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婦(2 / 2)

少年將骰盅輕輕放置在賭桌上,信手打開,隻見骰盅裡頭正是鮮紅的五個一模一樣的數字一。

金四錢不由拊掌大笑道:“九郎果然是少年出英才。”

陸承好幾年沒有當麵被人誇過是“少年英才”了。不想再次聽到,竟然是從金玉坊的大當家,這隻知吃喝嫖賭的金四錢口中。

他八風不動地笑了笑,目光卻暗含驕矜,冷冷淡淡地。

金四錢對少年一直存著好奇,也對他們陸家的父子關係隱約有些猜測——這堂堂陸家解元的公子,到底為什麼小小年紀就混跡賭坊,還一手手眼通天的賭術?

而且這兩年,少年在他手上賺的銀子足足可在西安府買幾處頂好的大宅子了,這些錢都去了哪裡?

自然,金四錢不會傻不愣登地直接問。

他於是旁敲側擊地笑說:“不是聽說今日是你爹娶親嘛,怎地九郎還有空到我這兒來?”

陸承麵無表情地說:“他娶親,跟我有什麼乾係。”

金四錢慢悠悠地說:“你當不當回事不要緊,可你爹是怎麼想的,你打聽過沒有?”

陸承聽他一副好像知曉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的模樣,不由擰眉,卻見金四錢怡然自得地笑了笑,擺明在故意賣關子。

陸承這人出身簪纓世家,雖然流落賭坊,多少還是有些桀驁清高。

見金四錢不再講話,他也不主動問。

兩旁侍立的婢女乖巧上前,先是將桌子上散落的骰盅收走,後又有人陸續端上瓜果點心,以及用以煮茶的茶盞器具。

其中一個衣著有些暴露的侍女,大膽地趁剝葡萄的間隙,一手輕輕撩上了少年健碩的大腿。

陸承神色不變,單手毫不猶豫地將一盞滾燙的茶水潑到了她的衣裙上,他口吻冰涼:“怎麼伺候的?滾下去。”

婢女又是痛又是赧地福身賠禮。

還是金四錢打圓場道:“九郎不喜歡人貼身服侍,你這丫頭,當心粗手粗腳地驚了我的貴客。”

被主家和客人接連訓斥,婢女不由羞得滿麵通紅,急忙退下。

陸承長得俊美無儔,身高七尺有餘,卻好像還是個不解風情的純情小少年,金四錢冷眼旁觀,隻覺得有趣極了。

他老神在在地說:“九郎今年有十三了吧。”

曹道梁接嘴道:“是啊,九哥十三,我十六。大當家不是早就曉得嗎?”

金四錢倒老早習慣了曹道梁對小他三歲的少年一口一聲“九哥”,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倆是誰聽誰的話。

金四錢笑笑,說:“九郎的家中安排人伺候了沒?”

這句“安排人伺候”當然並非簡單的伺候,含有通房瀉火的隱喻。這話曹道梁不好代為回答,陸承扯了扯嘴角,淡淡問:“大當家關心這個做什麼?”

金四錢哂笑聲:“難怪。”

“九郎啊,”金四錢慢悠悠道,“回家好好打聽一下你的繼母吧。”

他似真似假地說:“那可不是個單純的小丫頭。”

曹道梁早就想在此事兒上好好勸勸陸承了,現在有金四錢的話作筏子,便立即接嘴說:“金當家說得對!”

“明年是當今天子即位之後開的頭一屆恩科,以你爹的才學,他必定高中。新婦這時候嫁進來,擺明了是來享清福,要當官家太太的。”曹道梁道,“九哥,你這繼母隻怕是滿身的心眼子。”

“我這麼大一個前車之鑒擺在你前麵,你可一定要當心啊。”

見他們倆都死死盯著自己,陸承隻好抬起眼皮說:“我也打聽過,我那小娘納吉的時候才剛及笄。”

“十五歲的娃娃,能有什麼心眼?”陸承神色淡漠地說。

他雖自個才十三歲,但評析起十五歲的女孩兒來,儼然一副大人口吻。

金四錢“嗬”了一聲。

他終於對陸承揮手,說:“附耳過來。”

曹道梁也想湊過去聽,被金四錢一顆葡萄砸中了鼻梁,曹道梁隻好揉揉山根,識相地縮到了旁邊去。

“你以為你爹那繼室是什麼身份?”金四錢瞥一眼少年稚嫩無知的臉,看熱鬨不嫌事兒大地道,“老實告訴你,她根本不是紀夫人所出,不過是紀老頭和揚州瘦馬生的女兒,僥幸在紀夫人名下養大。”

金四錢嘲道:“什麼叫‘瘦馬’,九郎見識過嗎?”

瘦馬……

陸承的薄唇微微抿起,他冷冷問:“當真?”

金四錢嗬嗬一笑,拍了拍陸承的肩膀,不說話。

陸承於是明白,這消息保真。

也是,他金四錢經營賭坊,賭坊裡的人魚龍混雜,什麼隱秘的私事挖不出來。何況紀家人多口雜,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一個商戶和揚州瘦馬所生的女兒,居然也能正大光明地在陸家登堂入室,還妄圖霸占“他娘”的名頭。

陸承的目光清清涼涼,偏又透著股少年意氣,瞧著氣勢格外懾人。

曹道梁輕輕地拉了下陸承的衣袖,他沒聽到二人剛才的談話,但直覺出陸承生氣了,他小心地問:“咱們今晚還回嗎?”

“不回。”陸承字正腔圓地道,“勞煩金當家留我借宿一宿,我明日申時再回府。”

申時再回去,這是要明目張膽地錯過拜見繼母,以及給繼母敬茶的時辰了,大大的不敬啊!

曹道梁卻很高興,認為九哥這是終於開竅了。

曹道梁遂高興地應了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