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稀罕(2 / 2)

陸紈笑一笑,適時地插話進來,聲調古樸溫潤:“既為骨肉兄弟,理當親密無間才對。明德兄若過於介懷,日後我們還如何相處?”

一句“骨肉兄弟”,紀明德心裡聽著著實妥帖。

他原本怕妹妹高嫁了以後會吃虧,但今日交往下來,他對麵前的父子倆都稀罕到不行。

——老的除了年長點兒外,幾乎沒有其餘缺點,滿腹詩書不說,還難得地溫潤端華。小的雖然桀驁不馴,但長相不凡,淵渟嶽峙,最為可貴的是一片赤子之心。

嗐,和這樣的人做親戚,哪能不令人稀罕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紀明德要還是太嚴肅,可就真的不把人當兄弟了。

他豪邁地說:“好吧!那我就不多言謝了。既然都是家人,臨走的時候,我給你們帶上幾串荔枝,這總行吧?”

荔枝。

陸承想到馬車裡被他拒絕過的那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陸紈也欣然地笑了笑,和氣道:“如此,那我不再推脫,多謝明德兄。”

紀明德“噯”幾聲,大方地揮揮手,示意咱們一家人,何必客氣。

-

紀明德前去賠禮的時候,紀明意也回了母親葛氏的院子中。

短短功夫,葛氏已經將府上裡裡外外地收拾了遍。

她先是派人去陳姨娘和宋姨娘房裡,將撇下陸承的紀明學、紀明信二人厲聲申斥一通,並下達了嚴厲的懲處。

待紀春田回來之後,她又指著紀春田的鼻子,將紀春田好生罵了頓,說他回門之日居然能想出請姑爺去看戲的餿主意,簡直是被單布洗腦袋——荒唐透項!

葛氏出自古老的晉商世家,紀春田當年能夠發家,多少仰仗了妻子家的人脈,所以葛氏在府中向來說一不二,地位很高。

紀春田挨了罵也不敢回嘴,隻是站得筆直,呐呐地摳著腦袋。等葛氏終於出完了氣,紀老爺才灰溜溜地從葛氏房中出來,悄悄去了陳姨娘的院子裡頭。

紀明意過來的時候,正好瞅見了便宜爹遠走的背影。

她眉頭一皺,辨認出這方向是陳姨娘的院子,進屋見葛氏的時候,她便留了個心眼,先草草打聽了一下他們二人適才都談了些什麼。

女兒大了,嫁人了,多少也要學著點兒管家的事宜,不能一味地好脾氣,免得日後被人給欺壓到頭上去。

因而葛氏沒有瞞她,一五一十全都對紀明意說了。

紀明意眉目肅然,推心置腹道:“娘,女兒心裡總覺得今日府上這一出出的事情,隻怕並不簡單。”

葛氏斂了神色望向她。

紀明意壓低聲音說:“您知道嗎,陸九郎居然曉得我親生母親的身份。”

紀明意打小就被抱在葛氏膝下,早就改為堂堂正正的嫡出之女了。

葛氏雖然沒有刻意抹殺過她母親蕭氏存在的痕跡,但是府上伺候的人猴精,見葛氏和紀明意母女間的情誼深厚,沒哪個沒眼色的東西會多嘴地去提。

所以不是紀家的經年老仆,還真不會知道蕭氏這個人。

且在紀明意剛剛出嫁的這個關頭,她生身母親的身份若被人給扒出來,隻怕外頭會鋪滿不利於她的風言風語。

她本就是商賈之女,身份已經夠低了,再來個瘦馬的親娘,豈不是讓娶了她的陸紈也一道遭人恥笑嗎?

曉得這件事情的厲害性,葛氏不由神色肅穆地問:“他怎麼會知道?他拿此事要挾你了?”

葛氏這個人,好處是極其護短,壞處也是極其護短。

紀明意不由笑說:“您多心了。不過是閒聊時,他隨口提到一句,什麼要挾不要挾的。”

“您放心,九郎這個孩子雖然脾性乖張,倒不是個困於世俗短見的人。”紀明意這說得倒不全是客氣之言,也摻和了些許真心進去。

平心而論,紀明意其實很欣賞陸承這種愛憎分明的個性。在世人眼中,他或許離經叛道,但紀明意認為跟矯揉做作比起來,更難的是一份赤誠。

紀明意溫和地解釋道,“他曉得我的母親以後,並未為難我。隻是我覺得蹊蹺,所以才拿來和您說。”

葛氏對紀家的後宅掌控度可謂非常嚴實。

紀春田雖然有好幾房小妾,但是管家的大權始終握在葛氏手上,自她的兒媳婦進門之後,她也酌情露了點兒出來給江氏和竇氏。

總之,絕沒有姨娘們沾手的可能。

那麼消息是如何走漏,還這麼巧傳到了陸承耳朵裡?

郎君又知不知道?

紀明意委婉地看了眼葛氏。

葛氏讀懂了她目光裡的意思,坦白說:“我沒有隱瞞過姑爺。”

“他畢竟是要與你共度一生的人,”葛氏淺笑說,“若在此事上都不能接受,我也不願我的兒平白嫁過去受委屈。”

紀明意心中一鬆,半嬌半嗔地道:“娘親疼我。”

葛氏輕笑著刮了刮她清秀的鼻梁。

刮完後,她的眸色略有寒意,口中道:“你說得對。”

“府上今日出的事都不簡單。”

不管是瀾哥兒的阿雪被人故意綁在橋洞底下,還是紀明意的生母身份泄露,這些事情肯定都乃人為,而且此人居心不良。

葛氏道:“看來我是前陣子忙你的婚事忙昏了頭,得抽出手來好好整頓府中的人心了。”

“您不急。”這十幾年來,紀明意看在眼裡,還是很信任母親的手段的,無論是在經商上還是後宅上,葛氏都四平八穩,手段老成。

幾個姨娘和庶兄弟翻不了天,紀明意敢大言不慚地說一句。

她笑一笑,上前給葛氏捏了捏肩膀,嬌柔地討好道:“娘能讓林媽媽跟我一道去陸家嗎?”

葛氏睨她眼,嘴上啐道:“鬼丫頭,還惦記起你娘的人了。”

林媽媽是葛氏身邊的一個老嬤嬤,辦事周祥又穩妥,而且是葛氏的娘家人,精於算賬一類的細活。

紀明意說:“我身邊都是嫩嫩的生瓜蛋子怎麼行呢,不是也丟娘的臉嘛。”

太平和榮安兩個大丫頭,頭次被人說成是生瓜蛋子,不由都咬著嘴唇,頗為委屈不忿。

葛氏虛指了指她,放緩了神色道:“我本也打算今天讓林媽媽跟你過去,至少先教你上手了鋪子再回來。你既然開口要人,那以後便讓她跟著你吧,你成了親,身邊也不能都是小丫頭伺候。”

小丫頭不懂房中事,守夜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

葛氏為女兒想得細致。

紀明意卻暗地裡吐了吐舌頭——糟糕,忘了這茬,太平榮安這種小丫頭好哄,可萬一給林媽媽察覺出自己還沒跟郎君洞房怎麼辦?

她心中百轉千回,但到底不願意放過難得的人才,於是依舊高興地說:“謝謝娘!”

紀明意親昵地在葛氏頸邊蹭了蹭,葛氏拍拍她的頭,姿態無不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