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豎著四根纖白的手指,老神在在地提醒,“盧家四郎,盧鳳宜。”
“……哎?”薑鶴望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氣,聽到‘盧’這個姓氏,反射性地去看裴顯。
裴顯麵色如寒霜。
兩斤巨樽放回了食案上,砰的一聲清脆聲響。
趕在他發作之前,薑鸞已經放大了聲音,揚聲吩咐東宮親衛,“把人帶上來。”
東宮禁衛早就在場地外候命,扛著鼓鼓囊囊的黑布袋避過龍首原的熱鬨宴席,送進了禦帳中。薑鸞吩咐合攏了帳篷門簾。
黑布口袋當著禦前打開,露出裡麵狼狽的年輕麵孔。
“哎喲~!”這回是懿和公主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盧四郎被拘押了三四個月,久不見天日,白皙的皮膚更加顯得病態的蒼白。
蒙眼的黑布被撤去,他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深秋的日光下,被光線刺激的眼睛根本睜不開,眼淚不受控製流了滿臉,十幾年錦衣玉食供養出的驕縱傲慢早已不見蹤影,隻留下茫然無措的脆弱神情。
盧氏所有的嫡係子弟,自從六月裡就拘押在兵馬元帥府裡,裴顯始終不放給刑部和大理寺。
今天不知怎的被薑鸞弄到手裡一個,高處坐著的新帝薑鶴望有些不安,偷偷去瞄裴顯的神色。
裴顯早已放下了筷子,麵無表情地直身坐在長案後。
薑鸞裝作沒看見他。
當著禦帳裡聖人的麵,她掏出緙絲帕子,細白的指尖托起盧四郎的下巴,一下一下地擦去滿臉的淚水,露出乾乾淨淨的麵容。
盧四郎原本就是個相貌極出眾的少年郎。京城眾多的高門世家門第,單純以相貌論,盧四郎的相貌明豔張揚,不輸給謝五郎。
隻是他的性情過於招搖,說話又刻薄,多少影響了聲譽,在京城眾多才情出眾的郎君們不能彰顯拔群,出仕了兩三年,始終隻是個九品校書郎。
但薑鸞要的就是他這份不太好的名聲。
如果名聲太好,才名過高,在裴顯心裡掛上了號,成了必須斬草除根的心腹大患,她反倒撈不出人了。
“二兄。”她擦乾淨了盧四郎的臉,轉過去主位方向,讓目瞪口呆的薑鶴望看清楚了,鬆開手,乖巧地跪坐回兄長的膝邊,繼續扯著衣袖撒嬌,
“盧四郎長得好。公主府開府當日,阿鸞見了盧四郎一麵,從此就記掛在心裡了。”
“龍首原秋日宴在場的眾多郎君……”她抬手往帳篷門簾子外一指,
“阿鸞就算相中了人家,也得對方點頭,你情我願的才好。倒隻有這個盧四郎,已經獲罪下獄了,阿鸞想要他,隻需二兄點個頭就好。”
薑鶴望人已經傻了。
太過震驚,連斷斷續續的咳嗽都停下了。
過了許久,才驚醒般地劇烈咳嗽起來,邊咳邊說,“荒唐,咳咳……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薑鶴望抬手指向緊閉的帳篷門簾。
“龍首原外頭宴席候著的那些,都是正經勳貴世家出身的郎君,家世人品,重重篩選,給你備選駙馬的!”
“這個盧家的……”他指著禦案前長跪著,麵色蒼白的盧四郎,嫌棄道,
“已經是獲罪抄家的罪奴之身,隻等結案之後就要和他父兄一同推出去問斬,是個什麼東西!根底不乾淨的人,怎麼能放在身邊!”
薑鸞對二兄的反應早有準備,一點都不驚訝。
她用眼角餘光去瞄側邊裴顯的臉色,心裡分明是怒極了,表麵上卻顯出了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繃緊待發的姿勢也放鬆下來,繼續夾菜吃席,旁若無人地繼續喝起了酒。
這幅閒適姿態比當場發作更可怕,像是山雨欲來,不知何時就會狂風驟雨地發作。
禦案高處,薑鶴望在唉聲歎氣地勸。
“阿鸞喜歡長得好的郎君,這裡也有不少長得好的,剛才坐你身邊的那個謝家五郎就不錯嘛。要不然,阿兄做主,駙馬替你點了謝五郎?”
薑鸞撇嘴,“阿鸞隻說喜歡長得好的,誰急著選駙馬了。”
薑鶴望琢磨了一下話裡的意思,更震驚了,連連擺手,“不成,不成!你連駙馬都未選,才及笄的人,選什麼麵首!”
他的聲音有點大,側對麵坐著的裴顯喝酒的動作明顯頓了頓。
他放下酒杯,終於開口了。
“不可。”裴顯漠然道,“盧四郎身為盧氏嫡係,與父兄同罪。罪證確鑿,已經墮為死囚,不堪侍奉貴主。他的年歲超過十五,超過了沒入掖庭的年紀,想要淨身入宮為內侍也不成的。成年的罪臣之子,隻剩一條死路,殿下不必再盤算了。”
薑鸞才不和他那邊掰扯,隻對著二兄撒嬌說話。
“盧四郎長得好看,皮膚白皙,姿態驕縱。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想起了我宮裡養的點點。”
薑鶴望:“……”
裴顯:“……”
薑鸞從前還是漢陽公主的時候,在臨風殿裡蓄養了一隻名叫點點的貓兒,他們都知道的。
“我喜歡點點,一直想養隻差不多的。但尋來尋去,都找不到模樣性情都類似的貓兒。但盧四郎像啊。”
薑鸞抬手一指禦前的盧四郎,理直氣壯道,
“麒麟巷公主府開府當日,後院水榭外,我隔著紗簾見他第一麵,就想把他牽過來,和點點關在一處,做一對養。”
“……”
禦案後的薑鶴望被口水嗆住了,牽動了肺,劇烈地咳嗽起來。
裴顯坐在側邊,喝酒的動作早停了。他緩緩抬手,揉了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