,違反一下規則會怎樣?”

顯然柯楓也知道他的少爺脾氣,試圖哄上兩句,還未開口,就看到談寂做了一件特彆大膽的事情。

談寂端著雞湯看向老人,開口道:“姑媽,您忘了?我不愛吃紅棗和枸杞。”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下了,禾月傻傻的叼著一個雞腿,渡靈不小心把嘴裡的棗核咽了進去,新悅夾掉了一截雞肋,連雨被湯嗆得咳個不停。

反倒是老人顯得非常平靜,她笑道:“這都是補氣血的好東西,你這孩子,從小就不聽話,罷了罷了,挑出來給你家那口子吃吧。”

不聽話的孩子,談寂愣了一下。

「6.姥姥不喜歡聽話的孩子去閣樓。」

所以,他作為執棋者的堂舅,住在姑媽家裡,還帶回了一個不屬於這裡的男人,他本來就是那個,不聽話的孩子。

談寂果斷把紅棗和枸杞挑了出來,一股腦倒進了柯楓的碗裡。

柯楓:“……”

行吧,他飯量大,況且那碗湯,談寂之前一口都沒有碰過。

眾人在震驚之中吃完了這頓晚飯,撐得隻想吐。

彆說隻乾了三年苦力的連雨了,就連新悅和渡靈,都沒見過誰像談寂這麼玩npc的。

老人見眾人吃完飯,囑咐了一句早些睡覺,就帶著連雨一起回了二樓。

其他人立刻圍到了談寂身邊。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生氣啊?”禾月小小聲。

“蒙的,”吃撐了的談少爺皺著眉,“我隻是老太太的侄子,卻坐在主賓位,證明要麼我在這裡地位很高,要麼老太太很寵她這個侄子。”

柯楓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笑道:“這倒也不算違反規則,規則是全部吃完,談寂隻說了他不愛吃,如果老太太生氣了,他硬著頭皮吃完,規則不能懲罰他。”

渡靈點頭,說:“倒也是這麼個理兒。”

外麵的雨依舊沒有停,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幾人交流了一下下午的搜尋成果,打算先遵守規則回各自的屋子裡睡覺。

連雨之前講過,這棟小樓在院子的北麵,住著他和姥姥,看門的七舅姥爺獨自住在南邊的小屋裡,兩位姨姨平分了東側廂房的兩個房間,而表舅與堂叔同居在西麵。

他們想要穿過長廊去彆的地方,就有被雨打濕衣物的風險。

「3.儘可能避免雨水打濕衣物。」

“是儘可能避免,不是不許。”談寂說。

柯楓點頭,道:“打濕了會有所懲罰,但不算違反規則,不過還是儘力避免一下,這會雨小,趕緊走。”

於是五人動身,談寂和柯楓開路走在最前頭,渡靈看不清死物,被夾在了中間,禾月與新悅走在最後麵。

這會的雨點小了很多,院子裡相當安靜,五人警惕的沒有交談,隻能聽到努力壓低的腳步聲。

路過一個拐角時,談寂自己也不知為何,本能的拉著柯楓往旁邊讓了一步。

一陣妖風不知何處而來,夾著雨點灌了後麵三人一身。

“草,談寂,你……”禾月怒視。

談寂也愣了一下,說:“不是故意要讓的。”

仿佛就像入的局太多太久,所形成的本能一樣。

這倒也不怪他,畢竟他不讓那一步,後麵幾個依舊會被淋濕。

“罷了,晚上都小心一點吧。”渡靈歎氣。

五人還是依照計劃回到了各自的屋中。

談寂望向西屋裡那張巨大的雙人床,心想,這個覺他非睡不可嗎?

“你先睡,”柯楓並沒有上床的打算,“一人守半夜,公平合理。”

隻是完全無視了規則上睡到天亮的要求。

這間屋子很大,裝飾也華麗,前主人大約是個酒醉金迷的紈絝子弟,就是審美不咋地,談少爺感覺這裡活像個有特殊服務的KTV。

他四下搜尋了一圈,在牆角發現了一個和餐廳裡同款的畫框。

“嗯?”柯楓好奇的扯開了蒙著它的綢布。

畫上是一對交尾的蛇。

第二十三章·傀儡

禾月與新悅也回到了東側的廂房。

廂房左右兩個房間的陳設基本對稱,在細節的裝飾上卻大相徑庭。

入門的屏風旁擺有一個精致的畫框,被鮮紅的綢布裹著,襯著古樸的木質屏風,顯得有些違和。

禾月在它麵前蹲了下來,問:“揭開看看嗎?”

新悅略微思索道:“揭吧。”

綢布落下,嶄新的畫布上畫有兩隻嬌俏靈貓,純白的那隻警惕的立於一旁,而三花靈貓則溫順的露出了肚皮。

整幅畫構圖精美,筆觸細膩柔和,透過畫,禾月莫名感受到一種虛偽而詭異的平靜。

像是這裡的主人在刻意保持著些什麼。

“這是……”禾月皺了一下眉,將畫放到了屋中的桌上。

“貓?看不懂,”新悅搖頭,折騰了一下午,他這會有些倦了,“天全黑了,先睡覺吧。”

作為弈者,他習慣性的遵從著局中的規則。

這裡原本住著的兩位姨姨似乎性格差異甚遠,新悅挑了裝飾華美的那一間,倒也十分符合他在局中的裝束與人設。

這個房間裡的雙人床柔軟得有些誇張,新悅簡單的洗漱躺下,沉入回憶裡的夢鄉。

他夢見了記憶最深處的畫麵。

那是顧流光帶他入的第二個局,一個主「欲」的局。

新悅兩年前為能躋身懸命線公司,隱瞞了自己對「欲」的共情。

在那個血色彌天的局裡,他第一次感受到情緒撕裂,命運塌陷,他幾乎要被回憶中的“神”追上,墮為規則的傀儡。

“抓住我!”

是誰在那片崩裂的懸崖邊緣,對他伸出了手?

新悅被規則追趕著,於掙紮的夢境中猛然睜眼,對上了那雙回憶之中的星眸。

“顧King!”

窗外的雨聲從未停歇。

午夜時分,他的床邊站著一個高瘦清冷的男人。

昏暗的雨夜裡,“顧流光”穿著一身絲質的睡衣,額前的碎發濕著,卷起的袖子下朱色符文微微發亮。

男人俯下身來,微涼的手指輕撫過新悅炙熱的唇。

“顧流光”似乎是低笑了一聲,問道:“怎麼不喊我流光?”

“你說過……”新悅仰麵躺於床上,神情迷茫而向往,“隻有那個人可以喊你的名字。”

對方順著新悅漂亮的下巴撫至喉結,笑著說:“聽話一點,今晚就許你喊。”

恍惚之間,新悅仿佛墜入了一片溫柔之中。

院中驚雷驟響。

談寂於雷聲中睜開了眼。

好熱,明明隻是初夏,外麵還下著雨,他一覺醒來,莫名覺得身體熱得發燙。

自己似乎夢見過什麼,談寂皺著眉,用手背擋住雙眼靜了一會,才又緩緩睜開。

“柯楓?”他一開口才發現聲音也啞得厲害,呼吸也比平日裡重了不少。

柯楓就坐在床邊,回頭看向他。

“這房間有點問題,”柯楓說,“不過我倆沒淋過雨,問題不大。”

“嗯。”談寂揉了揉眉心,痛苦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其他人呢?”

柯楓笑了一下,道:“那就隻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窗外的雨出了奇的大。

談寂不確定夜間出門算不算是違反規則,但這會要是出了小樓,絕對會被雨淋得渾身濕透。

這個局裡甚至連一把傘都沒有見到過。

反正也沒能成功睡到天亮,談寂乾脆靠著床頭和柯楓聊了起來。

“新悅究竟怎麼回事?”談寂問起了白天的事情,“為什麼對規則的傀儡反應那麼大?”

“因為他差一點成為過。”柯楓說。

“嗯?”談寂皺眉看他。

“他是兩年前加入的公司,那會公司還非常缺人,審核也不如現在嚴格,”柯楓也靠了過來,同談寂並肩閒聊,“新悅自己有一個沒能破的局,當時已經是第三輪了,主「欲」,但他向公司隱瞞了這件事情。”

談寂愣了一下,問:“他被共情了?”

“嗯,當時公司安排顧King帶他,新悅入了一個主「欲」局沒多久就與規則產生了共情,是顧King冒死把他救出來的,”柯楓無奈歎氣道,“所以新悅才會那麼迷戀他。”

談寂靜靜的想了一會,低聲說:“新悅不是在迷戀顧流光,他迷戀的是有人能將他拉出規則的深淵,有人能擋在他與回憶裡的神祇之間……這壓根就不是愛情。”

無論是慕強還是討好上位者,新悅無非隻是甩不掉回憶的泥沼,抓著某一個也許能拯救他的強者,仿佛是跌落懸崖的人在拚命抓著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對,”柯楓點頭道,“但人的情感是複雜的,欣賞、迷戀、愛慕、知音、陪伴……你可以認為它們都不是愛情,也可以認為它們都是,破不了局的人很多,道上公開的天賦裡顧King是最強的,所以迷戀他的人也最多。”

他們所迷戀的,隻是與命運抗衡的力量。

那為何不嘗試著自己麵對?寧可買醉,寧可沉溺於虛無,寧可出賣自己的靈魂,寧可將自己托付給完全不相乾的人。

談寂不太明白。

“那你呢?”他看向柯楓。

“我?”柯楓笑道,“我的天賦是公司機密,道上幾乎沒人知道,所以迷戀我的人應該都是圖我這張臉。”

“……誰問你這個?”談少爺咬牙切齒。

柯楓被他這個表情逗得笑了好一會,才認真道:“我覺得一朵花很美,並不會將它摘回去,我希望它能在泥土裡,陽光下,枝繁葉茂,哪怕它也許不屬於我,我也不希望它枯萎在室內的花瓶中。”

談寂仰臉看他,輕聲道:“但花不會回應你。”

“沒關係。”柯楓也認真的看著他。

談寂垂下眸子,靜了好一會,直到柯楓以為他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

“我儘量學。”

他回答了白天在餐廳裡柯楓說的那句話。

***

禾月也在雷聲裡清醒了過來。

雷雨之中似乎還夾雜著些許細碎的喘息聲,曖昧旖旎,從另一個房間中傾瀉了出來。

他皺著眉猶豫了一會,還是抓了壓在枕頭下的折刀,起身過去查看。

禾月想起了回來路上被淋濕的衣物,新悅大約是受到了人偶的懲罰。

那個出沒於夜間的,會偽裝成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來引誘人違反規則的人偶。

他握緊手中的折刀,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隔壁房間裡的場景,並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繾綣。

新悅的床邊站了一個酷似顧流光的人影,它單膝抵於床邊,右手死死掐住新悅的脖子,神情冷漠而高傲。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人影轉頭看向了禾月,它的動作有種莫名的不協調感,像是一個被無形絲線吊住的傀儡,肢體僵硬,反應遲緩,但力氣巨大。

禾月未曾猶豫,衝上前以折刀橫向掠過了它手肘與手腕間的幾處關節。

無形的線被刀刃切斷,人影如黑霧一般扭曲彌散,終於變成了一個人偶的模樣,落到了地上。

被放開的新悅正好睜眼看見了這一幕,新鮮的空氣重新湧入了他的肺部,使他不得不猛烈的咳嗽起來。

原來使他感到快樂的,並非與心上人的纏綿,從始至終都隻是規則對他做出的懲罰,隻是窒息帶來的強烈錯覺。

禾月俯身撿起了地上的人偶,精致小巧,觸感竟如同細膩的肌膚一般。

他果斷的找了張桌子放下,回來查看新悅的傷勢。

人偶變做的人影力氣果然極大,新悅修長的脖子上儼然出現了一個明顯的手印,正由血紅轉為青紫。

“還好嗎?”禾月輕聲問。

新悅支著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大腦的缺氧讓他感到了劇烈的眩暈與疼痛,聲音也啞得像是被沙紙反複摩擦過一般。

“為什麼要救我?”

禾月似乎愣了一下,道:“救人要什麼理由。”

時隔兩年,新悅在局中聽到了和顧流光當年一模一樣的回答。

“難怪……難怪他這麼喜歡你。”他喃喃道。

“嗯?”

禾月在桌邊的地上找到了一個暖水瓶,裡麵盛滿著溫度適宜的白開水,他倒了一杯慢慢的喂給新悅。

喝了溫水的新悅似乎緩過來了一些,他仰臉看向禾月:“你是顧King的現任男友吧……他舍得把這把刀給你,我很意外。”

“不是,”禾月收了折刀,輕聲否認,“這把刀對他很重要嗎?”

“你有沒有聽人說過,顧King曾經有一個特彆在意的戀人?”新悅反問道,似乎是想要在禾月的臉上,看到些許的嫉妒或者不甘。

但禾月隻是平靜的點頭,問:“這把刀和他的戀人有關?”

“據說他自己破的那個局,就是為了那個人所成的,”新悅似乎有些失望,自嘲的笑了一聲,“我隻知道這麼多,顧King說對方是圈外人,他真的把那個人藏得很好。”

禾月靜了一會,輕輕撫摸著手中的折刀。

半晌,他才低聲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懲罰應該已經結束了。”

新悅捂著脖子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禾月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裝飾簡單乾淨的房間裡,靜靜的立著一個人影。

禾月仔細看了一會,活活被氣笑了。

“大哥,”他說,“你好歹換個人吧,我腦子裡是隻有顧流光嗎?”

人影靜靜的看向他,仿佛是無聲的肯定。

禾月沒忍住低罵了一聲,道:“那你打算怎麼懲罰我,我聽說,人能在幻覺之中把某個人替換成某一段經曆的主角,但卻無法想象出自己根本沒有經曆過的事情。”

人影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絲裂痕。

“假設我連顧流光的手都沒有牽過,閣下又該如何應對呢?”禾月笑道。

人影:“……”

規則大約是從未想過有人會寡得如此理直氣壯,它任由禾月切斷了傀儡的絲線,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個漂亮的人偶。

“草,”禾月收了刀,怒罵道,“居然真的沒牽過。”

第二十四章·姨姨

清晨七點,六人同一時間收到了嶄新的規則。

「請於早上八點之前到達餐廳,切勿賴床。」

談少爺昨晚和柯楓聽雨夜話到一半就睡著了,大清早被房間裡不知哪個角落傳出的聲音吵醒,煩躁的把臉埋進了枕頭深處。

按理說他應該可以再眯一會的,可惜“枕頭”沒忍住動了一下。

“小美人,”柯楓也剛醒,打著哈欠懶洋洋道,“我的肩膀被壓麻了。”

談寂本想說你的肩膀麻了關我屁事,結果一抬眸,一片被壓紅的鎖骨映入眼簾。

他靜了幾秒,下床去找角落裡喋喋不休的規則。

原本空無一物的角落裡,不知何時被擺上了一個人偶,談寂將它拎起來摸索了一番,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發出聲音的部件。

“它要響到什麼時候?”沒睡夠的談寂相當不耐煩。

被當做枕頭的柯楓倒是精神抖擻,說:“大概要等房間裡的所有人都起床吧。”

果然,柯楓起床沒多久,人偶安靜了下來。

談寂更煩躁了。

院子裡的雨依舊不大不小的下著,二人穿過連廊,淡淡的梔子花香隨著微涼的風撲麵而來。

“連雨的這段回憶應該是連貫的,”柯楓單手攬著談寂,讓他走在連廊的最中間,“上一幕裡的梔子花枝上,已經長有骨朵了。”

談寂盯著花看了幾秒,明白了柯楓的意思。

如果說孤局是在不斷重複著記憶最深處的那一幕,那麼連局則可能是一段幾年甚至十幾年難以釋懷的情感裡,記憶最深刻的那幾個畫麵。

同樣的庭院,相似的雨幕,從骨朵到盛開的梔子,這個連局裡兩幕的間隔,也許不足二十天。

他們在餐廳門口,遇見了從東廂房趕來的二人。

禾月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隻是不住的打著哈欠,抱怨道:“我高中畢業以後就沒起得這麼早過!”

誰不是呢,談寂冷笑。

四人進了餐廳,新悅落了幾步走在最後麵,柯楓回過頭去掃了一眼,隨即皺眉。

新悅脖子上的手印比昨晚更為顯眼,青紫發黑,末端被正紅旗袍的立領掩著,活像個枉死的鬼新娘。

“你們昨晚遇到人偶了?”柯楓問。

“豈止是遇到了,”禾月淡定的從手提袋裡掏出了兩個人偶,“早上就是被它倆給喊醒的。”

“倆?”談寂也把早上的“鬨鐘”拿了出來。

這三個人偶從外觀幾乎看不出任何區彆,柯楓將它們放到桌上排成一排的時候,禾月甚至有點擔心三個連在一起會被消除。

談寂每個都捏一下,發現連手感都基本相同,問道:“昨晚發生了什麼?”

禾月簡略的講述了一下昨晚的經過。

“可以啊小傻子,”柯楓說,“傀儡的力氣那麼大,你就不害怕被反殺嗎?”

“我……當時沒想那麼多。”禾月撓了撓頭。

新悅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曾聽人說顧流光偏好單純溫順的美人,所以一度以為禾月不過是隻傻白甜的金絲雀,現在想來大約是傳聞有誤。

反倒是談寂的八卦之魂難得上線,問:“真的連手都沒牽過?”

禾月想說他哪知道,沒成想被柯楓搶了先。

“也許真沒有,他倆雖然分分合合了三次,但真正見得到麵的時間不足半年,”柯楓笑道,“顧King自己說的,每次到能確定關係的時候,總會惹出些什麼事來。”

少年短暫的相識,卻獨留他一人在漫長歲月裡念念不忘。

七點五十二分,老太太端著巨大的餐盤出現在了餐廳,打斷了談少爺的晨間八卦。

十來歲的連雨也從樓梯走了下來。

他換了身不同的睡衣,短發也長長了一點,像是真的已經過去了二十來天。

連雨原本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垂著腦袋拾級而下,走到新悅身邊時猛的頓住。

談寂敏銳的覺察到局內的世界仿佛被人按了暫停。

“連雨,”柯楓立刻出聲道,“去幫老太太端端東西。”

好歹是乾了三年弈者,連雨站在原地靜了幾秒,轉身走去廚房。

於是世界恢複了之前的寧靜,雨繼續落下,鳥開始私語,花依舊芬芳。

渡靈在最後一分鐘裡衝進餐廳,他全身都被雨淋濕了,才趕上八點必須吃早飯的規則。

老太太笑眯眯的說道:“吃吧吃吧,早飯要吃好。”

連雨端著剩下的食物從廚房出來,分給了渡靈一大碗。

“寂啊,你覺不覺得,”禾月小小聲道,“今天碗變得更大了。”

談寂還在觀察渡靈,一心二用的回答說:“說不定會越來越大的。”

小傻子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一頓過於豐盛的早飯吃得六人神誌恍惚。

等到快被噎死的新悅吃完最後一個煎餃,老太太緩緩的站起身來,她似乎原本打算說點什麼,但剛張嘴就忘記了,站了半晌之後獨自上了樓。

“她這是怎麼了?”新悅皺眉。

已然離席的談寂在角落裡找到了前一天見過的畫框,他揭開綢布,道:“看這個。”

畫的正中是一個華麗精美的魚缸,魚缸裡六條花紋各異的金魚,全部翻著肚皮浮於水麵,像是早已撐死。

禾月想起了昨晚在房間中的見到的畫,有種不好的預感,問道:“這是,在隱喻什麼嗎?”

談寂盯著畫看了一會,說:“記憶力。”

“金魚的記憶力不止七秒,”新悅反駁,“它們並不會因為忘記自己吃過東西了而撐死。”

“我知道,”談寂冷笑了一聲,“魚記得,但喂魚的人可不一定。”

連雨愣了一下,姥姥的確患有老年癡呆。

柯楓蹲下來看他,問:“看到新悅,你想起了什麼?”

“我有兩個姨姨,”連雨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努力直麵著什麼,“她們深愛著同一個男人。”

連雨的姥姥生了三個女兒,他的母親,二姨和小姨。

姥爺走得太早,隻留下了這個院落,卻沒能留下一個男丁,在那個年代裡,姥姥隻能從娘家抱養了自己的小侄子回來。

隻可惜除去早亡的大女兒和女婿,剩下的孩子裡,竟沒有一個乖巧懂事的,除了大女兒所生的連雨。

柯楓拉著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聽八卦,問道:“然後呢,男人喜歡其中一個?姐妹因此反目成仇?”

這太狗血了,談寂心想。

誰知連雨卻搖了一下頭,否認道:“二姨和小姨原本感情很好,但那個男人卻周旋於她們之間,猶豫不決且挑撥離間。”

禾月聽得直皺眉,說:“他圖什麼?”

“很顯然,兩個不同風格的美人他都想要。”柯楓嗤笑。

談寂問:“後來呢?”

“後來那個男人許諾會娶小姨,卻在婚禮不到一周時突然反悔,”連雨苦笑道,“因為二姨懷孕了。”

“嘖。”連渡靈都發出了嫌棄的聲音。

“他的反悔最終逼瘋了小姨,在得知真相的那晚,小姨衝進二姨的房間,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年幼的連雨似乎想起了那張癲狂的臉,他掩麵道,“這件事情鬨得很大,最後二姨是被救護車接走的,孩子也沒能保下來。”

這樣的感情能稱之為愛嗎?

看著兩個原本相依為命的姐妹為自己大打出手時,那個男人心裡想著的又是什麼。

是得意嗎?

年幼的連雨曾迷茫過好久。

柯楓沉默了一會,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扭臉問新悅。

“如果你愛上這樣的男人怎麼辦?”

新悅愣了一下,嫌棄道:“我怎麼可能會愛上這樣的男人。”

柯楓笑而不語。

新悅被他笑毛了,怒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顧King,但我就喜歡他癡情的樣子,哪怕他癡情的根本不是我,他要是哪天在我和他的白月光之間猶豫不決,我還真看不起他!你滿意了嗎?!”

柯楓滿意了,於是又轉頭去看新悅口中的白月光,問道:“你呢,假如顧……”

“閉嘴,”禾月飛快的打斷了柯楓的話,“彆用他的名字做假設,他要是能做出這樣事情,我第一個閹了他。”

他手中的折刀掠過了一道銀光。

柯楓縮頭。

談少爺聽完八卦,輕輕拍了拍連雨的肩,問道:“這件事讓你感到難以釋懷?”

“嗯,”連雨點頭道,“我沒有父母,比其他孩子更想知道什麼是愛,兩位姨姨後來都沒有再回來,姥姥也因此受到了刺激,病情更加嚴重了。”

“那個男人呢?”柯楓問,“他才是最應該承擔後果的。”

連雨長歎了一口氣,說:“這件事情讓我最意難平的就是這裡,二姨因為這件事情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他最後還是和小姨結了婚。”

本就困頓的談少爺被這個結局惡心到了,踹開椅子轉身就走,柯楓趕忙去追。

走之前他拍了一下禾月,道:“給執棋者解釋一下,他的兩位好弈者昨晚都乾了什麼。”

禾月跟連雨一頭問號。

柯楓在長廊的儘頭找到了談寂。

談寂的褲腿被雨水沾濕了一些,但他渾然不覺,隻是靜靜的望著雨幕。

仿佛這樣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我知道,”談寂沒有回頭看柯楓,隻是淡淡的說著,“塵世間這樣的事情有很多。”

“但你還是覺得無法理解,難以接受,對不對?”

“嗯。”

“不必接受這個,”柯楓上前了幾步,替談寂擋住了飛濺的雨點,“世人總有千般借口,追逐著愛的虛影,寧可為人渣開脫,也不願承認是自己瞎了眼,也不肯從自己想象中的美好裡掙脫。”

談寂垂著眸子,沒有看他。

“但總會有人不一樣,”柯楓說,“總會有人想要堅守著真實,哪怕直麵自己的痛苦。”

總有人想要把命運的線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被自己的過去所操控。

不沉溺於虛妄,不索求於他人,不會自己騙著自己。

談寂在連廊裡站了好一會,似乎是在努力理解著柯楓的話。

“先愛自己?”

“對,”柯楓笑著攬住了他,“該回去了,當心趕不上午飯。”

談少爺撐得想死,一點都不想趕上午飯。

他扒拉了一下被雨濺濕的劉海,和柯楓一起往回走。

“故意淋濕?”柯楓看他。

談寂絲毫不心虛,冷笑道:“你不也一樣,渡靈不在,今晚該我們上場了。”

“嘖,究竟是怎麼猜到的?”

“你猜。”

第二十五章·雨夜

結束了漫長而煎熬的午飯之後,六人癱進餐椅裡徹底失去了活力。

談寂隨手從三個人偶裡拿了一個來觀察。

布質的人偶娃娃小巧柔軟,談寂翻開它絨絨的栗色長發,盯著那雙紐扣做的眼睛沉思起來,渾然不覺柯楓正撐著下把在看他。

談寂是一個很安靜的人,不同於禾月那種略帶內斂的沉默,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種對世事的漠不關心,就仿佛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皆不在乎。

可柯楓知道,他是在乎的。

他在乎這個人偶背後的故事,在乎執棋者的意難平,在乎他走過的每一個局。

哪怕他自己都早已記不得。

“盯著我乾嘛?”談少爺終於發現了柯楓的目光,放下人偶抬眸看他。

柯楓笑道:“我覺得小美人的下巴吃圓了一點。”

談寂:“?”

躺平的禾月突然支棱起來,問:“雖然弈者以魂識入局,但所受的傷皆由懸命線傳遞給現世的身體,那……所長得肉會不會也?”

新悅也緊張的看了過來。

“雖然公開資料裡沒有弈者入局吃胖三斤的記載,”柯楓撐著下巴說,“但白橘曾經入局餓瘦過三斤。”

談寂愣了一下,問:“很極端的局嗎?”

“不,很常規的局,”柯楓沒繃住笑出了聲,“但執行者是一位英國友人。”

這個故事有點太冷了,禾月表示要出去暖和一下。

沒一會新悅也找了個借口起身出去了。

剩下的連雨對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概是因為執棋者頂著十來歲的臉做出這個表情太過違和,柯楓笑著低頭看向連雨,問道:“不好奇他們去聊什麼嗎?”

身邊的談寂率先邁著大長腿跟出去了,反正他挺好奇的。

禾月找了個淋不著雨的屋簷停了下來,轉頭看向跟來的新悅,笑道:“想問我些什麼?”

“聽了柯神之前說的話,我突然想明白了,”新悅說,“你就是顧King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對嗎?”

禾月點了一下頭。

新悅也笑了起來,放下了嫉妒與算計之後,他笑得極美,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你知道嗎?我是聽說顧King找了個新歡,才同意來總公司做一次引薦人的。”

屋簷的轉角後麵,柯楓壓低了聲音罵道:“這都是誰和他說的?”

“盲猜傅總。”談寂冷笑。

新悅仿佛沒發現他們,繼續說道:“我並非當年的實驗品,沒有他們那種逆天的能力,童年卻受到過或許比他們還多的傷害,讓我一度不相信世人口中的愛。”

禾月想起入局前,老板私下來找他說過一點新悅的往事,沉默的點了點頭。

“我曾以為隻要自己乖乖討好那些人,他們總會心軟的,”新悅自嘲道,“所以顧King救了我之後,我也試圖用同樣的方式去……討好他,想要他保護我,想要他幫我破局,可是他拒絕了。”

院子裡的雨不知何時下得更大了,新悅望著雨幕,回憶起顧流光垂眸轉身的背影,和那扇無論他怎麼哭鬨,都不會再打開的門。

“他說,他有一個愛了很久的戀人,哪怕對方早已不記得他,”新悅看向禾月,“所以聽說他有了新歡之後,我一度以為,他把你當成了那個人的替身。”

禾月一愣。

“他要是找了個替身,我還真看不起他,”新悅對轉角處笑了一下,“柯神,出去之後,把我調去西部分公司吧。”

被戳穿的柯楓乾脆帶著談寂和連雨走了出來,說:“你確定?當時顧King要把你調去西部,你可在他門外哭了一整晚,是風哥最後心軟了,才把你留在東部分公司的。”

“西部怎麼了?”談寂好奇。

連雨倒是知道,說:“懸命線的西部分公司在雪山上麵,交通閉塞,荒無人煙。”

“我確定,”新悅的表情非常認真,“他說我的局旁人幫不了,得靠我自己。”

柯楓點頭道:“你想好就行。”

新悅的表情倒是十分輕鬆,說:“知道他初心不負,我反而能放下了。”

沒對誰念念不忘過的談少爺有點不明白他的邏輯,茫然的被柯楓攬走了。

連雨跟在他們身後,禾月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來。

樂子看完了,柯楓攬著談寂回餐廳,道:“按照規則,是不是應該勞駕你這個‘不聽話的孩子’,把這三個鬨鐘送回閣樓上?”

“彆想套話,”談寂冷笑,“應該什麼時候送過去你心裡最清楚。”

身後的兩個小傻子一頭問號。

而謎語人柯楓還在繼續發問:“你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早飯的時候就發現了,他淋了一身雨,老太太看都沒看一眼,也沒有給他端早飯,應該是壓根就看不到他,”談寂說,“連雨給他端過去的時候,他還下意識的避開了。”

四人回了餐廳,原本沒有跟出來的渡靈此時早已不知去向。

“你剛入局就給他改了規則,所以我們幾個不得不在這裡撐得想死,”談寂仰臉看柯楓,“今天一整天,渡靈去乾嘛了?”

柯楓有點好笑的看著他,無奈解釋道:“彆凶我,這是風哥的主意,他查到連雨在這個年紀裡,和南部那邊的某個重點觀察對象有聯係,讓渡靈先一步去看看,能不能在局中找到點線索。”

“他根本就不是來看魂識的。”談寂說。

小傻子們的問號更多了。

柯楓倒是解釋了一下:“假設你是可以完美偽裝成他人的規則人偶,局中來了五個弈者,其中一個可以一眼看破你的偽裝,你會先乾掉誰取而代之?”

“啊!”禾月跟連雨恍然大悟。

渡靈的天賦注定了他會被該局的規則所針對,他就是作為活靶子入的局,而柯楓的天賦能使得規則無法傷害渡靈,放任他在雨中尋找老板想要的線索。

“所以今天那個‘渡靈’,”連雨細思極恐,“是規則變的?!”

“被拆穿就不見了,”談寂笑道,“似乎也沒有很厲害嘛。”

連雨知道談寂之前都做過什麼,他隻想靜靜。

反倒是禾月想起了什麼,小聲問:“柯神,之前我就想問,連雨還沒有正式入職,為什麼能和我們一起複盤。”

“風哥同意的,或許是因為看好他肯定能破局,”柯楓笑眯眯的說出了可怕的話,“又或許是,傅總的天賦能讓他怎麼知道的,就怎麼忘了。”

禾月呆了一下,陪連雨一起去想靜靜了。

下午五點,晚飯如期而至。

談寂的表情已經麻木了,他機械的往嘴裡塞著食物,感受不到任何進食的樂趣。

禾月也沒比他好多少,坐在椅子裡吃吃停停,感覺快要患上厭食症了。

隻有柯楓這個大胃王還能保持平靜,無聊的點評著自己盤子裡每一道菜的口感與風味,聽得談寂很想刀了他。

一頓飯又吃了兩個多鐘頭,這次最後放下筷子的是連雨,作為執棋者他實在感到有些抱歉。

彆的局裡弈者要麼當打手,要麼做苦力,隻有他這裡,通通變成吃播了。

被帶回二樓之前,他輕輕扯了一下身邊談寂的衣擺,低聲道:“你們淋了雨,今晚要小心一點。”

談寂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連雨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被老太太強行給拽走了。

“老太太力氣好大啊。”禾月小聲道。

柯楓笑道:“那肯定,不然這麼大的餐盤怎麼端過來的?”

新悅倒是很有經驗的說:“這個年紀的老人,年輕時大多都吃過苦,力氣很大,但身子骨已經老了,也許哪天不小心摔倒,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禾月讚同的點頭。

“走吧,”沒有參與這個話題的談少爺先一步起身,“快八點了,該回去了。”

***

渡靈不在,四人各自回了東西兩邊的居所。

入局以來就再也沒能睡個好覺的談少爺,和柯楓一起回了西麵的小樓後,直接倒進床裡秒睡了,完全忘記了執棋者的囑咐。

他難得和局中規則保持同樣的願望,試圖一覺睡到天亮,奈何天不遂人願,想來大約在違反規則上,他也是最有天賦的。

談寂是在淩晨兩點左右醒的。

一開始好像是因為感覺有點熱。

談寂睜眼,發現柯楓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一手按著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掩住了他的唇,單膝跪於他兩腿之間。

“你乾什麼?!”談寂一瞬間就繃緊了身子。

“彆掙,”柯楓加重了一些力道,保持在傷不到他又無法掙脫的範圍,“我不碰你,你先彆掙。”

談寂皺著眉,耐著性子等對方說出理由來。

柯楓示意他看門外。

原本緊鎖的房門此時不知為何大敞著,門外站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談寂順著柯楓的視線看過去,那竟是這個局的執棋者,連雨。

連雨還穿著之前那身睡衣,頭發和衣服通通被雨水淋了個透濕,像個水鬼一般的往下淌著。

他不知是在門口站了多久,目光呆滯的望向屋中,與白天熱情開朗的模樣判若兩人。

談寂皺眉道:“他這是……”

“夢遊,”柯楓低聲說,“之前就覺得不對勁,他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夜裡看見堂舅和堂叔那個。”

談少爺自然不可能給執棋者現場表演一段那個,咬牙道:“驚醒他會如何?”

“不確定,但很有可能會變成殘局,就像你在小傻子的局裡遇見過的那樣。”柯楓壓著他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