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郎的笑容淡了幾分,略過話題不提,兩人對飲一杯,改而談起了朝堂中事。
美酒清談,賓主儘興。
午後日斜,謝瀾告辭離去。出門前感覺背後有窺探視線。
他駐足回身,廊柱後裙裾一閃而逝。霜枝色十二幅湘水長裙,依稀便是王家六娘今日在桃花澗下穿著裙裳。
謝瀾裝作未看見,出門登車。
家族謀臣在馬車上守著,遠遠地看得清楚,笑歎勸諫家主,“當日城外半山廟,一見檀郎誤終身。王家六娘拒了不下五家勳貴世家子的提親,為郎主守到今日。才貌雙全的佳人,家世亦是天作良配,郎主何至絕情如斯。”
謝瀾默然不應。
宴席上喝了不少酒,他掀開錦簾,讓山風進來。
今日逢十。
他吩咐馬車去城北竹枝巷。
他出仕那年,家族贈與他一處靠近皇城的兩進宅院,地方不大,勝在清靜雅致,後院有一處兩層竹樓。
京城夏日炎熱,許多人家建有納涼竹樓,登樓臨窗眺望,高處生風。
城北竹枝巷的這處小宅院,地勢絕佳,就在皇城腳下。登樓遠眺,可以遙望到朱紅宮門。
自從他偶爾發現,薑鸞每當逢十之日都會出宮,他便吩咐家仆把竹樓建高三尺,對外隻說不堪京城暑熱,高處可乘風。
每當逢十,薑鸞車駕出宮時,他在竹枝巷的竹樓高處臨窗眺望。
目送著形製簡樸的車駕從宮門駛出,混入京城車水馬龍的長街,有時會先去城西的京兆府衙門查看,有時會去各處京中勳貴重臣的家宅探望,有時直奔城東的兵馬元帥府而去。
推開竹樓東側的窗牖,可以遙看到城東兵馬元帥府輪廓。
每到逢十夜裡,後院燈火亮起。
薑鸞性情跳脫,時常興之所至,半夜起身夜遊。兵馬元帥府裡備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每十日一換,專供她夜裡興起賞玩。
今夜天邊有彎月。
謝氏家族有私釀。竹樓備有玉杯。
謝瀾手執玉杯,推開東邊窗牖。淺淡月色映照不到東邊,他在濃黑夜色裡扶欄淺酌。
今晚兵馬元帥府的後院裡備的似乎是兔兒燈。
燈籠擺放得不規整,在夜色下遠遠望過去,宛如東一隻、西一隻的小玉兔兒。
起先隻零星點亮了十來盞,不斷地調整擺放位置。
初更過後,數百隻兔兒燈次第點亮。星星點點的燈光從後院花園一直亮到了前院書房。
謝瀾知道,薑鸞到了。
他放下竹簾,關閉窗牖,將滿眼的兔兒燈阻隔在外,起身走到長案邊,玉杯裡倒滿酒。
走近西麵打開的竹窗邊,對著夜色裡下鑰關閉的巍峨宮門,舉杯繼續淺酌。
人生漫漫,道阻且長。或許終有一日,他會放下心底縈繞牽掛,從此坦然前行,在她麵前做個純粹良臣。
但不是今日,也不是明日。
再等等。
彎月升上天頂,淺淡盈光映照入室內,謝瀾在月下鋪開素紙,挽袖揮毫。
借著七分醉意寫下的,亦是中正清厚的隸書。
“一步遲,步步遲。”
“一步錯,步步錯。”
“軟紅十丈,人生八苦。”
“此身憾,求不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