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小晴不解氣，抬手戳了戳林潛的腦門。
林潛腦門被戳得生疼。可他搖搖頭：
“你需要它，我不需要。”
他現在不需要吃飯，也不需要睡覺，就算躺在街上餐風露宿十年……隻要偶爾能喝到一點人血，估計也死不了。
比起他自己，小晴更需要這些晶核。
“說什麼屁話，給我把它收好了！”
小晴把林潛的手按回了他的口袋裡：
“你要我打聽林知遠的消息，我打聽到了，報酬也收過了，還多拿了五個饅頭，夠了！你再這樣隨便掏東西給彆人，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林潛低聲說：
“可是我想幫幫你。”
“你能幫得了我今天，明天呢？後天呢？你能永遠守著我嗎？就算你能每時每刻守著我，萬一哪天你死了呢？這個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那麼多，就算你真的幫得了我，那她們呢？那麼多、那麼多人，你幫得過來嗎？”
小晴一抬手，指向大廳裡或坐或站的女人們。
林潛怔怔看著她們，看那一雙雙無神的雙眼，直直盯著自己，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小晴慘然一笑，喃喃著說：
“你幫不了我。林潛，你是尖刀的人，你有能力。如果你想要幫我，就讓這末世儘早結束，好嗎？我求求你，多殺幾隻喪屍，多咬死幾個壞人……我求求你，讓這天殺的末世滾回它娘胎裡……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可以嗎？”
林潛瞪大眼，看著瀕臨失控的小晴，腦子一片空白。
小晴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了動作，齜牙笑了：
“哈，嚇著你了，真抱歉……你走吧，林潛，你不欠我的，也不用幫我。聽明白了吧？”
林潛愣愣地點了點頭，腦子裡一片混沌。
“還不快走？”小晴叉起了腰。
林潛懵懵懂懂地點頭，姿勢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緩緩沿著來時的路線向外走。
小晴看著他恍惚失魂的背影，不由得擔憂地歎了口氣：
“居然擔心我……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
林潛沿著昏暗的地道，摸黑向前走。
他的腦子有些混沌。
一是因為林知遠早在七年前就離開東部基地的消息。
一是因為小晴的那番話。
某一瞬間，林潛忽然意識到，小晴說的是對的。
就算他擁有許多許多的晶核，就算他把這些晶核全都用來幫助和小晴一樣的人……又能怎樣呢？
末世不結束，令人難過的事情永遠會繼續發生。
而林知遠、葉璧清，他所愛的親人們，也生活在這樣一個末世裡，人們因資源匱乏而相互傾軋，他們……全都躲不開。
——林潛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他摸了摸口袋裡被小晴重新塞回來的幾枚晶核，握在手心裡，取出來看了看。
黑暗之中，五顏六色的晶核，發出微弱的光。明明是從醜陋的喪屍頭顱裡取出來的晶核，卻長得如此美麗，好像透明多彩的寶石……
小晴曾說，他是尖刀的人，他有能力做出改變。
或許，他也可以儘自己的能力，為人們做些什麼……
這麼想著，林潛認真抿了抿唇，暗暗下定了決心。
他正想把晶核放進口袋裡，繼續向前走。
忽然，他察覺手裡的晶核，似乎比之前沉了一點，好像……多了一枚。
那是一枚晶瑩透亮的黃色晶核，水滴形的尖部被鑽了一個小孔，係上了一段可以戴在脖子上的紅繩。
戴在脖子上的黃色晶核……
林潛猛然瞪大眼——
剛才，他把晶核全部塞進了小晴的口袋裡，而小晴又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塞回給他……
林潛忽然轉過身，直直望向身後的地道——
小晴之前似乎說過，她有一個弟弟……
小晴……黎晴……
還有，這枚係在脖子上的黃色晶核……
林潛頓時明白過來，撒開雙腿，快步往回跑。
一邊跑，一邊按下了尖刀的通訊器，喘著氣說：
“找、找到黎晴了！我可能找到黎晴了！你們快過來，她、她現在一個地下大廳裡！”
第 36 章
“穩住她的人, 我們馬上過去。”
淩棄沉穩有力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了出來。
“我明白！”
林潛應了一聲，加快了腳步，衝向地道儘頭的大廳。
黎晴一直在交易區四處遊走，行蹤莫測, 如果這次沒能留住她, 下一次遇見，不知又要到什麼時候。
——而且, 還有彆的人在找她。
雖然林潛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但他們似乎對她、對尖刀, 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必須儘快找到黎晴。
地道黑暗而狹長，少年咬咬牙, 快步衝向儘頭緊閉的大門。
*
祝小刀把他的手機橫了過來, 看地圖上亮起的小紅點：
“林潛通訊器的位置在這裡，但他說自己在一個地下大廳……入口可能在彆的地方。”
淩棄按下通訊器：
“我需要知道大廳入口的位置。”
林潛怔了一下。
那婦人帶著他, 在錯綜複雜的巷弄裡迂回遊走，正是為了迷惑他的記憶。
就算他記得完整的路線，要在通訊器裡把這些信息全部傳達給淩棄, 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林潛說：
“我、我沒有辦法描述清楚這裡的位置……那人帶我過來時, 故意繞了很長的路……入口在一個巷子深處的破院子, 院子的屋裡有一張床，床板可以掀開，裡麵有個地道。這個院子門前, 好像有一棵被砍掉許多枝條的枯樹……”
院子……床板……地道……被砍掉許多枝條的枯樹……
這枯樹，倒是有點意思，砍掉枝條, 像是某種標記。
淩棄按下另一個通訊器：
“交易區裡，被砍掉枝條的枯樹, 有幾棵？”
“這、這我得問問這裡的副治安官……等等，他回複了，他們也注意到近期有幾棵樹的枝條莫名其妙被砍掉了，不過這都是周圍的幸存者為了燒柴偷偷……”
“位置。”淩棄說。
“啊，好，有六個地方……我把位置彙總發過去……”
六個……
淩棄微微蹙眉看著地圖上的六個點。
他們現在，隻有五人。
賀十八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都怪我，怎麼就能把林潛看丟了呢……”
“先分頭行動。我再調人過來。”淩棄說。
眾人點頭，正要分散開來，卻停住了動作。
因為下一秒，淩棄的另一個通訊器響了——
“指揮長！裴聆楓、裴聆楓他行動了！剛才盯梢得太近，沒法及時告訴您……他現在已經帶著人來到了交易區，剛剛下了一個地道。指揮長，我要跟進去嗎？”通訊器裡的人說。
……地道，和林潛剛才所說的地下大廳……
“地道之外，有什麼標記？”淩棄問。
“沒看到標記。不過這裡有棵樹很奇怪，下半邊枝條被砍掉了，上半邊的還在。”
被砍掉的樹……
“裴、聆、楓……又是他……”祝小刀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
淩棄冷靜地按下通訊器：
“跟下去。另外，告訴我你的位置。”
*
林潛剛才是跟著那個抱木頭的女人進的地道，一路走來，好奇與恐懼並存，並不覺得時間有多久。
如今獨自行走，心裡又正因黎晴的下落著急……他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地下通道是那樣漫長，長得他有些心焦。
尤其是，他似乎隱隱聽到儘頭響起了一聲沉悶的槍響。
終於跑到地道儘頭，林潛想也不想，伸手便推開沉重的大門。
這一瞬間，他忽然察覺門內空氣有些異常——
沒有任何聲音湧出來。
詭異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地下大廳。
“喲，林潛，又見麵了。”
熟悉的溫柔而高揚的聲線響起。
裴聆楓肩上鬆鬆披著銀白的製服外套，在眾巡邏員的簇擁之下，站在大廳的正中心。
不知何時開始，五六十名持.槍的巡邏員湧進了地下大廳，占據了大廳的中間。原先在這裡休息的女人們，都被趕到了牆角，腦門被槍遠遠指著，不敢輕易動彈，臉上是一副灰敗和恐懼的神情。
林潛看到，剛才那個抱著木頭的女人，正趴在門前喘息。她懷裡仍然緊緊抱著那段木頭，肩頭卻已染滿鮮血，鮮血中心，是個深深的彈孔——
她剛才似乎想要推開門，讓大家逃出去，卻在碰到門之前，被身後的子彈打穿了肩膀，倒在了這裡。
“你、你沒事吧？”
林潛忙上前查看她的傷勢。
然而，汨汨流出的鮮血緩緩在地麵上擴散，凝成一汪赤紅的湖，綺麗而……可口。
他癡癡望著那汪紅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最終隻是上前兩步便停了下來，努力移開視線，不敢蹲下.身來靠近她。
那女人胸腔裡嗯了一聲，用力捂住肩膀止血，沒再說話。
“你居然也能找到這裡，本事不小嘛！”
裴聆楓笑著對林潛說。
“裴聆楓，你到底要做什麼？”
林潛抬頭望著裴聆楓，心中已隱隱燃起怒火。
“真是個好問題。我，要做什麼？”裴聆楓輕輕笑了，桃花眼望著林潛，熠熠生輝，“你想聽官方說辭，還是我自己的回答？”
什麼意思？
林潛皺了皺眉，沒有理解：
“你想說什麼？”
裴聆楓抬手，下麵的人順手給他遞上一個陶瓷茶盞。
他翹著唇角，掀開杯蓋，戳了口茶，自顧自說了下去：
“默認你選擇了官方說辭——那麼，林潛，你聽好哦。首先，是你們淩指揮長立的法：末世結束之前，禁止在東部基地內設立大於5人的非小隊組織，禁止在未報備情況下舉行10人以上的集會，否則視為非法，應處重罪。我作為東部基地的首席安全官，對這裡發生的事情，很重視哦。”
“這哪裡算是什麼集會？隻不過是大家不得不暫時一起躲在防空洞裡……裴聆楓，你是非不分、故意尋釁滋事，算什麼首席安全官？”
人群裡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
林潛轉頭望了過去，看到剛才嗬斥他的那個短發女人，她正怒目瞪著裴聆楓。
“嗯？”裴聆楓似有些驚訝，也看了過去，臉上笑意不減。
他沒有動。
可一旁的巡邏員，卻已然抬槍對準了短發女人。
“連異能也沒有覺醒的人，在這種場合，就不要亂插嘴了好吧。”
一道帶著嗔怪的甜美女聲響起。
白衣翩躚，隨風飛舞。裴聆楓身後走出一名身穿白色長裙的年輕女子。
在這眾人都灰撲撲的末世，她臉蛋圓潤可愛，衣衫乾淨整潔，削薄的披肩發輕盈地落在肩膀，看起來順滑而美好。
“都說女人最了解女人。靜靜，是你幫我摸到了這裡，你來決定怎麼處理她們吧。”
裴聆楓笑吟吟地說。
“臟活、累活都交給我，好你個裴聆楓。”
被叫做靜靜的女人嘟囔著扁了扁嘴，可愛的麵容微微皺起，流露出些不情願。
可她還是朝著巡邏員抬了抬手，一邊溫聲說：
“秩序若要建立，總得有人付出代價。”
下一秒，巡邏員便對著短發女人扣下了扳機。
“你們……你們住手！”林潛有些著急，他想也沒想，撲了上去，把那巡邏員撲倒在地上，撞飛了他的槍。
砰——
巡邏員悶哼一聲倒下，槍口一歪，朝天.空放了一槍，在天花板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彈坑。
裴聆楓看著八爪魚一樣拚命壓住巡邏員的林潛，笑意更甚：
“嗯哼？即使是尖刀成員，妨礙執法也要付出代價哦~”
林潛沒理他的話，環視四周，見無人傷亡，長鬆了一口氣，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把那杆槍踢得老遠。
可五六十名巡邏員，帶了幾十把槍，他們之中，有的還有異能……
他就算一個人能對付六個，這五六十個人衝上來，壓也能把他壓死。
林潛盤算了一會，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盯著裴聆楓和靜靜，聲線顫抖地開口，希望能拖住一點時間：
“你既然說這裡是非法組織，怎麼說也得先把事實調查清楚……這樣隨意就開槍殺人，怎麼可以？”
靜靜搖了搖頭，甜甜一笑：
“怎麼能是殺人呢？我可沒想殺她們。不過是讓她們長長教訓罷了。弱者的天職是服從，想要的太多，隻會毀了自己。”
林潛怔了一下。
短短幾句話的交鋒，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無法說服對方。
靜靜的價值觀像一堵由自身經曆長久澆築而起的泥牆，風吹不進，雨淋不倒，更彆提他蒼白無力的話語。
他改變不了他們。
可是……可是……
林潛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心裡的那枚黃色晶核。
黎晴說，他是尖刀的人，他能做點什麼。
或許，就算他不是尖刀的人……他也總該做點什麼。
林潛右手微微握拳，時刻準備著要發動異能。
隨後，他抬頭，漆黑眼眸直視著麵前的兩人：
“要、要想動她們，先過我這一關！”
周圍的空氣忽的一窒，徹底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了過來，有人感動，有人擔憂，有人不屑、有人著急……
“噗嗤——哈哈哈哈哈……”
裴聆楓卻是不給麵子地笑了。
笑聲穿透了沉默，突兀地回蕩在大廳裡。
叫做靜靜的女人也掩著唇，眼裡滿是笑意。
“嗬嗬……林潛？”她咀嚼著他的名字，邊笑邊說，“你是從末世前穿越來的麼？”
“你們……笑什麼？”
林潛有些茫然，感覺自己像是一拳揍進了棉花團裡，不知該往哪兒用力。
他明明……是認真的。
“笑你可愛。”
裴聆楓眨了眨眼。
林潛微微蹙眉。
他看不穿裴聆楓的意圖，隻從中聽出莫名的興味。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似乎總是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
林潛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放輕鬆點，彆打打殺殺的，讓我們一步一步來——”
裴聆楓笑著，環視四周，抬高了聲音，對著眾人說：
“黎晴，你還要躲多久？再不出來，這裡的人，一個也走不了哦。”
林潛一愣。
他搞了這麼大陣仗，在找的人，是黎晴？
電光火石間，林潛把之前的線索都串了起來。
淩棄說過，黎晴似乎在躲避著什麼，還有另一隊人馬在找她。
黎鋒說，有人挾持了他的姐姐，逼迫他針對尖刀，他必須向他們交差……
賀十八說過，黎晴似乎已經從那些人手中逃了出來……
而現在，裴聆楓帶著這麼多人來找黎晴。
難道，曾經挾持黎晴、逼黎鋒就範給尖刀使絆子的人……就是裴聆楓？
林潛皺著眉頭，一邊思索，一邊打量著裴聆楓。
對方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正笑意盎然地回視著林潛……
第 37 章
整個地下大廳一片岑寂, 就連一片羽毛飄落在地的聲音也能聽見。
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動彈。
可林潛的心臟，卻不由得砰砰跳動起來。
他環視大廳四方的幾扇門，暗暗數了數。
這裡雖然有好幾個出口, 但是裴聆楓的巡邏員行動迅速, 先手擊傷了試圖開門逃跑的人，震懾住了所有人, 然後封鎖了各個出口。
黎晴, 很有可能還藏在這些女人之間, 沒有成功逃出去。
她到底是怎麼招惹到了裴聆楓，居然讓他出動了這麼多人馬……
“嗯哼？這麼齊心？”裴聆楓挑了挑眉, 環視周圍, 慢慢地說，“黎晴, 偷走了我的東西。第一個交代她下落的人，我可以保證你三個月的所有生存物資。”
四周仍是一片寂靜。女人們不為所動地低下頭，沒有人看裴聆楓。
“一年的物資。”
裴聆楓淡淡一笑, 攏了攏身後披著的製服外套, 繼續加價。
林潛的心咯噔一跳, 愣愣地看著他。
他居然用這麼卑鄙的手段，用生存物資，離間這裡的女人……
“十年。”
裴聆楓再次加碼, 唇邊笑容越擴越大，看起來勢在必得。
人群中，出現了騷動。
“你說的, 怎麼保證實現？”
角落已有人站起來，高聲發問。
“我想做的事, 還需要保證麼？”
裴聆楓輕聲說。
眾人仍沒有再說話，可是其中幾個人的腦袋，卻忍不住頻繁地往同一個方向瞟去——
裴聆楓淡淡笑著，絲毫沒有意外。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無趣和厭煩。
就在這時，那幾人目光集中的方向，有一道纖瘦倔強的身影站了起來：
“嗬嗬，首席安全官，確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可是……有沒有命領完這十年物資，那就不是自己能控製的事了。我說得對嗎，裴軍長？”
林潛吃了一驚，眼睜睜看著黎晴站起來，緩緩走了過來。
“你怎麼就出來了……再等等啊！”
林潛有點著急。
再過一會，支援就到了呀！
他已經叫了淩棄過來。尖刀徽章本身就有定位，淩棄他們一定在想辦法確定他目前的位置，如果黎晴能再堅持一會，說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黎晴懶懶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臉頰隱隱浮起一個梨渦：
“行了林潛，你要是一人能打得過這五六十個巡邏員，我倒是想接著苟。”
林潛掃了一眼周邊的巡邏員，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如果他發動異能……或許可以對付這幾十個巡邏員。
可是……
林潛漆黑的眼眸掃過滿大廳蹲下的女人們。
這裡有這麼多人，他無法保證開啟異能的時候，及時喚回理智，不傷及無辜……
“你終於敢露臉了，黎晴……把她帶走。”
裴聆楓對眾巡邏員說。
“等等，我自己站出來了，十年物資，你可得兌現。先平分給這裡的人吧！”
黎晴故意激他。
裴聆楓笑了：
“當然可以，正如你剛才說的，物資永遠都在，我倒是很好奇，你能拿幾天。”
“嘖，又玩這招，不膩麼？”
黎晴嘴上嗆著聲，動作卻完全沒有反抗，安靜地看著兩名巡邏員拿著手銬向她走來。
“看你這生龍活虎的樣子，還不知道黎鋒的事吧？”裴聆楓說。
黎晴心中咯噔一下，她剛剛才聽說黎鋒受了重傷，還在尖刀宿舍休養，正想找機會去看他。
可裴聆楓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期待神情，讓她心中有幾分莫名的不安。
“黎鋒怎麼了？”黎晴忍不住追問。
“噓……給你留個懸念。我真期待，你到時候的表情，一定能讓我回味好幾天。”
裴聆楓充滿期待地說。
黎晴眉頭皺起，瞪著自說自話的裴聆楓。
眼看著巡邏員已經快要走到黎晴麵前。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攔在她與巡邏員之間。
“我剛才的話，是認真的，裴聆楓——”
林潛站了出來，攔在黎晴麵前，漆黑澄澈的眼眸，凝視著裴聆楓，一字一頓地說：
“黎鋒是我的隊友，黎晴是我的朋友。你們要把她帶走，得先過我這一關。”
“你又逞什麼英雄？不要命了？沒看到這麼多槍麼？”
黎晴微微一驚，想要推開林潛，卻發現他紋絲不動，顯然鐵了心要站在這裡。
眼看事情生變，眾巡邏員果然掉轉了槍口，對準了林潛。
靜靜說：
“喂，林潛，你怎麼說也是個異能者，能為基地做出更大的貢獻，為了保護一個普通人，就這麼死了，也太可惜了吧！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林潛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堅定地站在原地。
靜靜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眼底閃過深深的惋惜。
然而她還是輕輕抬起了右手。
下一秒，她的右手被裴聆楓按了下來。
“你在想什麼啊，靜靜？尖刀的人，再死一個，淩棄還不得跟我拚老命？”他笑了笑，緊了緊外套，“安院長，也會來找你的麻煩哦。”
靜靜嘖了一聲，收回手：
“哼，我看就是你想留著他看好戲。”
林潛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有些困惑。
他可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好戲可以看。
黎晴卻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什麼叫又死一個？誰死了？”
裴聆楓笑笑，不再說話。他一拋手，將手中的茶盞隨手扔給了身後的巡邏員：
“把他們倆分開，黎晴帶走——對了，可彆讓林潛受傷，他可是安院長的寶貝侄子。”
話音一落，幾名巡邏員像是被鬆了綁，向著林潛攻了過來。
林潛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正式交手，會這麼輕鬆，隻需要對付兩三個人。
裴聆楓的人礙著不能讓他受傷的指令，又看他身板單薄，並沒有完全放開打。林潛見狀，也不好意思儘全力。他收著力道，試圖對那些攻上來的巡邏員溫柔一點……可還是能夠一拳打飛一個。
一時間，林潛冷汗涔涔，他明明已經克製了力道……可顯然還不夠克製。
“我……我不想打傷你們，對不起，對不起。”
林潛低頭道歉。
“果然是來砸場子的！”
靜靜有些沉不住氣，她向前走了兩步，目光緊緊盯著林潛，表情一沉。
下一秒，一股無形的壓力襲來，林潛忽然感覺到周圍空氣變得稀少，似乎形成了某個真空地帶。他的動作變得更加利索，可呼吸卻逐漸無法維持了。
林潛皺緊眉頭，臉憋得通紅，視野也因窒息而出現黑色的模糊地帶。
他知道，這一定是靜靜的某種異能……看起來，能夠操控空氣。
既然如此，唯一的破解方法，隻剩下一個——讓她停下來。
他憋著氣，耗儘肺裡最後的氧氣，揮拳衝向了靜靜……
靜靜沒想到在這樣完全窒息的條件下，林潛還能有這樣激烈動作，吃了一驚，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砰——
裴聆楓上前兩步，抬手接住了林潛的拳頭，整個人悶哼了一聲，足足後退了十幾步，臉色變得鐵青。
“你這小子……力氣……這麼大……”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臉上悠然自得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大廳的其中一扇門砰的一聲被推開。
“全都給我住手。”
淩棄冰冷帶著怒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潛感到周圍驟然一鬆，那道看不見的真空驟然褪去，他大口大口呼吸著，近乎癱坐在地上。
淩棄身後，站著尖刀眾人，再後方，是以及一些穿著銀白製服、肩上戴著勳章的人員。
他的目光掠過林潛急促喘息的模樣，神情驟然一暗，沉聲說：
“裴聆楓，身為首席安全官卻帶頭尋釁滋事，給予嚴重處分。我要在24小時之內，看到你的三萬字檢討。”
裴聆楓還沒來得及安撫自己受傷的右手，聞言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說多少字？”
“三萬。”淩棄麵無表情地說。
裴聆楓咬牙切齒道：
“淩、棄！”
淩棄不為所動，緩緩走了進來：
“去寫吧。另外，檢討裡交代清楚，你和黎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24小時後，我會找你談話。”
裴聆楓氣笑了：
“淩指揮長，黎晴偷了我的東西，還成立這種目的不明的地下組織，我一個安全官親自執法，怎麼會是尋釁滋事？”
林潛回過神來，為她們申辯：
“這些女人，隻是平時受欺負太多，不得已隻能找了個防空洞，改造成地下基地落腳……她們絕對不是什麼非法組織，至少、至少也要調查清楚再處理……”
淩棄的目光在林潛身上停頓片刻，微微頷首，安撫他的情緒。
隨後，他掃視一圈周圍有些許驚恐的女人們，淡聲道：
“這組織目前連個名字也沒有，其中沒有一個異能者，不可能有顛覆東部基地的目的，不屬於應受重罪的範圍。安全官無需再就此事執法。”
常欣忽然說：
“還沒有名字嗎？不如叫婦聯好了，哈哈哈。”
賀十八攬過她肩膀：
“小腦瓜子還挺靈啊常欣。”
常欣翻了個白眼，扭頭不看他。
淩棄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某一點：
“還有，黎晴，你過來，你弟弟的事，我們要親口告訴你。”
黎晴身形僵了僵。
她原本已經跑到了對側的出口，準備要偷偷溜出這裡，卻被淩棄及時叫住——
並且，還用了一個她無法抗拒的理由。
第 38 章
*
“有什麼事, 就在這裡說吧。”
才離開地下大廳，黎晴就停下了腳步，眼眸微眯看著淩棄和尖刀眾人，神情有幾分冷冽。
林潛歪了歪頭, 眼裡閃過一絲困惑。
——剛才黎晴和他說話的時候, 明明對尖刀表現得十分敬重，此刻的態度, 卻十分排斥……
為什麼……
淩棄轉頭看了她一眼：
“這幾天, 你是在躲我們, 還是在躲裴聆楓？”
“不愧是淩隊，這都被你猜到了。”
黎晴笑了笑：
“你們兩隊人馬, 我都不想見。直接說正題吧, 你們出城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弟受了重傷, 對麼？”
——這正是先前淩棄為了讓黎晴自投羅網，在交易區放出的假消息。
淩棄深深望了她一眼：
“黎鋒他，喪屍化了。”
黎晴的瞳孔驟然瞪大。
下一秒, 她整個人像是忽然當機, 僵在了原地。
淩棄接著說：
“基地南門的山路上, 我們的車因油箱泄漏拋錨。黎鋒為了找到油箱，用異能疾行十幾公裡，卻撞上一隻嵌合體喪屍, 被它抓傷。”
一旁的林潛和尖刀眾人，全都神情黯然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們沒有保護好他……”
常欣艱難地說。
她也有一個在末世初期就死掉的弟弟，她能體會, 黎晴此刻的心情。
很久很久，黎晴都沒有說話。
忽然, 她的嘴唇開始顫抖，然後是雙手，然後是整個上半身。
她輕輕地開口了：
“然後呢？”
“然後，他和我們一起回到了緩衝區，在即將通過安檢的時候，徹底喪屍化，巡邏員們向他開了槍……他要我們照顧好你。”
淩棄向來話少，這次卻描述得比較詳細。
不隻是為了向黎晴交代清楚整個事件，更是讓自己一遍遍地複述，永遠銘記，黎鋒的犧牲。
黎晴停止了顫抖，她臉上不再有任何表情，隻剩下一絲茫然：
“屍體呢……銷毀了？”
淩棄搖搖頭：
“‘它’衝出了緩衝區。”
黎晴唇角一勾，淡淡笑了笑：
“那說不定還活著。”
尖刀眾人沉默著，都不再說話。
林潛想，若是黎晴願意這樣相信，他們不會殘忍地打破她的幻想。
“滾吧。”
黎晴低著頭站在原地，聲音很輕地說。
“你，得和我們走。”
淩棄一如既往冷靜地說。
黎晴握著拳，渾身顫抖了片刻，猛然抬頭：
“我叫你們滾！給我滾啊！連一個小孩都保護不好，他還有那麼強的速度異能啊……你們還有臉來見我？給我滾！滾啊！”
黎晴崩潰地說著。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滴落在地麵上，留下一灘水漬：
“當初你們把我弟帶走，我就知道，他遲早要死，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你們，你們才是凶手！”
“你怎麼說都可以，”淩棄目光暗了一下，仍是冷冷凝視著黎晴，“黎鋒要我們照顧你，你必須跟我走。”
“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好好的。該走的是你們。”
黎晴發泄完情緒，冷靜地擦了擦眼淚，轉身就走。
淩棄皺緊眉頭，望著她決絕的背影，慣常冷靜而條理清晰的他，一時竟束手無策。
“你一個人遊蕩，裴聆楓還會找你。”淩棄沉聲說。
黎晴沒有回頭，隻是向前走。
林潛見狀有些著急，他摸了摸口袋裡的黃色晶核，叫了一聲：
“小晴……不是，黎晴！”
黎晴身影頓了一下。
“林潛，你可彆幫他們來勸我。”
她低聲說。
她拒絕和尖刀眾人友好對話……卻不會拒絕林潛。
林潛感覺有戲，快步跑了上去：
“你、你有東西落下了……”
他追上黎晴，取出了那枚掛著紅繩的黃色晶核。
晶核剔透明亮，被紅繩牽著，在半空中緩緩搖晃。
這是黎鋒送給黎晴的晶核，她原本一直戴在脖子上，隻是這幾天為了躲避追蹤，取了下來，剛才又不小心塞到了林潛手上。
黎晴怔了一秒，眼眶通紅、神情黯然地望著這枚晶核，卻竟沒有伸手來接。
林潛有些手足無措，上前將晶核強行塞進她手裡，胡亂說了一通：
“我、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黎鋒的姐姐。黎鋒他真的很愛你，進城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完全喪屍化了，還是撐著最後一口氣，挾持了我……”
“哦？他還挾持你？”
黎晴似乎有些吃驚，良久，輕輕笑了。
她眼眸失焦地望著林潛，仿佛透過林潛，看到了當時黎鋒最後一刻靈光一閃的模樣。
“嗯，他把我給嚇了一跳，還和我說對不起……”
林潛撓撓頭，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片刻後，笑意淡了下來，聲音也放輕了些：
“他冒險這麼做，是為了告訴我們，他擔心你……他希望我們照顧好你……”
黎晴眼神柔了下來，她看著林潛，輕輕搖頭：
“可是，我一看到他們，就會想起我弟的死，我沒有辦法接受他們的保護。抱歉，林潛。”
林潛一愣：
“可是、可是裴聆楓一直在找你的麻煩，他……他不是個好人，他做過很多壞透了的事，他還威脅過黎鋒……肯定也會一直纏著你……我擔心你的安全。”
黎晴不知聽到什麼，微微一怔：
“你們……都知道了？”
林潛歪頭：“什麼？”
“黎鋒他……做的事。”黎晴眼神一暗。
林潛小心地說：
“大概推測出一點……可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是因為……啊，抱歉。”
林潛的話停住了，目光落在黎晴身上。他終究沒有說出那幾個字。
——因為，他的姐姐……
——因為你。
因為你被挾持，黎鋒背叛了尖刀，破壞了油箱……又在找油箱的路上，被嵌合體喪屍抓傷，最後喪屍化。
這些話，林潛說不出口，也不會說。
“有時候，我真的恨，為什麼我沒有覺醒異能……”
黎晴喃喃道。
林潛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從頭到尾，是我拖累了他。”
她輕聲說。
“不是的！要不是有你，黎鋒怎麼會那麼努力，他加入尖刀，做了那麼多厲害的事……所有人都會記得他，他是末世的英雄。我、我們都很喜歡他……”
林潛有些慌亂地辯解。
“謝謝你們……原諒他。”
黎晴低聲說。
林潛搖搖頭：
“他是我們的隊友，他還教會我怎麼練習掌控異能……”
“三個月。”黎晴忽然說。
“嗯？”林潛沒有反應過來。
“我接受你們的保護，三個月。在此期間，我會想辦法搜集一些資源。三個月後，我會離開這裡，找機會殺了裴聆楓。”
黎晴冷冷地說。
“啊……好！三個月，先三個月……”
林潛喃喃著說著，長長鬆了一口氣。
不管黎晴未來的打算如何，目標又是否太過異想天開……
至少此時此刻，她同意接受尖刀的保護。
林潛抬眼，望向遠處紅著眼睛、密切關注著這裡的淩棄和尖刀眾人，輕輕地朝他們點了點頭。
*
好不容易說服了黎晴，尖刀眾人帶著她打道回府，把她暫時安置在了黎鋒的房間裡。
原本常欣怕她睹物思人，要安排她去另外的宿舍，黎晴卻拒絕了，她想整理整理黎鋒的遺物。
於是，最終還是住進了那裡。
和眾人安置好黎晴，林潛便回了自己的房間，癱倒在了沙發上。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有些累了，一點也不想再動彈。
然而，才躺下每兩秒，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誰？”
林潛起身開了門。
賀十八、常欣、祝小刀、關山都站在門外，微笑看著他。
賀十八一把攬過他肩膀：
“走，咱們去淩隊屋裡。”
林潛吃了一驚：
“這麼晚了，不打擾淩哥休息嗎？”
祝小刀歎了口氣：
“去了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敲開了淩棄的房門，他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
淩棄見到他們一行幾人齊刷刷站在門前，沒說話，麵色很沉，身上卻隱隱有股酒味。
他身後的桌子上，散落著幾個空酒瓶。
賀十八中氣十足地大叫一聲：
“哈！我就知道，你又一個人偷喝！”
他哈哈一笑，上前推開淩棄，開了一瓶啤酒，噸噸噸喝了幾口。
一抹嘴，臉上的笑意就耷拉下來，不再說話了。
祝小刀才喝了幾口，臉上就已經通紅，整個人也有些意識模糊。
他舉著空瓶子，對著空氣喊：
“黎鋒！喝！”
常欣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沉默坐在沙發一角，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緩慢地啜飲。
關山小心地上前，將地上的空酒瓶一一收好，擺放整齊，也坐在一旁，無聲喝了起來。
於是林潛明白了——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與黎鋒告彆。
黎鋒離去後，一連串事情緊湊地發生，尖刀眾人都能井然有序地逐一處理，林潛從未見他們流露出太多悲傷的模樣。
他曾經以為，這是因為經過末世十年的錘煉，他們麵對隊友的犧牲，已經足夠堅強。
可，並不是這樣的。
所有人都很心痛，也永遠會因此心痛。
尖刀眾人作為東部基地的頂級異能者，雖然享有豐富的資源，平時卻都較為節儉，隻有這一刻，他們放縱了自己。
林潛對那些玻璃瓶子裡的辛辣液體毫無興趣，隻是靜靜坐在一旁，挺直了腰板，像往常一樣發著呆，豎起耳朵，聆聽著基地之外此起彼伏的喪屍嚎叫。
不知過了多久，他察覺到一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林潛環視四周，看到眾人都已經閉眼攤在了地上、沙發上——
除了淩棄的眼睛，還是睜著的。
淩棄平日乾淨整齊的上衣有些淩亂，眼裡帶著一絲迷離。
他正靜靜看著他。
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一個頹廢地靠在沙發上，一個端端正正坐著。
林潛偏了偏頭，認真地與他對視。
淩棄看著林潛認真到詭異的眼神，自嘲地微勾唇角，彆過頭去，低低地說：
“彆看我。”
他一直將林潛視為自己的後輩，一個極有潛力的尖刀新人，也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信任和一點崇拜。
不可否認，他其實還很喜歡他的眼睛——尤其是那其中澄澈的、明亮的光芒。
如今自己這副頹唐的模樣被對方收進眼裡……淩棄是萬分不願的。
——這賀十八，怎麼非要拉林潛過來。
他轉過臉，狠狠瞪了昏睡的賀十八一眼。
林潛確實從未見過淩棄這副模樣。
這一刻，他深深意識到，他心裡其實有多麼難過。
他站起身，緩緩走了過來。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影子，覆在了淩棄身上。
林潛張開雙臂，輕輕抱了淩棄一下。
“彆傷心，他已經變成小天使，飛回到天上。”
他在他耳邊輕聲說。
*
林潛小時候，葉璧清和林知遠為他養過一隻可愛的、毛茸茸的小鴨子。
小鴨子還沒有長大，某一天，突然就癱在了地板上，再也無法動彈了。
林潛呆呆盯著那隻鴨子，固執地等著它醒來，不肯吃飯。
那一天，葉璧清也是像這樣，輕輕地擁抱住他：
“彆傷心，它已經變成小天使，飛回到天上。”
*
這句用來安慰小孩的話，顯然很難安慰到淩棄。
隻是少年那清冽恍若原木的氣息，包裹住了自己。
淩棄聽到一陣陣極近的、來自他人的溫暖心跳。
向來無波無瀾的黑眸閃過一絲錯愕，隨後微微瞪大。
這一瞬間，淩棄那長久的、似乎將永遠平穩的心跳，驟然加快了——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從沒有人知道，如今已身為東部基地指揮長的淩棄確如其名，從小到大，未曾得到過這樣一個溫暖的擁抱。
第 39 章
林潛沒有維持這個擁抱太久。
他知道, 不是每個人都習慣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尤其是在危機四伏的末世，越是經驗豐富的強者，越懂得提防身邊人的親近。
察覺到淩棄微妙的僵直，他很快便退開, 回到了社交安全距離。
隨著那股清冽好聞的原木氣息逐漸遠去, 淩棄頜角微微繃緊，食指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似是要抬起, 終究卻被他以強大的控製力, 重新壓了下來。
抬起頭，便看到那少年靜靜凝視著自己, 嘴角一掀, 露出那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標誌性微笑。
那漆黑的眼眸明亮而……絢麗。
淩棄喉結微微一動，深沉的視線暗了暗, 緩緩彆開，一點點下壓，釘在空空蕩蕩的桌角, 啞聲說：
“你不喝酒, 就彆坐在這遭他們的酒氣。回去休息吧。尖刀不會就此停下, 明天，還會有新的訓練。”
林潛嗯了一聲，說：
“晚安, 淩哥。”
“……晚……安。”
淩棄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個詞。
這個詞，本該屬於溫馨而平靜的夜晚，末世之後, 他再沒有過這樣的夜晚。
他的餘光不受控製地追逐著林潛推門離開的背影，直到門砰的一聲, 輕輕合上。
——他走了。
屋裡空了下來。
深夜寒涼，屋內都是七仰八歪醉倒的隊友，一片岑寂，可淩棄卻莫名覺得有些熱。
他單手鬆開領子，抬起頭，又猛然灌進了一大口白酒。
冰冷的視線轉向窗外，凝視著星河燦爛的夜空。
他眼睫微微顫了顫，不知是想到了些什麼。
良久，那鋒利無情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幾不可察的笑容。
*
林潛回到房間，才合上門，環視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客廳，忽然覺得，周圍有些過分安靜了。
沒有了尖刀同伴們的喧鬨和插科打諢，時間和空間仿佛都靜止下來。
他的耳邊，隻剩下遙遠的、來自基地之外的模糊喪屍嘶吼聲。
“嘶哈……嘶——”
“吼吼吼——”
林潛感覺到意識似乎有些微妙的下沉，下意識用力晃了晃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躺倒在柔軟的床上，取出那張全家福合影，認真高舉在眼前，看著合影上的葉璧清和林知遠，絮絮地、瑣碎地訴說著：
“爸爸，我聽說，你在七年前就啟程去了北部基地，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呢？是否還在那裡？我很想馬上去找你，可是媽媽還在南邊，下落不明。安叔叔說，所有的研究者都無法覺醒異能。我得先找到媽媽，再帶媽媽去見你……”
“……我今天才發現，原來，小晴就是黎晴，她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黎鋒的姐姐，真是太好了……”
“媽媽，這幾天，我看到了，基地裡的人們過得好艱難、好艱難。我好擔心你，你是不是也正像他們一樣艱難地掙紮……”
林潛頓了頓，又說：
“今天，黎晴對我說，我是尖刀的人，我也可以為人類做點什麼。我覺得，她的話是對的。如果我能讓自己變得強大，殺掉更多的喪屍，懲戒更多的壞人，你們，是不是也能因此過得更好一些呢……”
林潛低聲說著，不知為什麼，聲音越來越小。
手中緊攥著的照片不知何時，也緩緩滑落下來，飄在空中。
林潛卻好像沒有發現，隻是呆呆地、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幾天來密集的行動，讓林潛損耗了過多的精力，可他自己卻沒有察覺。
這兩天讓林潛真正感到滿足的“進食”，僅僅隻有一次——
他咬傷了高振翔，喝下他的幾口鮮血，奇跡般抵抗住了腹中那股恒久的饑餓……渾身也因此充滿力量。
可如今，那幾口血所帶來的能量，看起來似乎已經快要耗儘了。
“我也想……為大家……做點什麼啊……”
林潛最後的聲音很輕，已經幾乎無法聽聞。
當然，也沒有人在聽。
包括他自己。
淡藍的月光透過窗戶，輕輕灑在這張溫暖而柔軟的小床上。
漂亮的少年雙手不知何時已下落在腹間，看起來正規規矩矩地仰躺著。
一張破舊的照片，飄落在他胸前。照片上一家三口，笑得美好而溫暖。
少年的雙眼睜得極大，定定盯著空白的天花板。
向來明亮的瞳眸，逐漸有些失焦……
漆黑眼底，不時翻過一瞬間的灰白……
第 40 章
*
次日一早, 林潛是被通訊器裡嘈雜的聲音喚醒的。
“林潛，林潛，還沒起嗎？趕緊過來訓練啦！”
賀十八的聲音鬨騰騰的，完全不見昨晚的消沉和酒意。
林潛漆黑飄忽的眼眸, 忽然顫動一下, 緩緩凝起了焦距。
他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察覺到身上有什麼東西飄落下來, 低下頭, 發現是那張全家福。
“啊……”
林潛一驚, 連忙小心地收好相片。
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麼直挺挺地躺了一晚上。
這種狀態, 與其說是睡眠, 倒不如說，像是低功耗的待機。
他的記憶、意識, 停留在昨夜對著全家福說話的某一瞬間。再下一秒，天就已經大亮了。
深深的疲憊，仍然緊緊攀附在他的全身……
林潛搖搖頭, 甩掉所有多餘的想法, 按了按通訊器：
“我馬上去。”
祝小刀聲音帶著笑意：
“淩哥早上有事, 你可以慢慢來，沒人怪你。”
林潛笑了笑，輕輕嗯了一聲。
他站起身來, 伸了個懶腰，感受到渾身上下，每個僵硬遲滯的關節, 都緩緩伸展開來，舒服地喟歎了一聲。
雖然還是有點累, 但是應該還能再撐一會——林潛想。
窗外天光已是大亮，眾生喧嘩的聲音透過窗縫，鑽進林潛耳中。
林潛慢吞吞地打開門，看到門外舉著一隻手向自己敲來的人影，愣了一下——
“嗯？李修言？”
李修言原本抬手正準備敲門，沒想到門自己打開了，差點給了林潛一個腦瓜崩。
他有些尷尬地收手，雙手上下搓了搓，下一秒，不好意思的神色消失了，表情變得振奮：
“林潛，上次真的是太感謝你了，你不知道你的物資幫了我多大的忙。不，不隻是幫了我的忙，現在大家都十分感激你……”
林潛看著他不斷開合的雙唇，嘗試理解他所說的話，腦殼卻隱隱開始發脹——
“那個，你要說什麼？”林潛歪了歪頭，輕輕打斷了他的話。
“哦，我的意思是……不是，我怎麼說了那麼多有的沒的？林潛，是安院長要見你，他們叫我來接你。我開了輛醫務車過來，跟我走吧~”
李修言笑眯眯地說。
安院長？
林潛有些困惑，正想說自己還要去訓練，李修言卻喋喋不休地又開口了：
“鄭楠你知道吧？就是安院長的助理，上次你應該也見過的。他讓我說，耽誤不了太長時間，尖刀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淩指揮長今天早上也還有得忙呢……走吧走吧，彆糾結了，說不定安院長又給你幾車物資呢！”
李修言一邊吸溜著哈喇子，一邊扯過林潛的手臂，把他拖上醫務車，砰地關上門。
“走嘍！”李修言快樂地一踩油門，發動醫務車。
林潛：“……？？”
*
“潛潛，你終於來了！”
林潛才推開安以真辦公室的大門，就感覺一陣旋風飛速卷到了自己麵前。
安以真難掩激動地拉起他的胳膊，把他扶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
一時間，林潛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和安以真誰才是應該被攙扶的那個……
“安叔叔好……”林潛說。
安以真正了正身板，儒雅地一笑，慈愛地抬手，摸了摸林潛的腦袋：
“你來看安叔叔，叔叔是真的很高興。璧清啊璧清，你有沒有看到，潛潛現在真的長大成人了，這樣的健康、聰明、有禮貌……”
林潛皺了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總覺得，安以真這樣說話，好像是在對遠在天堂的人說話。
他搖搖頭，認真地說：
“安叔叔，你放心，我會找到媽媽，讓她親眼看到的。”
安以真眼神一柔，眼角微微濕潤：
“好孩子。來，靠近些，讓叔叔給你看看。”
林潛有些困惑，看著安以真伸手過來，翻翻他的眼皮，又叫他張開嘴，看了看舌苔和口腔，然後又看了看他的耳朵。
安以真讚不絕口：
“真是個健康的好孩子，如此完美……”
林潛歪了歪頭，沒有聽清最後糊在一起的幾個字。
可是他能感覺到，安以真是真誠地為他的健康感到高興。
於是，他也咧開嘴，對安以真露出一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安以真抬了抬手，腕間的佛珠碰撞在一起。
林潛看到不遠處的角落，那個助理醫務官鄭楠把手中的什麼東西收了起來。
“您好。”對上林潛的目光，鄭楠微微頷首，也朝他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最近有沒有哪裡感到不舒服？”安以真凝視著林潛。
林潛搖搖頭，誠實地說：
“就是覺得有點累，昨天晚上有段時間，都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安以真輕嗤一聲，眼底有些埋怨：
“尖刀那些人，忙起來一個個跟不要命似的連軸轉。可潛潛，你不一樣，你得注意休息，千萬不能過於勞累，知道嗎？”
林潛點點頭，又搖搖頭，咧嘴一笑：
“我不需要休息的。”
安以真沉聲說：
“哪的話！你又不是機器，機器還要通電呢！我說注意休息，就得注意休息。就算璧清不在，你也得學會好好照顧自己。不然，我可就去找淩棄的麻煩了！”
林潛聽出這是關心的意思。
他點點頭，真誠地說：
“謝謝你的關心，安叔叔。你也要注意身體。”
安以真動作頓了頓，臉上笑容更是燦爛如花，口中不住地說：
“哎、哎，好、好……真是個好孩子啊……”
林潛沒應聲，安靜地坐著。
安以真感歎完，又問：
“潛潛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林潛想了想，說：
“待會和淩哥他們訓練，給基地裡幫幫忙，清理一些喪屍。然後……過段時間，等我再變得強大一點，就去南邊找媽媽。”他堅定地說。
“好、好、好，”安以真又是滿口止不住的好，他點點頭，“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跟著淩棄，跟他學學，在末世也更懂得怎麼保命求生。不過，淩棄這個人吧，經曆不好，你跟著他訓練，也得留個心眼，小心些。”
林潛微微一怔，好奇地支棱起耳朵：
“淩哥他怎麼了嗎？”
安以真搖搖頭，歎了口氣：
“那孩子從小經曆坎坷，待人接物比較冷漠。末世來臨之初，所有人都在艱難求生的時候，他已經四處搜集異能晶核，強製自己覺醒了許多異能……”
“許多異能？”林潛眼睛微微一亮，“那不是很厲害？”
“厲害倒是厲害，不然，他也管不住這東部基地。”
安以真笑了，可這笑意很快便消失。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冷：
“第一種異能覺醒的時候，宿主本人，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可當第二種、第三個異能覺醒的時候，報應就來了。
“不同的異能，會在體內產生強烈的排異反應，攻擊和摧毀宿主的精神。異能越多，覺醒時的痛苦隻會呈幾何式增長。通常，雙係異能者已經是鋌而走險，覺醒三係，已接近普通人類能承受的極限。絕大多數人，會在覺醒第三種異能的時候死去。
“而淩棄覺醒了不隻三種異能。他的心理狀態早就應該到達極限。可是，他一如既往，好好地活著……”
安以真微微蹙眉，神色有些凝重。
林潛眼睛微微瞪大：
“他……他這麼強……”
他越聽，越是覺得淩棄了不起。
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他是如何才有這樣的魄力……
“嗬嗬嗬……你倒是喜歡把事情往好的方麵想。”
安以真笑了，眉目舒展，慈祥地看著林潛：
“淩棄並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能忍受超出人類閾值的強烈痛苦……潛潛，你聽好了，一個對自己如此無情的人，對敵人……絕不可能手下留情。”
“？”
林潛歪了歪頭：
“那是不是……不要做他的敵人，就好了？”
安以真神情柔和地望著林潛，低聲說：
“有時候，世事難料。”
*
林潛離開安以真辦公室的時候，背上背著一個嶄新的小書包，裡麵塞滿了鼓鼓囊囊的東西。
果真如李修言所說，安以真又給了他物資。
隻不過，這次他沒再讓醫務車運來一堆有用沒用的東西，而是給了林潛幾十個塗滿紅色巧克力醬的小麵包。
一開始，林潛還在拒絕：
“我不需要這些，安叔叔，我不吃這個的。不用再給我送東西了。”
安以真卻是拿來一個小書包，裝好小麵包，逼他背在了背上：
“胡說！怎麼能不吃東西？餓了就吃！吃光了，再來找我要。”
林潛拗不過他的一片好心，隻好把小麵包都帶走了。
他獨自進了電梯，看著顯示屏上的樓層緩慢下降。
失重的感覺，令他的腦子有一瞬間的不清醒。
然後是一股深深的疲憊。
林潛不知道怎樣才能消除這樣的疲憊。尤其是接下來，他還要接受尖刀的訓練。那一定不會是什麼輕鬆的活。
林潛輕輕歎了口氣，想了想，取出一個小麵包來，撕開了外麵的塑料包裝。
包裝開啟的一瞬間，腥甜的香氣自裡麵湧出，湧進林潛的鼻尖。
不知為何，他的手輕輕地顫抖。
那是一種激動和狂喜，他幾乎想要瞬間啟動異能，切換到喪屍形態，但卻還可以忍住。
唾液無法抑製地分泌。
林潛伸舌舔了舔唇瓣，嗷嗚一聲吞下了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