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個被賦予無限幻想與浪漫的季節。
少年人的盛夏總是充斥著呼嘯而過的清風、倉促且短暫的回眸、三分朝陽,七分月色,還有某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人。
然而對於此時此刻的江月年來說,夏天裡最為深刻的記憶,莫過於班主任那顆晃來晃去的鋥亮大光頭。
現在是文理分科後第一學期的第一天,她和同桌裴央央傳閱言情被當場抓包,不得不來班主任辦公室裡喝茶。
屬於少女的春心萌動剛冒出一點點細嫩枝椏,就被七級狂風摧殘得連墳頭都找不到。
“你們兩個膽子夠大啊。”
李南城恨鐵不成鋼地深吸一口氣,把桌上的清茶一飲而儘。今天剛剛文理分科,他正躊躇滿誌地要把班裡學生全認清楚,沒想到就以這種極度不友好的方式認識了其中兩個——
學校不允許帶進教室,那個叫裴央央的學生居然自給自足,寫了半個筆記本的言情,還在上晚自習時把它分享給同桌的江月年。
“你你你,裴央央,是物理卷子太少,還是化學作業不夠多,居然讓你一個理科生寫了半個本子的?還有你,江月年!明明是以年級第二的成績考進這個班,結果不好好聽課,陪她一起看這種……”
李南城氣得耳根子通紅,斟酌了好幾秒鐘,才憤憤然從嘴裡擠出七個字,“少兒不宜的東西!”
少兒不宜的東西。
裴央央沒忍住笑聲,試圖用咳嗽掩蓋自己忍俊不禁的事實。
一旁的江月年乖乖點頭,圓溜溜的杏眼裡一片清明澄澈,她不笑也不窘迫,聲音清清泠泠地應了聲:“抱歉,老師。其實那篇我也有參與,我們倆在故事接龍。”
還挺誠實。
李南城被哽得說不出話,一想到她們在本子裡寫下的東西,就不自覺腦袋發熱。
“哎,彆為難人家小姑娘嘛。”
班裡的語文老師林娉婷圍觀了好一陣子,難得發一回善心:“你已經訓了整整半個鐘頭,舌頭也得累了。”
李南城氣得厲害,當然不願意把此事作罷。林娉婷聽這人繼續氣呼呼地講,也就沒再勸說,而是帶了幾分好奇地拿起辦公桌上裴央央的筆記本。
封麵被輕輕翻開,入眼便是龍飛鳳舞的字跡:
【十多年的默默守護,最終換來他與另一個女人的海誓山盟。麻藥打進她的身體,在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淚從眼底無聲滑落——】
再往下看,白紙黑字再直白不過地寫著:【李南城,你好狠的心!】
腦補了一下李南城本尊那顆鋥亮發光的大禿頭,她一個沒忍住,差點把滿嘴綠茶全噴出去。居然拿自個兒班主任當男主角,這幫小孩會玩啊。
再往下看,字跡陡然變成了清秀漂亮的正楷,這字體纖細卻有力,帶了股力透紙背的銳氣,應該出自江月年之手:
【再相見,是在家庭聚會上。她盛裝出席,他西裝筆挺,父親殷勤向他們介紹彼此,李南城冷嗤一聲:“這相親對象,實在難以入眼。”
父親搖頭失笑:“相親對象?NoNoNo!兒子,這是你的新媽媽。”
她勾起嘴角,依偎在中年人身旁:“親愛的,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嗎?”】
哈哈哈哈這是什麼魔鬼劇情的小媽文學,刺激刺激。她越看越樂,視線來回蹦蹦跳跳,等不經意間觸到下一句話,當即臉色通紅地僵在原地。
【宴會過後,男人目光深沉地將她按在牆角:“林娉婷,我該拿你怎麼辦?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愛你很久。”
她說:“兒子,媽媽對你母愛如山。”】
笑意被中途折斷了。
原來這是部李南城和她相愛相殺的狗血劇,大概是因為年級裡經常傳他們倆的緋聞。
她和李南城的緋聞已經這麼人儘皆知了嗎?
“退一萬步來講,你們寫就寫吧,主人公的名字為什麼非得——”
李南城還在訓話,左手下意識去拿那個淺藍色封皮的筆記本,在一陣摸索毫無收獲後,有些疑惑地扭過頭去。
正好對上林娉婷躲閃不定的眼睛,還有臉上若有似無的緋紅色澤。
“你怎麼看了這個!這是,是學生胡編亂造的東西,你千萬彆往心裡去。”
男人解釋得慌張不堪,連帶著寸草不生的光頭也染上淡淡粉色:“她們就是瞎胡鬨,我對你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不對,也不是完全沒那個意思,我其實一直……”
他越描越黑,語無倫次,最後乾脆支支吾吾不說話。走廊裡有人吹著口哨走過,在悠揚樂聲和滿屋子月色裡,兩個讓全年級學生聞風喪膽的人民教師四目相對,雙雙紅了耳根。
哦豁。
江月年心下了然,輕咳一聲:“老師,我們可以走了嗎?”
林娉婷雙手捂臉,李南城躬身匍匐在桌麵上,有氣無力地朝她們比了個再見的手勢。
夏天,一個被賦予無限幻想與浪漫的季節。
辦公室裡的滿屋曖昧在仲夏夜緩緩溢出,而身為電燈泡的江月年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澀夜風冷得渾身發抖,像條無依無靠的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