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變故有驚無險地過去,秦宴和幾個受傷的女孩子被一並送去醫院。江月年本打算以朋友的身份跟去照顧他們,卻在腦海裡猝不及防地接到阿統木的指令。
【高能提醒,薑池他爸被逮捕了。】
在發布任務時,它的聲線從來都淡然得毫無波動,是真正意義上的機械音,此時此刻卻帶了點看熱鬨般的玩笑意味,慵慵懶懶地告訴她:【薑池這會兒應該已經逃出了福利院,一個人待在河邊。成敗就此一舉,看你能不能把他帶回家了。】
江月年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根據阿統木之前的說法,薑池那個討人厭的人渣老爸除了把親兒子當成搖錢樹,還在背地裡參與著不可告人的黑色交易。
這次他被警方當場抓獲後,薑池本應該被福利院收容,但遭到多年虐待與囚禁的少年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源源不絕的惡意裡,早就對所有人類深惡痛絕,不願意付諸信任。
也因此,當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將他帶出那間暗無天日的小屋後,薑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離,孑然一身流浪在河道裡——
然而事與願違,無數覬覦鮫人的人類對他展開大肆追捕,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將不得不生活在無止境的欺辱、逃亡與孤單之中。
那一段艱苦又倍受屈辱的夾縫生存,是日後薑池黑化的重要原因。要想讓他不至於變得太瘋,江月年必須儘可能快地將其接回家裡。
但這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在前往阿統木指名的河灘時,江月年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薑池的性格陰晴不定、孤僻陰鷙,叫她怎麼也捉摸不透,加上他心裡對所有人類都懷有很深的敵意,連福利院都不願意待上哪怕一秒,要想讓他乖乖跟自己回家……
果然很難吧!
不行不行,不能這樣消極。
她很認真地繼續想,自己從好早之前就想幫幫那孩子,每次見到他渾身是傷又強撐著的模樣,心裡都難受得厲害。現在終於有了機會,不管怎樣都必須得好好把握,一舉把薑池帶回家。
【你要對自己有點信心。】
阿統木被她逗樂了,慢悠悠地說:【好歹跟他見了好幾次麵,說不定那小變態
就對你很有好感呢。】
他能對她有什麼好感嘛。
江月年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與薑池相處時的經曆,第一次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緊接著是目睹他求偶期時失態的模樣、不由分說地摸他尾巴、最後還見到了薑池不著片縷的雙腿。
……果然不管怎麼想都很奇怪,希望薑池沒把她當成奇奇怪怪的癡漢。
江月年在滿心忐忑裡來到了阿統木指定的河道旁。這裡臨近郊區邊緣,地處偏僻、荒無人煙,她環視一周也沒見到薑池的影子,等靠近河邊時,才終於在小小的拱橋之下看見一抹身影。
這條河並不深,兩邊最淺的地方,水位剛好能沒過腳踝。薑池穿了件有些大的白襯衫,衣擺遮住小半尾巴,他背靠著拱橋橋墩坐在那裡,因為低垂著腦袋,看不清神情。
尾巴仍然是鮮血淋漓的模樣,伸進河水中時,暈開一片淺淺的紅。
江月年平複好心情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薑池?”
按照正常的邏輯來看,她是不應該知道薑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於是頓了頓,又佯裝出困惑與驚訝的模樣接著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見她的聲音,薑池在短暫的遲疑後抬起腦袋。
細碎額發遮掩住少年陰鷙的眉眼,黯淡瞳孔中暗潮洶湧,藏匿著令人膽寒的侵略與殺機。拱橋為他遮擋住全部陽光,陰影像一塊漆黑的布,霸道地將他全部籠罩。
當薑池一言不發坐在那裡,仿佛一個吞噬光亮的黑洞,幽深得叫人害怕。他靜靜審視了不遠處的人類女孩許久,眼底的警惕更深:“你來做什麼?”
“我來河邊散步啊。”
他的敵意顯而易見,江月年卻並未露出膽怯或猶豫的情緒,反而又上前一步,離他更近一些:“你從那間房子裡逃出來啦?”
薑池不想浪費時間對她詳細解釋這其中的曲曲折折,隻冷著臉,從嗓子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嗯”。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江月年是由衷為他感到高興,因此毫不掩飾地彎起眼睛笑了笑。她每句話都在心裡經過了細細斟酌,開口時輕輕踏入小河,蹲在鮫人少年跟前:“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薑池麵無表情地彆開視線,沒有做出回應。
這樣的反應,答案基本就是“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也沒有能去的地方”了。
“那個,”她停頓一秒,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輕聲說,“我家還有空餘的房間,如果不介意的話——”
她話沒說完,就見到薑池冷冷抬眸,從嘴角扯出一個不帶感□□彩的笑。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大發慈悲讓我我住在你家?”
他徑直打斷江月年的話,尾鰭在水中微微一動,掀起細弱的水聲,與之相比起來,薑池本人的語調要生硬許多:“為了感謝你,我是不是應該感恩戴德地道謝,然後把眼淚當作謝禮?”
江月年愣了愣。
隨即很快反應過來,薑池會錯了她的意思。
他從小生活在父親與其他人的剝削裡,理所當然地認為,其他人之所以會對自己好,隻是貪圖鮫人能為他們帶來的財富。
因而此時此刻聽見江月年的提議,便也覺得她的目的僅僅是得到鮫珠與鱗片。
他自始至終都不信任人類,她早就有了思想準備。
“不是的。我不要什麼報答,隻是想幫你——”
她的話還是沒說完。
薑池打斷彆人說話的習慣真是很糟糕。
尾巴在水中掀起雪白的浪,薑池神情陰戾地欺身而上,把江月年抵在橋柱上。
而他的右手,恰好扼在她脖子中央。
“幫我?”
他雖然在笑,眼睛裡卻冷漠得不含絲毫溫度。湛藍色瞳孔在陰影下變得深邃且黯淡,讓人想起深海之中殺氣洶湧的漩渦,能把一切都吞噬其中。薑池的聲音有些沙啞:“何必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幫我還是幫你自己,你心裡不是很清楚麼?”
他的手冷得過分,像一塊涼颼颼的鐵,雖然力道並不大,卻還是讓江月年後背發涼,微微戰栗。
薑池身上帶了股淡淡的河水氣息和血腥氣,如今低著頭凝視她的眼睛,如同一隻伺機而發、傷痕累累的野獸。
江月年聽見他繼續說:“之前不動你,隻是因為那些煩人的鎖鏈。現在我隻需要動動手指就能殺了你,即便這樣,你也想要……幫我嗎?”
最後那三個字被他念得低沉又緩慢,用淡漠的語氣說出來,平添許多嘲弄的意味。
薑池停頓片刻,把手從她
脖子上鬆開,懶洋洋地挑眉:“我不可能給你任何東西,沒必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你走吧。”
近在咫尺的女孩微微愣住。
薑池本以為她會害怕得哭出來,或是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可江月年並沒有。
她居然很認真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輕扯住他襯衫的一角:“不是這樣的。”
江月年的目光很清澈。
清澈得讓他覺得,自己才是無理取鬨又心存不軌的那一方。
“那些人一定對你說了許多過分的話,你要明白,事實完全不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