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奇跡……
鄭楠竟然說, 他是無法複刻的奇跡……
一時間，林潛有些恍惚，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有些不真切起來。
不過一天前，他才毀掉了東部基地的交易區, 又被整個基地裡的異能者和巡邏員圍追堵截, 差點葬身槍口；還把羲和病毒傳染給了裴聆楓和高振翔，差點讓病毒在基地裡擴散開來。
他明明應該是全人類的敵人——喪屍王才對。
如今, 生物二所的人, 卻把他稱為無法複刻的奇跡……
少年微微垂著腦袋, 凝視著地麵，精致美好的五官, 隱沒在淡淡陰影之中, 叫人一眼看不清。
第一時間，鄭楠沒有摸透他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 從容道：
“沒關係，再偉大的事業，都需要時間才能為人所承認。我和你, 也同樣需要一點時間來彼此熟悉、彼此認可。”
少年抬眼, 輕輕搖頭：
“不需要。”
“嗯哼？”鄭楠挑眉, 微眯著眼看他。
“曾經的我，也是你們想要拯救的人之一。我的心，能夠理解你們的做法；我的雙眼, 也能看到你們想創造的那個世界……”林潛輕聲說，“即使它還在路上。”
鄭楠輕舒了一口氣，低聲道：
“林潛, 他們低估了你。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聰明。”
聰明……
一瞬間，林潛有些恍神。
從小到大, 林潛聽過太多次這樣的字眼。在他連1+1=2的算術題也難以成功計算的那段日子，葉璧清總是努力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時機，溫柔地誇他聰明又能乾。
可現在，這個曾經虛無縹緲的詞語，卻好像真的降臨到了他的頭上……
這若不算是奇跡，還能是什麼呢……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林潛輕聲說。
“歡迎你隨時提出任何問題。”
鄭楠微笑道。
林潛說：
“昨天被巡邏員和異能者追捕的時候，如果我沒有按下通訊器……我會死在那裡嗎？”
鄭楠像是早就知道他會問這個，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需要一個強大可靠的同盟，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生物二所全員早就準備好了要接應你……隻是我沒想到，在那個關頭，是你主動選擇了我們。”
他頓了頓：
“不過……說來你也許不會相信，就算我們出手晚了幾步，那些普通的槍炮，也殺不死你。”
林潛微微一怔。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他蘇醒時的那一天，淩棄他們，似乎就已經用熱武器把“喪屍王”轟成了碎片……
然而，他不僅沒有死，反而“活”了過來……
“原來如此。”
林潛低下頭，喃喃道。
*
這一天，淩棄收到的文書像雪花一樣多。
他幾乎都來不及細看，隻大體掃了一眼，了解是些什麼內容——
有的文書，是反對生物二所將喪屍王留在基地內部，希望立刻殺死喪屍王，或是把整個生物二所遷出基地的。
有的文書，是擔憂越來越多難民進入基地導致資源緊缺，希望留下少量高階異能者，驅逐低階異能者的。
這一些，淩棄都沒有理會。
首先，他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他信任林潛……在林潛仍保有人類意識的情況下，他更想讓他好好活著。
其次，淩棄成立東部基地的初衷，便是要保護更多的人類。更何況，隨著末世繼續推進，喪屍越來越多，人隻會越來越少，人口才是真正稀缺的資源。他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活著的人。
然而，同時傳來的，還有另一個可怕的消息：
變異屍群不斷快速挺進，離南部基地近在咫尺……它們此行的目的已經十分明確——正是南部基地。
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發生，不出幾天，變異屍潮，將第一次衝擊人類基地……
“老席，怎麼樣了？”
淩棄按下了自己的私人通訊器。
席烈陽，是淩棄的至交，兩人曾在同一個名為“鷹爪”的殘酷人形兵器選拔計劃中激烈交鋒，不相上下，最終並列第一，共同拔得頭籌。如今，席烈陽是南部基地的指揮官。
現在，淩棄保持著與席烈陽的密集聯絡，幾乎24小時開啟通訊器，了解他們的動向，並儘可能提供支持。
席烈陽那邊笑笑：
“放心吧老淩，你們支援的武器都已經用上了。南部基地雖然不像東部基地，能建一個自己的鋼鐵廠，但是你彆忘了，這裡還有一條環城而過的赤羅河啊。這段時間正是汛期，上遊的閘門一開，整條赤羅河上遊的河水傾瀉而下，管它多少隻變異喪屍，還不通通都得衝到海裡去？”
淩棄再清楚不過，席烈陽之所以說得那麼輕鬆，還不是為了讓他放心。
他低聲說：
“領頭的那隻，是摧毀羲和研究所後跑出來的七代喪屍，它比一般的喪屍要聰明，還十分狡猾，你們……務必小心。”
席烈陽哼哼著說：
“該做的努力，都已經做了。要還是失敗了……哎，老淩，下次你要是看到我變成喪屍走在街上，記得要一槍爆頭，不許偷偷報複我啊。”他開玩笑道。
淩棄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思，冷冷道：
“你要變成喪屍，我就把你抓起來，扔給生物二所解剖研究。”正好把林潛給換出來，他心想。
“嘖，你能聽懂我的幽默嗎？”席烈陽說。
“……有新情況隨時通知我。”淩棄冷聲說完，便掛起了通訊。
之所以掛起通訊，倒不是他不想再聽席烈陽扯淡，而是因為有人在敲門。
下一秒，劉延細長的身軀從門縫滑了進來，他探頭探腦看了看，見周遭無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淩棄身邊，在他耳旁低聲說：
“顧清璿那邊有新消息。”
顧清璿那邊有消息，那一定是和林潛有關。
淩棄精神不自覺一振，眸光也晶亮了幾分：“說。”
劉延壓低聲音：
“她說，林潛已經取得了安以真和鄭楠的信任，完全參與到他們的核心研究裡。但是……”
“但是？”
“他看起來……似乎很認可生物二所的理念……以至於顧清璿拿捏不準，他是否已經叛變了……”
淩棄眼睫微微一顫，閉了閉眼。
淩棄再了解林潛不過。
從第一麵起，他便看穿了林潛。那少年向來不懂得怎麼撒謊，相信一件事，便是全身心地相信；不信時，便連一個眨眼也透出強烈的不信任來。他的喜怒皆形於色，總叫人一眼便看穿……
若要自己表現得值得生物二所的信任，他一定已經全身心地去相信他們所相信的東西，沒有絲毫偷懶和懈怠的空間。
可他真的會選擇生物二所嗎？
淩棄卻覺得未必。
他相信，林潛不會叛變。
——那麼，他心中的鬥爭，隻會更激烈、更艱難。
“叫顧清璿，把它交給林潛。”
淩棄低聲說。
劉延看著手裡接過的東西，麵上露出一絲疑惑。但他仍是點了點頭，退出門去。
劉延走後，淩棄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無比的辦公室裡，緩緩閉上了雙眼。
腦海中再度浮現兩人在生物二所見麵之時，林潛那雙交雜著欣喜、感動和難以置信的眼眸……
他怎麼可能不信任他呢？
從頭到尾，淩棄都相信林潛。
但是，某種程度上，他仍然希望，在這場與內心自我的鬥爭中，他能夠熬得更輕鬆一點……
*
哢嚓哢嚓——
林潛看著自己頭頂的黑發一簇簇落了下來，然後，是電推子響起的沉悶嗡嗡聲。
很快，鏡中的漂亮少年，腦袋變成了一個光滑的小燈泡，周圍貼上了許多厚厚的貼片，連上了一大把電線，連通到一旁的儀器上。
然後，他們叫他把衣服解開，又在他的心口幾處位置，同樣貼上了幾枚拖著電線的貼片。
“這頭發很快就會長出來，得儘快。”
鄭楠交代周圍的幾名醫務官。
“明白。”有人應道。
林潛便看到，鄭楠朝他略一點頭，退了出去。
一名醫務官指了指麵前潔白的牆壁，對他說：
“在你一牆之隔的地方，關著一隻普通喪屍，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林潛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從剛才進入這個房間開始，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是他身為林潛對喪屍的本能恐懼，二是因為某種發現同類的本能欣喜……
他渾身莫名冷了一瞬，立刻停止思考，閉上眼，輕輕點頭。
醫務官說：
“現在，請你根據我的口令，依次控製它‘前進’、‘後退’、‘停止’、‘進食’，可以做到嗎？”
……控製？
林潛微微一怔。
下一秒，他低下頭：“我儘量。”
醫務官點點頭：
“準備好了告訴我。”
林潛閉著眼，感應著牆對麵另一隻喪屍的存在——
他們說的沒錯，那是個普通喪屍。它正靜靜地、虛弱地趴在屋子的中心，仿佛已經許久沒有進食。即使如此，它仍是努力地掙紮，好像這樣便能掙脫手腳上的鎖鏈……
林潛低聲說：
“我準備好了。”
醫務官朝著周圍的人打了個手勢，對林潛說：
“現在開始，第一個口令，‘前進’……”
前進——
林潛念著那片牆壁，心想。
“‘前進’！”醫務官重複道。
“它……沒有反應麼？”林潛問。
“‘前進’！”醫務官機械地重複。
某一瞬間，林潛感到有些不快，可隨即便釋然了。他倒是希望醫務官能告訴他到底該怎麼做。可他不過是一個醫務官而已，他怎麼可能知道，身為喪屍王，該怎麼對另一隻喪屍下命令呢？
林潛歎了口氣，再次閉目，集中起精神，感應著對麵的喪屍，也一邊仔細地回憶著過往的經曆。
他記得，當初為了救淩棄，無意中吼開變異屍群的時候，情況似乎比現在更緊急一些……
少年倏然睜眼，直直望著前方，漆黑無光的眼眸，閃過一瞬間的灰白。！
“你、你下的是什麼指令？它、它站起來了，它在嘶叫……它明明已經餓得不行了……”
醫務官看著一旁的監控，強壓下驚慌，聲音卻仍是忍不住微顫。
林潛當然知道，那隻普通喪屍站了起來——他“看”得到。
同時，他也莫名地能夠理解，那種低頻率的嘶叫聲，是它正在對他表示效忠和服從……
林潛頓了頓，微微偏過頭。
金光灑在少年漂亮而略帶空洞的側顏。即使被諸多令人窒息的儀器和貼片緊緊包裹著，他的神情仍讓人感受到莫名的寧靜。
他靜靜地、緩慢地說：
“我隻是告訴它——我，來了。”
吾來，吾見，吾征服。
——喪屍王，在這裡。
——你聽到了嗎？
第 82 章
*
“他的配合度很高, 所下的指令也非常精準……”
“……這次實驗……比我們預想的進度快上不少……”
“那隻喪屍，果然完全聽從他的指令……”
門背後，悉悉索索的對話聲斷斷續續傳來。
林潛仍坐在那張不算舒服的金屬實驗椅上，頭微微偏著, 視線垂下, 靜靜望著地麵瓷磚上那模糊的倒影。
不出鄭楠所料，不到30分鐘, 少年那完全被剃光的頭發, 就重新開始生長；又過了片刻, 它們便恢複了原有的長度，將他頭上的那些貼片輕輕地頂起。
後來, 那些醫務官們不得不取下貼片, 終止了實驗。
即使如此，這次實驗的進度, 仍然比他們預計的要快上許多。
很快，門開了，所有的醫務官都退了出去。隨後, 鄭楠走了進來。
“這次實驗完成得很好, ”他望著林潛, 炯炯雙目中帶著讚許，“該去吃飯了。”
林潛現在的進食規律不同於常人，上次進食的時間才過不久, 他並不覺得餓，可聽到“吃飯”兩個字，他不由得想起安以真曾經推來的那一小車美味, 唾液還是不由自主地緩緩分泌出來。
他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站起身來：
“對麵的那隻喪屍……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在剛才的實驗裡，不僅僅是林潛在向那隻普通喪屍單方麵下達指令，信息交流的過程中，他也模糊地看到了它喪屍化之後的經曆：囚禁、切割、電擊、實驗，以及長時間的饑餓……
某種程度上，他與它都是喪屍……他關心它的歸處，正如憂心他自己的。
“不好奇是誰麼？它可是你的老熟人。”鄭楠微微一笑。
林潛疑惑皺眉：
“老熟人？”
“高振翔，”鄭楠一邊說，一邊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剛好我們缺少真正的喪屍實驗體，那天他被你咬傷感染後，我們控製住它，把它關進了實驗室裡……”
那天他被你咬傷感染後……
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從胃裡湧了上來，直衝上林潛的腦門，鄭楠後麵所說的話，他已聽不真切……
“……想去看一眼麼？”鄭楠問。
林潛忍住那股嘔吐的衝動，用力搖頭。
鄭楠看著他帶著幾分驚懼的神情，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遺憾：
“真可惜，我以為你會想看看他。”
沒想到，鄭楠也會有這樣的惡趣味。
“……我對他沒有任何興趣。”林潛說。
與其說是沒有興趣，倒不如說是恐懼……
就算他已經能適應自己是喪屍王的身份，可想到有人因為被他咬傷而感染成了喪屍……林潛仍是忍不住心口狂跳……
他視線忍不住向一旁偏轉，落在身側的儀器上：
“這是在收集什麼數據？”
與林潛此前想象的抽血、切片對比起來，今天這個實驗，說得上是溫柔也不為過。
他有些好奇，他們為什麼會想到要叫他隔牆控製喪屍。
鄭楠微微一笑，站起身，帶著林潛向前走。一邊走，一邊用虹膜刷開一道道道防護門：
“你還不知道吧？喪屍之間傳播訊息，是通過其腦部特殊結構裡產生的一種生物電波。越高階的喪屍，其電波頻率會覆蓋和影響低階的喪屍，傳播範圍也越遠——”
鄭楠掃了一眼林潛茫然的神情，換了個說法：
“也就是說，高階喪屍，可以直接操控低階喪屍。”
林潛一怔：
“我……是高階喪屍？”
鄭楠笑笑：
“你是喪屍王。”
此時的林潛，尚未意識到這五個字的真正力量。
他低低嗯了一聲，似乎聽在耳裡，又似乎並沒有聽進去，畢竟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他問：
“可是，這和這個實驗有什麼關係？”
鄭楠歎了口氣：
“我們曾經研製了一台仿造喪屍腦部結構的生物電訊號發射器，並且嘗試用這台發射器，與喪屍交流……”
“與喪屍……交流？”林潛瞪大眼。
“嗯哼。遺憾的是，我們所了解的許多信號並不足夠精準。當初，我們希望變異屍群暫時南移，退出古榕嶺，好讓我們的人能夠安全進入那裡，找到葉璧清女士。沒想到……”
林潛的心咯噔一沉：
“它們……真的能順利接收到那台儀器的消息？”
鄭楠點點頭：
“起初，變異屍群的確如我們所要求的那樣，向南邊移動了些許，讓出了古榕嶺的位置。可沒想到，它們並沒有就此停止，反而順勢一路南下，離南部基地越來越近，離開了我們的通訊範圍……”
糟了。
一路南下……
那南部基地，豈不是十分危險。
林潛一直深深記得，他從其他喪屍的記憶裡看到的，那個在變異屍群之中，如人直立的赤.裸身影……
那隻類人喪屍，小七，正是變異屍群的領袖……
是它，一定是它……
林潛低聲說：
“他們都說，小七很聰明。當初就是它引來大群變異喪屍，摧毀了羲和研究院……你們卻想要和它打交道……”
鄭楠望了他一眼：
“小七……它確實告訴我們，它叫小七。”
“它會騙你們，就像當初欺騙我媽媽那樣……”林潛說。
鄭楠說：
“這正是為何，我們需要你的波段，更好地與它‘交流’……到了，林潛。”
“我……我沒法理解……”林潛咬了咬牙。
在經曆了這次失控之後，他們竟然仍然要和小七繼續保持聯絡？
“接下來的問題，隻能由安院長為你解答了。”
鄭楠微微一笑，對林潛做了個請的動作。
林潛微微一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走到了一個小房間的門口。
門半掩著，裡麵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安叔叔……”
腥甜的香氣自門內飄散而來，鑽入他鼻尖，林潛的唾液不爭氣地湧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又餓了。
“潛潛，聽說今天，你適應得很好。”
安以真示意林潛在自己身邊坐下。
桌上早已擺好了最能挑起林潛食欲的猩紅甜點……他舔了舔唇瓣，沒怎麼思索，便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安以真看著少年進食之時忽而翻白的黑眸，微微一笑：
“看來，你之前已經見過小七了。”
滿口甜美香氣的林潛停下動作，幾乎隻是瞬間，眸光重新變得清澈起來。
他想了想，認真搖了搖頭：
“我隻在其他喪屍的記憶裡見過它。”
“小七是個女孩，你知道嗎？”安以真說。
林潛微微一怔：
“它是……母喪屍？”
安以真點點頭，又搖搖頭，微笑著看他：
“她，是女孩，你，是男孩。”
林潛看著安以真高深莫測的笑容，心忽然沉了下去：
“您這是……什麼意思？”
安以真說：
“地球已誕生了45.5億年，在這期間，多少物種誕生又消亡。一個新物種的誕生，要靠天時地利、陰陽相合；一個物種的消亡，卻不過瞬息。現在，羲和病毒徹底蔓延，人類已經毫無希望……可是潛潛啊，你是這次實驗的唯一成功受體，又是璧清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和小七一起，將新人類的基因傳承下去……”
第 83 章
瘋了……
這個世界……瘋了……
安以真, 居然希望他和小七結合，生產後代？
林潛感覺腦子裡像是被扔進一枚炸彈，瞬間炸裂開來。
小七，可是一隻類人喪屍啊！
就算它是女孩, 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林潛努力思索了片刻, 艱難地搖了搖頭：
“安叔叔，我……做不到……”
雖然他其實也應算是喪屍, 可是……不行！
生平第一次, 擺在他麵前那一桌子血紅腥甜的食物, 不再那麼吸引人，甚至讓他隱隱有些反胃。
安以真看著少年臉上極度排斥的神情, 卻是了然一笑：
“我這樣突兀地告訴你, 你會排斥，再正常不過了。我當然希望, 你能和小七相處出感情來……可是潛潛啊，就算要延續新人類的基因，也並不隻有培養感情這一種辦法。我們有很多手段, 可以避免讓你做不想做的事。”
林潛皺著眉頭, 思考了片刻, 才徹底理解了安以真這些話的含義——
“你們是要取我的……精.子？”
“如果有必要的話，”安以真說，“怎麼不繼續吃了？”
“我現在……好像比較能控製住本能了……”林潛苦笑著搖搖頭, 隻覺得再也沒有了食欲，“可你又怎麼能確定，我和小七的後代, 仍然是新人類，而不是另一些被本能驅使的超級喪屍呢？”
“物種繁衍, 本來就要經過自然篩選，”安以真說，“我們會在實驗室裡提前篩選出能夠傳承現有文明的新人類，篩掉那些沒有自我意識的低等喪屍，再將他們放入大自然。”
提前篩選……便能確保延續下來的是新人類麼？
林潛直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畢竟，小七也正是從羲和研究所誕生的。
一開始，它還被葉璧清認為是人類反製喪屍的希望，可最後，狡猾的小七卻引來變異屍群，一舉摧毀了羲和研究所……
“小七，絕對是個糟糕的合作對象……”林潛喃喃道。
安以真搖搖頭：“你低估了自己，潛潛。”
林潛一怔。
他……低估了自己麼？
淩棄……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林潛沉默著。
良久，他低聲開口：
“我想看看，那台你們和小七聯係的機器。”
*
林潛親眼見到了那台機器。
一簇簇密集的電線，連通到中間一坨類似大腦的生物組織，它微微跳動著，好似活物……卻並非如此。
“它隻是一個仿生器官罷了。”安以真說。
林潛和安以真並肩站在玻璃隔牆之外，沉默地看著那坨微微跳動的大腦。
良久，他低下頭，輕輕觸碰了一下一旁的控製麵板。
麵板亮了，上麵是一個輸入框，一旁標記著幾個清晰的指令——“前進”、“後退”、“進食”、“停止”，似乎正是他實驗之時提供的內容。
林潛想要觸碰一下“停止”的指令，片刻後，卻收回手。
安以真搖搖頭：
“彆怕，小七現在已經離開了我們的通訊範圍。這個指令就算發射出去，也隻能調動周圍的一些普通喪屍，對局勢並沒有任何影響。”
離開了通訊範圍……
“既然如此，你們要怎樣才能重新聯係上小七呢？”林潛問。
安以真輕歎一聲：
“她，會回來的。”
林潛心臟微微一跳：
“因為……東部基地？”
安以真說：
“進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小七遲早會回到這裡，因為，她需要食物。”
林潛說：
“可是南部基地還沒有倒下……”
安以真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
“我告訴過你，人類沒有勝算，我們很快會成為過去式，而你，才是未來。”
林潛再次沉默下來。
良久，他輕輕點頭：
“我……會配合你們。”
安以真的麵容，現出喜色：
“潛潛，你聽好了——從今往後，以你為始，將繁衍出新人類，他們體格完整剛健、思維清晰敏捷、基因完美無缺。即使受了致命傷，也會快速複原。他們將會延續人類現有的科技，在此基礎上，開辟一個新世界，到達現在的我們所不能觸及之處……而到了那時，你，便是他們的祖先……”
*
“人類沒有勝算。”
“……我們很快就會成為過去式，而你，才是未來。”
“……到了那時，你，便是他們的祖先。”
少年躺在那張鋪著棉墊的小鋼床上，呆呆望著空白的天花板。
安以真的話，在他腦中長久地回響。
他那和藹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模模糊糊地縈繞在他耳邊。
林潛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可莫名地，他相信了安以真，決定認真配合他們，完成這個繁衍新人類的偉大舉動。
這的確是生物二所的願景……可難道不也是他想要的麼？
若那個新世界人人完美無缺，世上不再有生離死彆之痛……
一定，也會十分美好吧……
從醒來的那一刻起，他便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後來一步步成為“喪屍王”，他又失去了交付性命的隊友，失去了背靠的族群……
繁衍出新人類之後，他所經曆過的所有悲傷的事，全都不會在他們身上重演……而新人類也是病毒的載體，如今肆虐全球的羲和病毒，也不再威脅他們的性命。
安叔叔所說的，一定會是一個所有人都能輕易獲得幸福的世界……
少年瞳孔微微緊縮了一下。
呆呆望著天花板的麵容，忽然有了一絲神采，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漂亮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幸福的……新世界……
忽然，門滑開了。
一道陌生的女聲響起：
“該吃飯了，林潛。”
吃飯、吃飯……
怎麼又有人叫他吃飯……
他今天都吃了幾頓了？
林潛沒有看一眼來人，仍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呆呆看著天花板，低低嗯了一聲：
“謝謝你，我還不餓，放在那裡就好。”
那人說：
“我叫顧清璿，是來給你送飯的。”
林潛又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下一秒，他忽然反應過來——
顧清璿？
“當你想離開的時候，告訴那個叫顧清璿的女人。她會想辦法聯係我。”
淩棄冷而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見林潛遲遲沒有反應，顧清璿走到他麵前，口罩之上，一雙散漫之中透著神采的雙目，緊緊盯著他：
“聽說，這是你的。”
林潛感覺到顧清璿給他塞了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微微一怔——
《安徒生童話》。
顧清璿把書交給他，便轉身向外退出去。
林潛愣愣地盯著熟悉的染血的綠色封麵，鬼使神差地，翻開了第一頁。
隻見書的扉頁上，除了葉璧清曾經所寫的贈語，不知何時，多了一句新的留言——
“勿忘初心。”
筆走龍蛇的剛勁字體，沒有落款。
可莫名地，林潛一眼便知道，這是淩棄留給他的。
林潛看到這四個字，隻感覺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氣從尾椎爬上了他的腦門，整個人像是忽然落進了冷水裡，驟然從一場幻夢中清醒過來。
一身的冷汗。
下一秒，他用力抱緊了這本書，死死咬住下唇。
勿忘初心，勿忘初心……
差一點點，他便忘了他該做的事……
“等等。”林潛忽然叫住顧清璿。
顧清璿停下腳步，看著林潛。
“明天晚上，”林潛低聲說，“明天晚上，叫淩棄在生物二所外麵等我。”
顧清璿望著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頭，便立刻閃身，離開了房間。
林潛撫摸著扉頁上的那四個字，心臟快速跳動著，眼眶湧上一股熱意。
勿忘初心……
勿忘初心……
淩棄……
淩棄……
*
銀色月光，灑落在高牆圍護的東部基地。
這夜，本該靜謐安寧，卻因為擠擠攘攘湧入的南部基地難民，變得反常的喧囂。
淩棄靜靜地站在窗前，俯瞰著新修葺的交易區，以及那附近密密麻麻的臨時帳篷，眉頭微鎖。
此時此刻，他的人正有條不紊地穿梭其中，排查南部基地難民的情況，並把他們逐一安排進基地的生產建設隊伍和防護隊伍之中。
可壞消息仍是接連不斷地傳來。
“你是說，最多三天，變異屍潮就會抵達南部基地？”周陽問。
淩棄點點頭：
“我和老席一直保持通訊，他們已經有不少探查無人機被射落。這些喪屍，比普通喪屍難對付得多。為首的喪屍，還是從實驗室裡出來、接觸過人類的喪屍。它狡猾得很。”
周陽站起身來，焦躁地來回踱步：
“我們……真不用派人去支援他們？”
淩棄緩緩搖頭：
“離開這座城牆，我們什麼也不是。”
至少，麵對變異屍潮時如此……
周陽一窒。
“慶幸的是，至少，我們還有這道城牆。”淩棄又說。
周陽明顯鬆了口氣：
“那，上次抓的那隻喪屍王呢？畢竟也是喪屍王，它肯定有點作用！生物二所那幫人還沒研究出辦法來麼？”
“……”淩棄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林潛自己。”
周陽咬咬牙：
“實在不行，我們把人搶過來！上次阻止你救那隻喪屍王，隻是不想看著東部基地的人心就這麼散了。要是他真的那麼有用，大不了我們……那叫什麼來著……暗渡……”
該試的辦法，淩棄都已經試過了。
無論他再怎麼擔心林潛的安危，甚至和尖刀一起潛入生物二所，都沒有辦法把林潛帶出來。
隻因為，林潛想要拿到那兩個至關重要的羲和硬盤。
事情已經進展到這一步，他絕不能在這時候胡亂出手，影響林潛已有的計劃。
“等。”
淩棄說了一個字。
周陽皺緊眉頭。
“他會把硬盤帶回來。”淩棄說。
周陽越發焦躁地來回踱步：
“可是……”
下一秒，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人，是劉延。
他望著淩棄，臉上帶著某種雀躍的神色。
月光灑落窗台，淩棄的麵容，忽然柔和了幾分。
“指揮長，你……”
周陽有一瞬間的恍神。
他很少見到淩棄笑，可現在，他竟然微微勾著唇，而且是在這種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
劉延臉上帶著喜色：
“指揮長，林潛那邊，有消息了！”
淩棄抬頭望向窗外燦爛的銀月，好似看到少年亮晶晶望著自己的眼眸。
“很好。”他唇角不受抑製地揚起，低聲說。
第 84 章
*
所有人都知道, 喪屍王不再需要睡眠。
可人類需要——那些實驗員們需要。
林潛於是也獲得了整夜無人打擾的時光。
顧清璿離去後，他緩緩閉上眼，跟隨著記憶裡的自己，慢慢向前行走。
這幾天在生物二所走過的路, 逐一浮現在他心頭。
這裡的每一條過道, 每一個房間，每一道防護門, 每一處攝像頭……一直靜靜地守候在他的潛意識裡, 等待他的回顧。
超強的記憶, 也是注射羲和疫苗後獲得的能力之一麼？
還是他其實本就如此？
——林潛並不知道。
這一夜，他緊緊抱著那本淩棄交給他的《安徒生童話》, 靜靜地回顧著生物二所的結構, 在意識裡標記出所有的交叉路口、攝像頭、虹膜識彆防護門、安全出口，以及那台喪屍通訊器和硬盤放置的位置, 預想著可能發生的情況。
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扇沉重的大門, 緩緩向兩邊滑開, 細碎紛雜的聲音再次湧進他的雙耳——
“林潛, 我們該開始了。”
鄭楠說。
林潛的身軀微微一僵，緩緩從冰冷的鋼床上爬起。
“好。”他低聲說。
*
聲色靡亂——
林潛獲得了幾個透明的試管和塞子，被推進一個密閉的房間裡。
他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房間中心過於柔軟寬闊的大床, 牆壁上投影出來的不明動作電影，以及曖昧的粉色燈光，耳邊縈繞不絕的喘.息聲。
還有……房屋一角的攝像頭。
林潛一屁股坐在那張大床上, 呆呆望著屏幕上激烈的馬賽克，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試管, 神情有些茫然。
然後……他要做什麼？
他呆呆坐了許久。
不知為何，屏幕上那些激烈的馬賽克對他而言並沒有任何吸引力。
長久的影像轟炸之下，他眼前浮現的……竟是另一個人的側臉。
那張臉線條冷硬剛毅，麥色的皮膚，胸膛寬闊堅實，小臂的肌肉線條堅硬而迷人，眼眸卻像寒冰一樣冷冽……
淩……棄？
周遭的曖昧氣息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弱點，蜂擁而入，緩緩蠶食他的意識……
好……奇怪……
林潛深吸了一口氣，雙頰微微泛紅，腦海變得紛亂。
他咳嗽了一聲，放空了思緒。良久，終是站起身來，對著攝像頭招了招手。
他們的反應很快，門幾乎是立刻打開了。
“這邊是有什麼特殊的需求嗎？”
穿著白色製服的醫務官謹慎地問道。
林潛赧然：
“裡麵……好悶，我想透透氣。”
醫務官想了想：
“鄭博士交代我，您想做什麼都可以。”
林潛躊躇了一會，低聲說：
“真的有必要……那樣嗎？”
他望了望房間裡麵曖昧的粉色燈光。
醫務官笑道：
“您彆擔心，裡麵雖然有攝像頭，但隻是為了留作影像記錄。這些影像都是絕密的，不會被人看到。”
——說謊。林潛想。
剛才，明明他一對著攝像頭招手，醫務官就趕來了。
他們，一直都在看著他。
林潛搖搖頭：“我得緩一緩。”
他抬頭望了望冰冷的白色天花板，低聲說：
“有可以看見天空的地方嗎？”
*
林潛坐在露天花園的長椅上，脊背挺得很直。
他呆呆望著末世之後尤為碧藍的天空，思緒有些紛亂。
不隻是因為剛才腦海中莫名一閃而過的畫麵……
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夜裡，他叫顧清璿帶給淩棄消息，讓淩棄晚上過來接應他。
然而，現在，硬盤究竟在哪裡，他又該如何獲得……他一籌莫展。
不一會兒，腳步聲自身後接近。
“遇到了什麼心理障礙麼？”
鄭楠的聲音傳來，低沉而平緩。
林潛頓了頓，良久，點點頭。
“怎麼，那個攝像頭讓你覺得排斥？還是哪些細節讓你覺得不滿意？”
鄭楠在他身邊的長椅坐下。
林潛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隻是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在哪裡。”
鄭楠說：
“我以為，昨天安院長已經和你聊得很清楚了。人類已是窮途末路。我們希望你和小七能夠孕育出更完美的新人類後代，延續人類的文明。”
“隻有這種方法麼……或者說，延續人類文明，真的有這樣簡單的方法，隻需要我……提供一些精.子麼？”
林潛茫然道。
鄭楠微微一笑：
“你的信念，仍是不夠堅定。”
他竟一眼看穿了林潛。
他確實……一點也不堅定。
林潛喃喃道：
“抱歉。”
“記得上次，你和尖刀從羲和研究所帶回來的硬盤麼？”鄭楠說。
硬盤……
林潛點點頭，右手不自覺地捏緊。
鄭楠說：
“我們修複了其中的數據——初代羲和疫苗，是葉女士的傑作，它雖然有很高的致死率，效果也並不穩定，可正是這種不穩定，鑄就了獨一無二的你。而小七，是人工孕育的七代喪屍，它所注射的疫苗，是從初代羲和疫苗不斷改良而來的第七代疫苗，效果雖然更為精準，卻不可能再達到初代羲和的高度。之所以選擇小七，對我們而言，是無奈之舉。因為，你，隻有一個你。”
林潛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親眼看看你口中的那些資料。”
鄭楠望著他，略一挑眉：
“對你而言，它們並無用處。”
林潛堅定地搖頭：
“我不想這樣渾渾噩噩地跟著你們的實驗走，像個傻瓜一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想知道媽媽生前更多的事，也想知道我要怎樣做，才能更有用一點……”
林潛說的話並非假意。這也正是當初，他同尖刀眾人潛入羲和遺址尋找資料的原因……
鄭楠仍在深深蹙眉。
安以真的聲音，自通訊器中傳來：
“帶他去看看吧。”
*
幾個醫務官迎麵走來，與他們擦身而過，對他們點頭致意。
林潛跟在鄭楠身後，眼眸低垂，眼睫微微顫抖。
一路走來，他們所經過的幾道防護門，通通都需要鄭楠的虹膜識彆。
他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拿到了硬盤，要怎樣離開這裡。
但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新的路線不斷被並入他腦中所設想的那張生物二所地圖裡……
鄭楠終於從保險櫃裡取出兩枚硬盤，低下頭，正準備接通到電腦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鄭先生，請把硬盤放到桌子上，交給我。”
林潛眼睫不住顫抖，連帶著聲音也有些發顫。
鄭楠視線緩緩下移，看到林潛五指上，那屬於喪屍王的尖利長甲，正抵在他的脖頸。
隻要劃傷一點，羲和病毒就會鑽進鄭楠的身體，把他變成喪屍……
“林潛，你要辜負安院長的信任，背叛生物二所？”
他一邊說，一遍按照林潛所說的，將硬盤放在了桌子上。
林潛將那硬盤掂了掂，快速收好，搖搖頭：
“我隻想把硬盤帶回它原本該在的地方。”
他把鄭楠身上的喪屍麻醉槍拔出來，收到自己身上，隨後挾持著鄭楠，用他的虹膜，打開了第一道防護門。
鄭楠看著防護門打開，冷靜地說：
“尖刀已經將你公開驅逐出了小隊。彆忘了，你是喪屍王，就算把硬盤帶回去，他們也永遠不會接納你。”
林潛說：
“我不需要他們的接納。”
是的……早已不再需要了，之前的他，隻是在鑽牛角尖罷了。
若他是喪屍王，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接納……
鄭楠說：
“你在做虧本買賣。”
林潛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隻是沉默地挾持著鄭楠向外走。
鄭楠深深皺眉，指尖微微一動，按下了戒指上的什麼按鈕。
林潛注意到他的動作，沉默了片刻，低聲說：
“對不起……我的力氣太大。那個麻醉手環，我剛才已經揪掉了。”
他給鄭楠看，自己光溜溜的手腕。
鄭楠牙根微微一抽。
“那個麻醉槍，對人有用嗎？”林潛輕聲問。
“沒有。”
鄭楠眼角微微一抽。
他好像……在撒謊。
林潛認真辨認了一下，想了想，仍是對鄭楠開了一槍。
“還你一針。”
他咧嘴笑了笑。
“你……”
鄭楠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應聲倒下。
林潛把鄭楠拖到了角落，換上他的衣服，戴上口罩遮住麵容，隨後按著腦中的路線，緩緩向下走，走到了那台和小七聯絡的生物電信號模擬裝置所在的房間。
他揮拳便想把那坨仿生大腦砸碎。
可下一秒，動作緩了下來。
這個裝置，是安以真他們和小七聯絡的機器。
可他們還錄入過林潛的指令。
這個裝置，或許會對東部基地有用……
林潛咬咬牙，退出房間，關上門，一拳砸在了門鎖上，毀掉了門鎖，讓周圍的人短期內無法開門。
隨後，他帶著硬盤和《安徒生童話》，朝著出口走去。
他的動作很輕巧。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明明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也感覺自己的行動錯漏百出，有幾次，還不慎暴露在了監控底下。
可平時反應靈敏的醫務官們，今天卻表現得尤為遲鈍。
直到他即將走到出口的時候，才聽到了後方的一陣騷亂，還有嗚嗚嗚的緊急警報——
“緊急！封鎖所有出口！喪屍王打暈了鄭楠，正在出逃！”
林潛低下頭，看著胸前鄭楠的銘牌，一把將它扯了下來，扔到角落。
幾個醫務官著急忙慌地與他相向而來。
林潛深吸一口氣，用鄭楠的麻醉槍放倒了他們，隨後朝著生物二所的出口快速衝了過去——
第 85 章
門外, 月光清冷灑落，離他不過咫尺。
然而就在這時，出口處的閘門忽然滴了一聲，飛速落下。
警報聲中的廣播還在繼續——
“緊急封鎖所有出口！緊急封鎖所有出口！”
林潛心中一驚, 連忙加快速度衝了過去。
可惜, 他慢了一刻。
閘門在他麵前怦然落下。月光化為烏有。
林潛咬咬牙，一拳砸向了閘門。
閘門不知是用什麼特殊材料製成, 表麵出現一個深深的凹陷, 卻並沒有被摧毀。
林潛已經能聽到醫務官們四處搜尋的腳步聲, 離他越來越近。
不行……
醫務官的手上有喪屍麻醉槍，如果被發現, 他一定會被立刻放倒……
林潛來不及深思, 學著他們的樣子左右張望，好像在尋找些什麼, 緩緩走向無人之處。
此時，他穿著從鄭楠身上剝下來的衣服，乍看之下, 倒和那些緊急搜尋的醫務官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 他口袋裡傳來一陣震動。
是那枚白色通訊器。
林潛抿了抿唇, 按下了接聽。
安以真的一聲輕歎，從通訊器裡傳來：
“潛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尖刀不可能容得下你。現在, 你的同盟，隻有我了。”
林潛低聲說：
“對不起，安叔叔, 我答應過尖刀，要找回硬盤。”
安以真說：
“硬盤資料我們已經破譯過, 不再是什麼機密。你執意要，我就給他們。但是，你應該回來，潛潛。否則，璧清看到你這樣做，一定會失望透頂。”
林潛微微一僵。
良久，他抿唇，堅定地搖搖頭：
“不……媽媽如果還在，一定會支持我的做法。”
林潛記得，葉璧清直到喪屍化前的最後一刻，仍在努力保護著硬盤，想要留給後人更多羲和病毒的資料，期盼著末世早日結束……
她絕不想見到這些硬盤被生物二所占有和封鎖，用以製造已經被證明失敗的“新人類”……
“潛潛，回來……”
安以真仍在說話。
然而，他那越發模糊的聲音之間，翻起一陣極其刺耳的電流聲……林潛忍不住捂緊了耳朵。
下一秒，安以真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熟悉的低沉冰冷的聲音——
“林潛，現在去二樓最西側的逃生門。”
林潛緩緩瞪大眼：
“淩、淩哥？”
他低頭仔細看了看，確定自己手裡拿的是安以真的白色六邊形通訊器，而不是尖刀的那枚隊徽通訊器……
淩棄在另一邊低低嗯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林潛心臟撲通撲通跳動起來，臉上緩緩咧開一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賀十八的聲音也從裡麵傳來：
“動作快！你的通訊器裡有定位芯片，上樓之前就扔了它。”
“好！”林潛用力點頭，拉緊臉上的口罩。
他捏了捏通訊器，將它遠遠拋了出去，隨後反身向著樓梯跑去。
二樓最西側的逃生門……
林潛腦海裡的地圖，確實有這樣一扇不起眼的逃生門，但那裡似乎一直被雜物環繞封堵著……
果然。
林潛咬咬牙，將眼前堆積如山的雜物，扒拉在一旁，終於露出那扇隱蔽的逃生門。
他握了握拳，正想一拳砸開逃生門——
下一秒，逃生門在他麵前，像水一樣，緩緩融化開來，流到了地上。
常欣站在門外，收起異能，朝他咧嘴一笑：
“該回來了，林潛。”
林潛覺得眼眶有些溫熱。
他用力點頭，邁出逃生門。
清冷溫柔的月光灑落，林潛看到麵前那一片難以直視的暗影緩緩褪去，淩棄和尖刀的其他人，正站在銀色月光之下，唇角微勾，注視著他。
一如注視著幾天以前，還未成為喪屍王的那個林潛……
林潛沐浴在這月光之中，回頭看了一眼漆黑的逃生門，心撲通一下落了地。
他取出一直藏在懷裡的硬盤，咧開一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硬盤，我拿到了……”
淩棄目光在他的麵容停頓了一瞬，冷硬的神情，忽然便柔和下來。
他淡淡嗯了一聲，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硬盤，低下頭，對著手中的通訊器：
“人已經平安出來，可以動手了。”
林潛微微一怔。
下一秒，他身後的逃生門中，傳來一陣混亂的騷動。
不知何時，嗚嗚嗚的警報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周陽那渾厚粗獷的聲音：
“生物二所的人聽好了！你們之中有人偷走了東部基地的機密文件！全部放下武器，快快給我出來接受調查！”
林潛聞言，瞪大眼，咦了一聲。
“怎麼？”淩棄看向他。
林潛撓撓頭：
“怎麼會是周陽的聲音？”
淩棄說：
“他們的通訊，也是要通過基地的基站才能實現。我們也隨時有辦法進行乾擾。”
“原來如此……”林潛聽懂了。
難怪，剛才他和安以真通話的時候，對方的聲音會忽然被淩棄所取代。
淩棄唇角微微一勾，朝他伸出手：
“回去吧。”
銀白月光下，淩棄眸色冷極了，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眼下是幾日未能好好安眠的青黑。
林潛正想答應，卻忽然想到些什麼，神色黯然了一瞬。
淩棄蹙眉，定定望著林潛：
“怎麼了？”
林潛低下頭，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揚起臉，臉上是淩棄熟悉的，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嗯。”
淩棄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牙關不自覺微微咬緊，有些莫名的慌亂。
直到這一刻，看到林潛臉上那抹熟悉的笑容，他才完全放鬆下來，極輕地喟歎了一聲。
林潛耳尖微微一動，偏頭望向他：
“怎麼了？”
“沒有，”淩棄彆開眼，沒有直視少年晶亮的黑眸，冷聲說，“回來，就好。”
林潛抬手揉了揉眼睛。
剛才那一刻，他竟看到淩棄耳後掠過一抹極淡的紅暈。
*
以林潛帶回的硬盤為證據，淩棄命人快速徹查了整個生物二所，並將鄭楠等一些核心研究員暫時關押了起來，逐一盤問。
不過，混亂之中，他們並沒有找到安以真。
他似乎對此早有準備，帶著幾名研究員從暗道離開了生物二所，不知藏在了哪裡。
在這個節骨眼上，淩棄騰不出更多的人手專門搜尋安以真，隻能暫且作罷。
淩棄忙到淩晨，直到周陽他們終於離開，他終於能停下來喘口氣，靠在沙發上，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極輕的敲門聲。
“淩哥，你在嗎？”
林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淩棄原本略帶疲憊的神色，忽然一振。
他坐直了身體，輕咳一聲，片刻後，壓低嗓音，冷聲說：
“進來。”
少年走了進來，動作很輕，身形有些飄忽。
“我現在過來，會打擾到你休息嗎？”
他凝視著淩棄眼下淡淡的青黑，輕聲問。
淩棄梗著脖子，搖頭，嗤之以鼻：
“怎麼可能。”
“嗯。”
林潛緩緩咧開嘴，露出一抹燦爛而略帶僵硬的笑容。
淩棄說：
“硬盤他們還在讀取，生物二所的人隱藏了一些重要信息，但這些都是小問題。”
林潛嗯了一聲，從懷裡取出一張紙片，上麵歪歪扭扭畫了一張地圖模樣的東西。
“這是？”淩棄看著那上麵扭曲的線條。
“生物二所的地圖，這個地方，”林潛指了指上麵的一個小點，“有一台喪屍通訊器，安叔叔說，用它可以向喪屍發送指令，但目前他們還沒有完全能翻譯那些指令。”
淩棄掃了一眼，點點頭：“我讓他們查一查。”
林潛點點頭，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身軀前傾靠在茶幾，托腮看著淩棄。
月色下，那人眉頭微蹙，神情極冷地看著那張歪歪扭扭的地圖。淡藍月光，在他刀鑿般的側臉，留下棱角鋒利的陰影，好看極了。
林潛看得入了神。
良久，他低聲說：
“你知道嗎？差一點，我就真的完全加入安叔叔的新人類延續計劃。”
淩棄抬頭看林潛，神色一柔：
“你不會。”
林潛啞然。
良久，他嘴角上揚，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在那個時候，給我送來那本書。”
否則，他還要掙紮多久，又會陷入怎樣的泥沼……
淩棄歎了一聲：
“我隻想讓你輕鬆一點。”
“我也是這麼想的。”
林潛喃喃道。
淩棄勾唇，搖搖頭：
“我可輕鬆不了。很快，變異屍潮就會到達南部基地。”他的神色重新變得冷峻。
林潛低下頭，神情黯然了一瞬。
片刻後，他說：
“淩哥，你能過來，和我一起看看月亮嗎？”
淩棄看了林潛一眼，點點頭，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今晚空氣清朗，月色格外美麗，銀色月輝照耀著寂靜而喧囂的東部基地。
兩人就這麼並著肩坐著，許久。
“你……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林潛低聲說。
半天沒有回應。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林潛偏頭一看，淩棄居然就這麼靠在他身側睡著了。
林潛歪了歪頭，緩緩瞪大眼。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淩棄有多麼信任他。即使他曾經在摘下手銬的時候被裴聆楓引誘暴走，毀掉了大半個交易區；即使，他是喪屍王。
他無法理解這份信任。
因為……他甚至自己都無法信任自己。
林潛望著淩棄冰冷而透著淡淡疲憊的側臉，隻覺得淩棄身上那股強者之血的誘人氣息緩緩滲透他的鼻尖，讓他連帶著唾液也止不住地分泌。
林潛緩緩咽了口唾沫，微微張開嘴，一點一點靠近淩棄那搏動的頸動脈——
吸溜——
口水流了下來。
吸溜——
吸溜——
林潛努力吸著口水，良久，忍不住靠在淩棄肩頭，深深吸了一口那甜美誘人的氣息，輕輕在他頸間咬了一下。
吸溜——
權當解個饞。
吸溜——
不行，這樣更忍不住了。
林潛板著一張小臉，抿緊唇，站起身來。
他一邊吸溜著口水，一邊托著淩棄的身體，將他在沙發上放平，確保他不會從那裡滾落下來。
然後，將不知何時飄落在地的小紙片，重新塞回了淩棄手裡。
做完這一切，他蹲下身，湊在淩棄頸間，再次狠狠吸溜了一口口水。
隨後，他強迫自己站起身，走到窗前。
少年轉過身來，望著安然入睡的淩棄，唇角下意識地微微揚起，似要微笑。
不過瞬間，那笑意卻消失了，他的神情，帶上幾分黯然——
少年背對著月光，一躍而下。
沙發上的淩棄隱隱感覺到少年的一係列動作，以及他的離去。
他眼睫微微顫動著，卻因為太過疲憊，沒能立刻掙脫睡魔，清醒過來。
——次日清晨，他將醒來。
他將看到手中那張歪歪扭扭的地圖背麵，原來早已寫好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淩哥，我仍想守護東部基地，但我是喪屍王，不應該留在這裡。我仍想念爸爸媽媽，我去找他們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傷害其他人。請你一定放心。我喜歡你，我喜歡尖刀的大家……但，我是喪屍王……”
自從在交易區暴走失控那一日，在槍林彈雨中奪命奔跑、被異能者和巡邏員們圍追堵截……
那一刻起，林潛便已知道，他永遠都是個異類，再也無法回到人群之間。
做人類時，他不聰明，連親人的模樣也沒能記住。
做喪屍王時，他沒有率領屍群的野心，又不想成為新人類的繁殖機器，更不想被人們就此消滅，悲慘地死去……
從來，他不是個好的人類，也不是個好的喪屍王。
所以啊……
找回硬盤後，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便該離開了……
第 86 章
*
另一邊。
晨光染亮天際之時, 淩棄驟然睜開眼。
幾乎是在睜眼的一瞬間，他便察覺有什麼不對。
屋裡……太空了。
不該這麼空的。
昨夜入睡前，他明明仍和林潛坐在一起，並肩看皎潔的月色。
隻是那月光太柔太美, 身邊少年的存在, 又令他太過溫暖安心，他一時抵抗不住睡意, 竟就這樣沉沉睡去……
所以……林潛呢？
淩棄猛然坐起身來。
鋒利的目光, 掃過敞開的窗戶, 空蕩蕩的屋子，以及……手中那張林潛留下來的字條——
“淩哥, 我仍想守護東部基地, 但我是喪屍王，不應該留在這裡。我仍想念爸爸媽媽, 我去找他們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傷害其他人。請你一定放心。我喜歡你，我喜歡尖刀的大家……但, 我是喪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