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2 / 2)

但李相和他之間格外不同。

裴顯的腳步停下,側過身對著李相那邊,麵上看不出什麼外露情緒,微一頷首,

“李相有何高見。”

李相抬手邀他離席幾步,撫須微笑說明來意。

“剛才皇太女殿下的車駕過來龍首原,打了個岔子。如今宴席過半,我等之前商議到一半的事,還是要繼續商議出個結果來啊。”

裴顯不置可否。

之前李相找政事堂幾位重臣商議的,是要不要一起去聖人麵前勸諫,皇太女不能立駙馬之事。

“上一任的女君,同樣是高皇帝的嫡親妹妹。在高皇帝麵前發下毒誓,終身未嫁娶,未生子,立高皇帝年幼的皇長子為東宮太子,保我大聞朝國嗣綿延,百年不絕。”

李相眯著眼捋須,“後麵的事情,裴中書自然是知道的。東宮太子在女君的看護下安然長大,長到十歲時,太子出閣讀書,性穩重端肅,朝臣皆歎服,太子十五歲時提前加冠,女君退位為大長公主,皇位傳於太子,是為英宗皇帝。”

肅殺的山風卷起秋葉,呼啦啦兩人麵前,吹動了兩位政事堂重臣身上的顯赫紫袍。

裴顯麵無表情地背手站著。

“李相的意思是,因為八十年前的女君終生未嫁娶,未生子,如今的皇太女殿下也應該效仿前人,年紀輕輕十五六歲,一輩子不選駙馬,孤獨終老?”

他側過身,嘲諷地往熱鬨的宴席中間一指,

“但李相忘了,八十年前,高皇帝病重過世,臨終前才要求女君發下終生不嫁娶不生子的毒誓。如今聖人好好地高坐在宴席中央。聖人剛才還私下裡提了挑選駙馬的事。李相就算是未雨綢繆,也太早了吧!”

李相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確實早了些,也確實是未雨綢繆。剛才在禦帳裡見了小殿下,虎頭虎腦地,長得相當壯實啊。身子壯實,便能平安長大。小殿下十歲出閣讀書,其實十年時光倏忽而過,也不會太久。因此老朽才和裴中書商議商議。”

他臉上的笑容深了些,“誰人不知,裴中書和東宮雖說如今有了些小齟齬,畢竟是曾經認了親的,關係不同尋常。裴中書的意見,聖人也是格外著重的。老朽這才過來私下裡問問裴中書的想法。”

“裴某沒什麼想法。政事堂四人,崔中丞反對,王相還在斟酌。李相若是決議要勸諫,還請直接去聖人麵前。”

“嗬嗬嗬。”李相朗聲笑起來,“沒什麼想法,其實也代表了裴中書的想法了。”

他遞過來意味深長的一眼,“今日的秋日宴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老朽卻看裴中書似乎不大高興。是不是皇太女又對裴中書做了什麼——”

裴顯勾了勾唇,“多謝李相關懷。裴某正在喝酒賞景,並無什麼不高興。難得的大宴,席間熱鬨,回去喝酒?”

“嗬嗬,說得好。回去喝酒。”

各懷心思的兩人前後回去了席間。

即將分開入座時,裴顯停下腳步,嘴角噙著淡笑,問出一個極尖銳的問題,

“李相既然打算得如此長遠,小殿下如今才滿月,李相就未雨綢繆提起皇太女不選駙馬,終身不嫁娶、不生子,小殿下‘十歲出閣讀書‘的種種未來事——敢問李相,當初冊立皇太女時,為何不當著皇太女的麵提起?”

李相噎了一下。

新冊立的這位皇太女殿下,看著楚楚纖弱,脾氣可不像相貌看起來那麼軟,他當麵把人得罪了,不知道以後會遭受什麼迎頭巨浪。

“還在議的事。”李相掛起笑容,和煦地說,

“先不急讓皇太女殿下知道。裴中書不是也至今還沒有把皇太女‘半日讀書、半日觀政’的要求直接駁回東宮嗎。”

裴顯淡笑,“李相說得極好。”

被李相攔住打了個岔,再回熱鬨的酒席間,哪裡還能看得見盧四郎的人影。再仔細去看,東宮馬車似乎也少了一輛,肯定趁機送走了。

惹事的罪魁禍首倒是毫無內疚之心地坐回自己的食案處,周圍又圍攏了許多的少年郎君。

這回她身邊沒了謝瀾,喝多了幾杯酒,瓷白的肌膚透出隱約嫣紅,一雙烏黑眸子也朦朦朧朧的,裡頭隱約水波蕩漾,幾個剛出仕的少年郎君幾乎忘了矜持和身份,越湊越近,眼裡毫不掩飾少年人特有的羞澀//愛慕。

裴顯隻看了一眼,便轉過了視線。

但不知怎的,那極短暫的一眼瞥到的刺眼景象卻仿佛在心裡紮了根,他刻意地不去看,那個方向傳來的談笑聲卻時時刻刻地鑽入他的耳朵。

他坐回自己的席位,很快便有相熟的同僚過來敬酒。他被人攔住觥籌交錯了幾輪,越喝越煩悶,幾乎壓不住心底升騰的那股躁意。

倒真像是剛才李相所說的,一年一度的登高盛事,處處熱鬨的秋日大宴,隻有他一個不痛快。

他抬手擋住麵前同僚的敬酒,自顧自地喝了一杯,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放,起身離席。

“薛奪。”他沉聲喚道。

————

薑鸞心裡惦記著盧四郎。重新入宴沒有太久,就要告退,提前離席回京。

沒想到剛起身,還沒來得及去禦前跟二兄告退,居然被人堵住了。

薛奪帶人把退路堵死,帶著點歉疚說,“對不住殿下。我們督帥吩咐下來,請殿下再留片刻,督帥有些話想私下裡說。”

“沒什麼好說的。盧四郎我是不會還他的。”薑鸞有點不高興,“二兄都同意了,他倒攔著。裴中書有什麼話,彆對我說,直接找二兄說去。”

見薑鸞要發作,薛奪趕緊說了句,“我家督帥要說的事,和盧四郎無關,和殿下自己有關。”

嘴裡好說歹說,連哄帶求地請皇太女移步不遠處的半山涼亭。

“勞煩殿下過去。我家督帥就在涼亭裡等候。”

薑鸞知道他的意思。

這裡人多眼雜,她這個儲君去尋臣下說話不奇怪;如果臣下主動來找東宮說話,落人有心人眼裡,不知背地裡生出多少猜測。

她無可無不可地邁開步子。

身後窺視的眾多目光直到水青色的布幔帷帳後才消散了。

水青色的布幔,把半山的一座供休憩歇腳的涼亭圍住了一半。正對著龍首原宴席處的那一半被嚴嚴實實地圍了,對著山景的那一半沒有圍。

涼亭對著周圍環繞山色,秋意濃重,半山楓葉半山卷雲,有點意境。

裴顯側身坐在涼亭的朱紅欄杆上,曲起長腿,隨身佩劍被他隨意地擱在膝頭。

群山那邊的秋陽映照不到涼亭這邊,他矯健修長的身形隱藏在大片的陰影裡。

或許是今天席間喝得有點多,聽到薑鸞走近的腳步聲,他並不回頭,也未起身行禮。

視線盯著遠山紅葉,隻說了句,“彆急著跑。把話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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