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倒v開始）
就在這瞬息之間, 訓練有素的巡邏員們快速反應過來，黑洞洞的十幾隻槍口，放棄了黎鋒，齊刷刷對準了林潛。
林潛的瞳孔已經完全翻成了灰白。
白皙如雪的眼周, 浮現交錯縱橫的暗青血管, 尖牙立起，惡狠狠地銜住了淩棄的左臂。
淩棄一手掛著林潛, 微微蹙眉。
他抬起右手, 手掌向前——
停。
淩棄說, 停。
常欣反應過來，立刻衝了上來, 直接踢開幾個巡邏員手上的槍：
“全都不許開槍！把槍放下！”
“給老子把槍放下！”賀十八怒喝。
“放下槍, 聽到沒有！”
尖刀眾人手忙腳亂地擋開巡邏員手上的槍。
眾巡邏員仍處在驚愕之中，槍口震顫著, 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卻並沒有人敢扣下扳機。
“指揮長……”巡邏員小隊長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您……您……您？”
他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
按照巡邏員平時所接受的常規訓練, 現在的情況, 他們應該立刻擊斃林潛, 然後轉火擊斃淩棄，再徹底焚燒掉他們的屍體，噴灑消毒液。
可是……淩棄, 是他們決不能失去的人物……
整個東部基地，極有可能因他的死亡而分崩離析。
巡邏員小隊長，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就在這時——
啪——啪——啪——
幾聲清脆的擊掌聲傳來。
“精彩, 精彩……真是精彩！”
一道愉悅而清冽的嗓音，自安全區內響起, 語調興奮而高亢。
祝小刀頓時停下了所有的動作，握緊拳頭，狠狠瞪向聲音的來向，眼裡燃起熊熊的怒火——
巡邏員小隊長也朝著那裡無助地看去，求助般道：
“裴軍長！”
圍攏的巡邏員們向兩邊分開，一身銀灰色軍裝的男人踏了出來，他麵容十分俊秀，桃花眼笑得眯起，唇邊勾著一抹興味盎然的笑容，語調充斥著奇異的愉悅：
“‘尖刀’痛失夥伴，東部基地指揮長，不幸感染喪屍病毒……嗯哼，事情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精彩麼？”
淩棄左手掛著一隻瘋狂噬咬的林潛，轉過身來，淡淡問道。
裴聆楓桃花眼中笑意更深，他單手托腮，用力點了點頭，眼神看起來單純而無辜：
“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淩指揮長？東部基地，就要散架了哦。”
淩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他緩緩抬起右手，食指曲成一個弓形，狠狠崩了一下林潛的後腦勺。
“啊……”
林潛叫了一聲，吃痛地鬆開嘴。透明的唾液滴滴答答落下來，流了一地。
淩棄不著痕跡瞟了那灘口水一眼，默默擦了擦自己的手臂……
就在這一瞬間，林潛灰白的眸色恢複了漆黑，鋒利的尖牙消失了，麵容也恢複了白皙的模樣。
他困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後腦勺上的腫包，委屈地抬眼盯著低頭猛擦手臂的淩棄。
淩棄……無視了他的目光。
“哦？”裴聆楓看著瞬間恢複正常的林潛，臉上有一瞬間的驚訝。
下一秒，那驚訝被一種更深的興味所取代。
他桃花眼含笑，一眨不眨地盯著林潛，像是看著一個令人愉悅的新玩具：
“有趣，有趣……”
淩棄不留痕跡地側過身，擋住了他的視線，冷聲道：
“我回來了，裴安全官。一天之內，我要看到這幾天東部基地的安全報告，具體到每平方公裡。”
裴聆楓眼中的興味瞬間熄滅了。
他收回目光，眼底閃過一抹深深的嫌惡：
“嘖……令人掃興的男人。”
林潛有些困惑地掃視著周圍，很快發現，幾十道夾雜著防備和驚愕的目光，正對著自己。
同樣正對著自己的，還有幾道顫抖的槍口。
他愣怔了一瞬，低頭想了想，瞬間接上了此前所發生的事——
“黎鋒，黎鋒！黎鋒怎麼樣了……”
林潛慌亂地移動目光，在緩衝區內搜尋著黎鋒的身影。
“黎鋒他……”
常欣的情緒十分低落，空茫的眼神掃視著地麵上的血跡，沒有說出下半句話。
黎鋒剛才趁著林潛掀起的混亂，在一輛小車進來、通道開啟的瞬間，衝出了緩衝區。
可是，那又怎樣呢？
一地散落的血跡，從近處的地麵，一路蔓延，撒遍了大半個緩衝區。
這個景象……就算他沒有喪屍化，也絕對活不下去了。
更何況，他早就開始喪屍化了。
就算身為東部基地最強大的異能者之一，他能在病毒侵襲之下撐過更長的時間，也絕對逃不過完全喪屍化的結局……
而緩衝區門外，更是有槍林彈雨般的嚴密防禦網，正等待著黎鋒。
就算他浴血離開了緩衝區，拖著這樣一副布滿彈孔的、即將完全喪屍化的軀殼……
又能怎樣呢？
“你們，瀆職了哦~”
裴聆楓眼帶笑意，輕巧地一一點過在場的巡邏員：
“你，你，你你你你你，還有你，槍法太差，全部下去重練。一隻普通喪屍都殺不死，要你們有什麼用，嗯？”
他的言下之意，是在斥責巡邏員，沒能一槍爆掉黎鋒的頭。
“裴聆楓！”祝小刀憤怒道。
裴聆楓看到祝小刀的神情，桃花眼中笑意更深：
“哦喲，這不是我們的幸運兒，小刀老師嗎？好久不見~恭喜你，肩負著整個清海中學的希望，又活過一天。”
關山察覺祝小刀情緒已經有些失控，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低聲說：
“彆中了他的圈套。”
祝小刀握緊拳，低下頭，喃喃道：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裴聆楓見狀，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淩棄和林潛身上，眼中又蘊起笑意：
“我們的淩指揮長，還有這位會咬人的小朋友，你們可能已被喪屍襲擊感染，目前需要接受特殊隔離觀察哦。”
“……”淩棄沒說什麼，淡淡點頭。
他的眸光落在黎鋒留下的血跡之上，眼底有些難辨的晦暗。
“特殊隔離觀察……那是什麼？”
林潛喃喃著問。
裴聆楓沒有說話，隻是笑著。
他揮了揮手，周圍的巡邏員圍了上來，將兩人用銬子拷住了四肢和脖頸。
林潛有些錯愕地低下頭，扯了扯脖子上粗長而冰冷的鎖鏈，金屬碰撞，發出一串低沉的悶響。
這個東西……是用來拷喪屍的吧？
“對不住了，淩指揮長……”
巡邏員小隊長難掩糾結地說。
淩棄搖搖頭，淡淡道：
“應該做的事，不要道歉。”
他轉過頭，冷冽的目光，盯著裴聆楓：
“特殊隔離觀察期為24小時。24小時內，我要見到——你的報告。”
裴聆楓興致勃勃的笑意，瞬間僵在了臉上。
第 25 章
*
鐵鏈沉悶的碰撞聲, 回響在狹窄的走廊。
林潛感到脖子上的鐵銬硬硬地硌著自己，呼吸也有些隱隱的不暢，不由得努力抻了抻脖頸。
當啷——
“各人員小心！”
巡邏員小隊長低喝一聲，後退了幾步。
周圍的巡邏員們如臨大敵, 警惕地端起槍來。不過瞬間, 十幾隻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林潛的腦袋，四周安靜得仿佛可以聽到灰塵落地的簌簌聲響——
林潛動作一頓, 歪了歪頭。
漆黑眼底, 透出一絲疑惑：
“我怎麼了嗎？”
他問。
巡邏員小隊長繃緊神經, 仔細打量著林潛，直到確定他一臉平靜, 絲毫沒有剛才在緩衝區裡那種失去理智的模樣, 才低聲道：
“走！”
前方的巡邏員扯了扯鐵鏈。林潛被那鐵鏈扯得向前踉蹌了一步，抿了抿唇, 跟著他們繼續向前走。
這裡，就是東部基地緩衝區的隔離室。
與開放的緩衝區不同，隔離室昏暗而狹小, 一個個小隔間緊密地挨在一起。
每個隔間三麵都砌上了鋼筋水泥, 另一麵則是鱗次矗立的鐵灰柵欄。
隔離室大都是空的, 隻有幾個小隔間裡，孤零零地坐著和他一樣被拷住觀察的人。
這些接受特殊隔離觀察的疑似感染者，要在這裡再待夠24小時, 確認沒有被感染，才能進入城中。在此期間，喪屍化的人, 會有巡邏員就地擊斃。
不僅如此，所謂“特殊隔離觀察”期間, 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喲，又來人了？剛好，抽完這兩個，就可以交班了~”
林潛看到迎麵走來兩個穿著白衣的男護士，他們推著一輛小推車，推車裡七零八落地放著些血液樣本。
巡邏員小隊長瞥了一眼推車裡放得亂七八糟的試管，不由得皺緊眉頭，瞪了說話的人一眼：
“今天來的有淩指揮長，還有一個重點嫌疑人員，彆吊兒郎當的！”
“是，是是，指揮長好！”那兩名護士忙收斂了姿態。
淩棄一路上沒怎麼說話，此時看了兩人一眼，隻是淡淡頷首。
巡邏員小隊長打開了一扇柵欄門，搓了搓手，糾結道：
“指揮長，那個，就辛苦您……”
淩棄徑直走了進去。
“淩哥……”林潛怔怔地看著淩棄被柵欄隔開的背影。
他們現在……要分開來隔離觀察麼？
自從進了東部基地，尖刀似乎把連日的好運用光了。先是黎鋒當眾喪屍化，被機槍射成了蜂窩煤，如今九死一生；淩棄和他也被特殊隔離觀察，比其他人多滯留了24小時。
——真的隻會有24小時嗎？
林潛沒有真正經曆過一開始的末世，也沒有來過東部基地，但他記得，陳向前和茵茵曾被人隨意當成吸引喪屍的誘餌；黎鋒的姐姐又遭到挾持，逼黎鋒針對尖刀……
他已經一點點接觸到這個末世真實的模樣。
他，還能離開隔離室嗎？
林知遠和葉璧清……又會經曆過怎樣殘酷的遭遇？
巡邏員鎖上了淩棄所在的柵欄門。
隔離室內，淩棄緩緩轉過身來，隔著柵欄看林潛。
他的身軀結實有力，漆黑沉重的鐵銬掛在他身上，反而像是一副輕飄飄的玩具。
“安心，”淩棄沉穩而平靜地說，“基地有最好的檢驗科技，可以精準驗出潛在的喪屍病毒。不會誤傷任何一個無辜者。”
林潛嗯了一聲，心裡一顆大石，微微放下了。
他相信淩棄。
不僅是因為，淩棄看起來是那樣令人安心。
更多的是，在這裡，他隻能相信淩棄。
“走吧，林潛……是這個名字吧？”見兩人交流完畢，巡邏員隊長隔了一點距離，催促林潛，“尖刀小隊的新成員，祝你平安。”
平安，是多麼奢侈的字眼。
林潛點點頭，緩慢拖動沉重的步伐，跟著巡邏員繼續向前……
*
林潛被幾名巡邏員押送到了一間狹窄的隔離室，關了起來。
一開始，林潛還能聽到長廊另一頭的淩棄那裡鎖鏈叮當碰撞的聲音。很快，那聲音也停了下來。淩棄似乎已經開始養精蓄銳，不再有什麼動靜。
林潛望了望周圍。
隔離室三麵是牆，另一麵是道道矗立的鐵灰柵欄，四處覆著暗紅的血漬，牆麵刻著道道血紅的抓痕……
這裡，曾有人喪屍化過。
林潛移開目光，在小小的隔離室裡搜尋了一下，找到一塊比較乾淨的坐墊，拍拍上邊的灰，麵對著狹小的天窗坐了下來。
天窗裡，有一彎霧蒙蒙的殘月。
林潛沒有辦法入睡，隻好靜靜坐著，什麼也不去想。
可是，他的耳邊過於安靜，再沒有任何人、任何景色，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很快，他便察覺到，胃裡泛起一陣隱隱的燒灼。
就像是，過多分泌的胃酸找不到恰當的食物，已經開始侵蝕他的胃壁……
餓……
他好餓……
雖然白天他和尖刀眾人都已經被關山喂飽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林潛還是覺得好餓。
那是一種刻入他骨髓的饑餓，長久縈繞在他心頭。它曾經被尖刀眾人帶來的喧鬨壓下，無影無蹤。
可在這寂靜無聲的隔離室，那熟悉的、空洞的饑餓感，徐徐泛起，強勢地試圖侵占他全部的意識……
林潛緩緩蜷縮起來，用手掌捂住了胃部，低下頭，咬緊了牙關。
他的右手已經下意識地要做出那個開啟異能的手勢，可被他壓了下來。
他必須忍住，必須……
否則，否則……
否則他將止步於這裡，再也見不到葉璧清和林知遠。
咚——咚咚——
巡邏員的來回走動的腳步聲，自不遠處隱隱響起。
他們帶著槍。
林潛皺緊了臉龐，緩緩抬起右手，將它死死握成了拳頭，努力忍耐著。
冷汗從他微微跳動的額角一滴一滴落下，在深灰的地磚上留下一圈圈的濕漬……
……
嘎吱——
金屬小推車被推動的聲音緩緩接近，一同接近的，還有兩道有些拖曳的腳步聲。
他們停在了某處。
“指揮長，請您把手伸出來，袖口挽起……對，感謝您的配合。”
一陣雜亂的響動聲。
“林潛怎樣了？”一道低沉冰冷的男聲說。
那是淩棄的聲音。
“剛才那個男孩麼？我們正要要給他抽血，您啊就放一萬個心吧，尖刀的人我們怎麼敢怠慢！聽說尖刀這次出城還帶回了喪屍王的屍骸……”
“幫我轉告他，‘忍著’。”淩棄打斷了對方的話。
林潛忽然抬起眼，眼底瞬間閃過的灰白，被漆黑的瞳色，重新壓了回去。
他如夢初醒地看向麵前的地板，地麵上已經濕透了，全是他流下的汗珠。
忍著啊……
差一點，他就忍不住了。
嘎吱嘎吱嘎吱——
生鏽的小推車，終於來到他這裡。
“咦，怎麼這麼濕？這裡沒漏水吧？還是你是水係異能者？尖刀小隊居然有兩個水係異能者，真意外。不過淩指揮長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對了，他叫你忍著，雖然我也不知道要忍什麼。真抱歉，你應該會知道的吧？”
戴著圓框眼鏡的小個子男護士一邊慢騰騰地備針，一邊絮叨著，時不時伸手推推眼鏡。
林潛聽得有些頭暈，他有些虛脫地趴到欄杆前，挽起袖子，伸出一隻手，胡亂嗯了一聲。
“喲，挺配合的嘛，你肯定沒事。林潛是吧？”男護士仔細看了看林潛的麵容，“嘿兄弟，我李修言，以後出城給我帶點好東西唄，有酬……咦，真白！”
李修言感慨一聲，拍拍林潛的手臂，一針紮了進去。
林潛感到手臂一陣輕微的刺痛。
李修言看著林潛慘白的臉色，齜了齜牙，兩片嘴唇像蹁躚的蝴蝶一樣不停張合：
“彆擔心彆擔心，我們東部基地彆的不敢說，血液檢驗那是一測一個準。你啊，就安心在這等著吧。對了，還得‘忍著’，哈哈哈，我今天給淩指揮長立功了是吧……剛好是最後一個，太好了，馬上換班去嘍！”李修身越說越快樂。
林潛感到腦袋隱隱脹痛，不知道是剛才努力抑製異能的原因，還是因為眼前喋喋不休的李修言。
他抿緊唇，不自覺低下頭，怔怔望著刺入手臂的針頭。
暗紅的血液湧了出來，通過透明的軟管，安靜地流向收集血液的試管中……
第 26 章
*
東部基地, 第二生物研究所，血液檢驗02室。
嘩啦啦——
玻璃管相互碰撞的聲音響起。
裝滿血液樣本的玻璃試管條傾瀉而下，紛紛落入一個桌上的塑料小框。
“什麼啊這是，今天又李修言值班？”白衣檢測員甲抱怨著, 扒拉了幾下混亂的試管, “都亂成什麼樣了？得，還有幾個沒標簽的。”
“得虧他沒出過事。哪天檢出一個高危樣本來……嗬嗬。”檢測員乙冷笑了一聲, 一臉嫌棄地將各樣本碼齊在試管架上, 送入檢測儀中。
今天的樣本不算多, 可所有的樣本，都必須按照同一個漫長的流程進行檢測, 直到儀器返回最終檢測結果。
這個結果, 將是判斷那些留在隔離區裡的疑似感染者們是否可以解除隔離的唯一依據。
檢測員乙看著檢測儀上亮起的工作燈，打了個哈欠, 趴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幾位檢測員都已經很久沒有休息。
他們身上不僅有血液樣本檢測相關的任務，還必須定時向他們的上級發送情況分析報告。
在東部基地的管理者看來，隻要是人, 就免不了疏漏。
他們選擇用層層疊疊的查驗機製, 反複補足情況, 堵住所有可能產生的人為疏漏。
每個環節出現意外，情況都將被呈送給上一級，反複如是, 直到問題得到解決。
在這套相互補足的嚴密查驗機製下，十年來，東部基地從沒有誤放入一個感染者, 也沒有誤殺過任何一個無辜者——至少從已有的數據來看是如此。
很快，血液檢驗室裡恢複了一開始的寂靜。
接下來, 將是漫長的等待時間……
*
東部基地，緩衝區，隔離室。
林潛沒有想到，抽走小小的一管血，會讓自己有這麼大的反應。
輕度失血令他感到久違的疲憊，前額隱隱壓著陣陣昏沉感。連他那不斷躁動的異能，也平靜了不少。
沸騰的食欲逐漸沉澱下來。它依然灼燒著林潛的腹部，卻不再令他有那種瘋狂想要切換形態的強烈欲望……
倒不知是福還是禍。
長夜漫漫，林潛試著閉上眼，可是沉沉的困意僅僅虛虛壓在他的腦海——他仍然無法進入睡眠。
糾結良久，林潛放棄了入睡。
他歎了口氣，睜開眼。
隔離室不需要光，東部基地也沒有在這裡耗費資源，任何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唯有狹小的天窗，漏下一小片月光，在冰冷的地磚上切割出一個狹長的方形。
林潛雙手抱膝，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道月光看。
每察覺到月光移動了一毫，他都會輕輕地晃動手腕。
手上的鎖鏈相互拉扯碰撞著，當啷一聲，他便提醒了自己——他仍在隔離之中，絕不能掉以輕心，滑向那道黑暗的溝壑。
當啷——
當啷——
當啷——
“隔壁那個，彆敲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巡邏員，巡邏員！你們都給我管管！***！”
林潛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咒罵聲。
某種程度上，隔離觀察期的人並不屬於人類，更沒有人權，巡邏員自然也懶得理會他們的訴求。
林潛稍微停頓了一秒，很快就以原有的節奏機械地敲打起來。
如果不這樣，他恐怕很難撐過這24小時……
*
次日。
東部基地，第二生物研究所，血液檢驗02室。
一排排血液樣本完全通過了檢測儀，工作燈沒有絲毫變化。
檢測員甲取出樣本，按順序登記著檢測結果。
“什麼啊，這個樣本怎麼這麼快就變質了？還沒有標簽……等等。”
他低聲吐槽了一句，正想返回檢測結果，忽然想到些什麼，重新拿起了這個沒有標簽的變質樣本，輕輕晃了晃。
檢測員甲皺緊眉頭，將樣本滴入載玻片，放在顯微鏡下觀察了片刻。
不一會兒，他臉色大變：
“高危樣本！高危樣本！危險指數二級，馬上報給院長！”
*
隻有林潛一人能察覺到的無聲酷刑，終於在清晨的光線下偃旗息鼓。
隨著白天的到來，林潛耳邊變得喧嚷，那是來自遠處的人們熙熙攘攘活動的聲音，熱鬨而充滿生機。
喧鬨的人聲讓他片刻回想起末世之前的點滴畫麵。
某一天，他穿著睡衣，呆呆站在加了護欄的陽台上，向著不遠處望去。那裡有一個中型菜市場，聲音嘈雜，隱隱能夠傳到林潛家中，卻仿佛在另一個世界。
那時候的林潛，常常能靜靜地聆聽著那陣遙遠而隱秘的喧鬨，一聽就是一下午。
直到飯菜的香味飄過鼻尖，一隻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潛潛，吃飯了。”
是葉璧清回來了。
林潛牢牢記得葉璧清的手的模樣。那雙手很白，手指纖細修長，手背上有著交錯的淡青血管。這是一雙靈巧而十分好看的手，常常在林潛眼前指向一行字、一個圖畫、一個物品，引導著他的注意力。林潛深深記得那上麵每一條血管的寬度和走向，每一個關節屈起的角度，以及每一個毛孔所在的方位。
可是，除去那雙手之外……他竟記不得葉璧清的麵容了。
這一瞬間，林潛感到有些迷茫。
狹窄的隔間裡，漂亮的少年微微蹙著眉，低下頭，看著自己戴著鐐銬的手。
手心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幾天前留下的擦傷，也早就完全愈合了。
林潛發了一會呆，取出珍藏在心口的照片來。
這張全家福他再熟悉不過，照片上的葉璧清和林知遠都望著鏡頭微笑，隻有林潛微微偏過了視線，呆呆地看著另一處，表情木然。
葉璧清……是這個模樣……吧？
林潛抿了抿唇，手指輕輕撫上了照片上的幾人。
這張照片，竟成了他辨認出葉璧清和林知遠兩人麵容的唯一的依據。
遠處隱隱的喧鬨聲中，忽然混進了一些彆的什麼聲音來。
那聲音逐漸接近了。
砰——
隔離室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撞在了牆上。
“所有人打起精神來！幾個重點人員需要重新采集！”
重新采集？
重點人員……包括他麼？
林潛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左臂肘窩。
昨日紮下的針孔已經完全消失了，給他留下的眩暈感卻仍緊緊纏繞在腦海。
林潛懷疑，自己可能有點貧血，才會暈了這麼久。
要是再采集一管血，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留給林潛思考的時間並不多。
很快，醫務人員已經帶著幾名荷槍實彈的巡邏員走到了林潛麵前，一邊快速備針，一邊說：
“胳膊挽起來。”
林潛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自己可能不適合再次采血，巡邏員卻已經抬起槍，槍杆子敲著柵欄，厲聲催促：
“動作快！彆磨蹭！”
林潛動作頓了頓，走到柵欄前，伸出手。
醫務人員已經快速備好了針。李修言小心翼翼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看著林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林潛偏頭：？
這次，李修言居然沒再多話，隻是搖了搖頭。
“昨天是這隻胳膊嗎？針孔呢？昨天采你了嗎？”醫務人員皺眉。
“傷口已經好了。”林潛說。
李修言握拳抗議：
“我也沒那麼不靠譜！這個人我采過的，我還知道他叫林潛！尖刀的人！”
醫務人員挑挑眉，沒再說話。
眼看著銳利的針頭馬上就要刺入林潛的肘窩，林潛移開目光，不再去看了。
萬一他真的貧血……他們應該會有緊急救助措施的吧。林潛默默地想。
還沒等針紮進去，另一陣響動，從隔離室的大門響了起來——
“等等！不用采血了，不用采血了！”
*
另一邊，淩棄轉過頭，望向柵欄外的巡邏員：
“怎麼回事？”
巡邏員有些緊張地搖搖頭：
“指揮長，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安院長下了令，警報解除了。”
淩棄挑了挑眉，眼底掠過一抹深思。
*
林潛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隻看到麵前的醫務人員收起了針。
另一個醫務人員急匆匆地跑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
“東西都收了！檢測結果有誤，不用重新采血。那個高危樣本，安院長親自看過，沒有問題。”
“行吧……算你走運！”
醫務人員瞥了李修言一眼，推著小推車走了。李修言苦哈哈微笑著，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眾巡邏員也端著槍，隨著他們一起離開。
而剛剛跑過來的那名醫務人員，卻是來到林潛麵前，低聲問：
“你是林潛？”
林潛慢慢地放下袖子，點了點頭。
“安院長要見你，跟我走一趟吧。”
林潛一怔：“現在麼？”
他的隔離時間，還沒有到24小時……他可以就這樣離開這裡？
那人點點頭，小心地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
“輕點聲。你的血液樣本安院長親自看過，沒有問題。放心跟我走。”
安院長……
林潛在記憶裡搜尋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這個人有關的印象。
眼看著醫務人員已經取出鑰匙，打開了柵欄門，又開始卸去林潛身上的鎖銬。
林潛一邊配合對方的動作，一邊問：
“這位‘安院長’……認識我麼？”
第 27 章
對方隻是說：
“我的任務是把你帶到安院長麵前。更多的事情, 我無權知曉。”
林潛於是帶著滿腹的疑問，跟著這名醫務人員離開了隔離室。
一路上，不斷有巡邏員上前攔下他們，可在聽了那人的幾句耳語解釋後, 便將他們放行了。
林潛依稀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安院長……要人……安全……”
林潛上了一輛刷成白色的東部基地醫務車, 和一些即將運走的新鮮的血液樣本緊緊挨在了一起。
他垂下眼睫，身板不自覺僵硬起來, 臉色看著也不大好。
“不好意思啊, 基地運力有點不夠, 我們這趟還得順便帶點樣本。”醫務人員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
鮮美血液在側，林潛的唾液早就開始不受控製地分泌。
他咽了口唾沫, 又咽了一口, 默默地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而不是眼冒綠光地盯著那些樣本看——
“我有點……暈血, 可以把它們蓋上嗎？”
林潛想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借口，請求道。
一旁的醫務人員愣了一下，連忙起身蓋上了樣本：
“沒想到你居然暈血, 這就給你遮上。”
眼看著那幾抹時刻挑逗著自己食欲的鮮豔血色終於消失, 林潛不由得暗中鬆了一口氣。
*
林潛被那名醫務人員帶到了一棟武裝護衛齊全的白色大樓之下。隨後, 他指揮著另一些穿著白衣的人把血液樣本帶走，自己則領著林潛繼續向前，進入了這棟白色大樓。
“東部基地第二生物研究所。”林潛看著大廳裡懸掛的牌匾, 輕聲念了出來。
“沒錯，這裡是二所，安院長直管的幾個生物研究所之一, 現在這裡分管基因研究，也需要解析部分進城者的血液樣本。”
醫務人員一邊帶路, 一邊笑意盈盈地向他解釋。
兩人進了電梯。
隨著電梯不斷升高，顯示器上的數字也在不斷變化，最終定格在了20。
“東部基地的科技，好像很發達，跟外麵完全不一樣。”
林潛想起進城時所看到的那些四處巡邏的無人機，以及高牆上架設的炮火。
末世之後，外麵的世界科技已經倒退，這種高層的電梯，卻還能在基地裡正常運行。他幾乎是立刻察覺，自己可能低估了末世之後人們的恢複能力——尤其是基地裡的人的能力。
醫務人員笑笑，卻是搖了搖頭：
“少數重要的地方如此而已。二所的研究，值得被重視。安院長說，二所將是末世結束的唯一希望。整個東部基地都會用儘所有的資源，托舉這裡。”
末世結束的希望？
林潛眼睛亮了亮：
“末世……有希望結束？”
對方挺了挺胸脯，驕傲地說：
“你可能不大了解安以真安院長。末世前，他就是這個病毒的關鍵研究人員之一。後來幾項突破性的檢測技術也是他發明的。請相信，我們有能力結束末世，隻不過是或早或晚的問題。”
——真好！
一路走來，遍布喪屍的寂靜土地，緩緩蠶食著林潛心中的希望。此時他聽到這樣篤定的話語，好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忍不住握了握拳，唇邊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
連帶著，他對即將見麵的安以真也充滿了期待。
電梯門打開了。
林潛才踏出去，迎麵便撞上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哦？林潛？這個時間……嗯哼，你從隔離區悄悄溜走了？逃避隔離可是重罪，現在被我抓到了哦~”
裴聆楓一身肅穆的銀色安全官製服，領口卻敞開著，看起來有幾分隨性和散漫。他的一雙桃花眼興致勃勃地盯著林潛，越湊越近。
林潛一直記得，茵茵生前被這個人扔進喪屍堆裡的事。他不喜歡裴聆楓。
林潛避開對方的目光，不想搭理，裴聆楓卻反而湊上前來，懟在他的視野前，笑吟吟地說：
“不好好解釋清楚，就算是淩指揮長，也逃不開我的追責哦~”
“不關淩哥的事，你彆亂猜。”林潛反應很快地說著，忍不住微微蹙眉，瞪著裴聆楓。
裴聆楓笑得更開心了：
“你急了……被我說中了吧？淩指揮長今天有大麻煩了。”
“我都說了，不關他的事！”林潛氣鼓鼓地說。
有一瞬間，林潛懷疑，裴聆楓是故意想要氣自己，才會把他解釋的話當做耳旁風，三番五次地提到淩棄……
醫務人員滿頭大汗地插了進來：
“裴、裴軍長，是安院長要見林潛，讓我帶他過來。”
“嗯哼？這個老東西，怎麼什麼都摻一腳，不會是看上你了吧？”裴聆楓狐疑地說。
醫務人員大驚失色：“裴軍長！您在說什麼！”
裴聆楓一笑：
“開個玩笑而已，緊張什麼。”
他擺擺手：“待會再問你要解釋。”
裴聆楓說完，晃悠著離開了。
醫務人員長長鬆了口氣，繼續帶著林潛往前走：
“你可彆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這裴軍長滿嘴跑火車，真的是，唉……”
林潛默默點點頭，忽然發現，他們正朝著裴聆楓走來的方向而去：
“裴聆楓，剛才也是來見安院長的麼？”
醫務人員點點頭：
“應該是吧，這層樓，是安院長專用。”
林潛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
“潛潛！真的是你！”
林潛進了一扇門，還沒來得及觀察周圍的環境，隻聽到一陣腳步聲旋風一般接近，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林潛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來人。
那是一個五十出頭的帥氣中年男人，一身白色乾淨的研究員製服，鼻梁上架著斯文的金邊眼鏡，手腕還戴著一串被盤得鋥亮的佛珠。
他麵容和善，臉上總是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悲憫，卻無損那股睿智而乾練的氣質。
林潛望著他鬢角的一抹白，頓時有一瞬間的恍惚。
如果葉璧清和林知遠都還在世的話，應當也和眼前的人差不多年紀了。
“你是？”林潛問。
“你不認識我？也是，當年我去看你的時候，你才這麼一點高，不認得我也是應該的。”
安以真笑了。他取下眼鏡，輕輕擦拭了一下微紅的眼角，才重新戴上。
林潛仔細回憶了一下。
終於在某段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出這麼一號人來——
不知是幾歲的哪一天，林潛正趴在客廳翻著那本《安徒生童話》，葉璧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叫人：
“潛潛，這是你安叔叔，來，叫安叔叔。”
那時的他還沒有看人臉的習慣，隻喜歡低頭盯著紋路各異的地磚。關於那一天，林潛隻記得一雙臟兮兮的白色球鞋——那個“安叔叔”，穿著一雙臟兮兮的白球鞋，來他家裡看望他。
可眼前的安院長，皮靴鋥亮，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林潛猶豫了一下，還是試著叫了一聲：
“安叔叔？”
“你記得我！你的記憶力很好，不愧是她的兒子，我從沒有看錯你，”安以真長歎了一口氣，再次摘下眼鏡，輕輕碰了碰濕潤的眼角，“你媽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欣慰。”
“真的嗎？”
林潛一愣，露出一抹大大的、略有些僵硬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