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定睛看了這個義子片刻,欲言又止。
謝驪知道他想說什麼。袁彬雖掌著聲名狼藉的錦衣衛,卻是個正直之人,素來不愛這些夾帶私貨篡改事實的做法。譬如說山東那鎮守太監確與紫芝觀有來往,但若說他請紫芝觀道人做法事為皇帝祈福乃是彆有用心,這便是惡意揣測無中生有了。
此等做法,袁彬是不願的。但若隻以失察上報,則此鎮守太監便會安然無恙,連帶著攀附他的一乾屍位素餐之徒也能逃脫。謝驪在當地一番努力,隻待他走後便如風吹水麵,雖當時能泛起幾圈漣漪,但隻消風過,便又會恢複成原先的一潭死水,甚至或許還會變本加厲,更為糜爛……
“罷了。”袁彬到底還是默許了謝驪的做法,“我自會將文書呈上皇爺眼前。”這類文書若走正規渠道上呈,多半也就到閣老們那邊便到頭了——內閣裡彆人不說,萬閣老便不會“勞動陛下在這些小事上費心”。但若以白蓮教事,由錦衣衛直接上呈,皇帝是必要親自過問的。
雖說是答應了,袁彬還是忍不住歎息道:“此等羅織之法非為正道,於你自身修行亦無好處,還是修身正心方為上策。”
謝驪低頭答道:“兒子知道了。”
袁彬也知道這是無奈之舉,隻提了一句便不再說,轉而問道:“聽說此事還有萬家子被卷入了?”
“兒子正要回報。”謝驪小心地自懷中摸出一個木筒,麵色比剛才還要嚴肅,“此事絕非普通白蓮教徒裝神弄鬼之舉,現場祭壇香灰之中,兒子發現了這個。”
這個木筒看起來平平無奇,外形都不那麼直溜,就像是隨便截了一段樹枝掏出來的,甚至還保留著一個癭瘤樣的凸起,唯獨是表麵極為光滑,像是被無數次撫摸過,都有了一層包漿。
袁彬看見這個木筒,臉色也頓時嚴肅起來:“難道又是一頁?”這可是錦衣衛專用的收納靈器,以千年桃木主枝截取製成,可隔絕內外,鎮壓邪肆,普通的邪物,甚至還沒資格讓謝驪使用這桃木筒呢。
謝驪打開桃木筒,果然從裡頭取出一張紙來。這紙也就是普通書頁大小,顏色微黃,卻不是什麼生宣熟絹,而是刮碾得極薄的皮革,隻不曉得是什麼動物的皮。
這皮紙表麵大半都被煙火熏得發黑,隻有少數地方還能看清楚上頭的篆字。袁彬對著光仔細看了看,分辨出幾個:“十日……女醜?”
謝驪應聲道:“《海外西經》曰,女醜之屍,生而十日炙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麵,十日居上,女醜居山之上。《大荒西經》又曰,有人衣青,以袂蔽麵,名曰女醜之屍。兒子所見,祭壇之上的女子衣青,而法陣為九日之像,以九男注陽,再加天上一日,即為十日。”
“曝巫……”袁彬眉頭緊皺,“竟是以此法召魅!”這可比什麼挖出屍體來製作旱魃更為嚴重!
“他們可召到了?”袁彬握緊那張紙,“那女子如何?”
天上之物,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召喚而來,在《論衡》與《左傳》當中就有過記載,曾有多次“暴巫”之舉。這些儀式對外都說是因天旱而舉行,為的是求雨;但事實上,在乾旱之時召喚女魃,才是最好的機會。隻不過,尚未見有成功的記錄。
紫芝觀的法事,在規模上自不能與古代君主所舉行的儀式相比,但他們手裡握有《山海經》的真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範家小姐確係無恙。”謝驪將一路上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才道,“當時儀式頗為古怪,似成非成,兒子頗疑心,倘若真有降神,怕不是降到了萬家子身上?”雖然說“女”魃降到一個男子身上實在有違常理,但萬瑢又實在是顯示了許多異樣之處,比如說能與妖化的人麵蜈蚣戰鬥,又比如說前所未見的畫技。
“你可能確定?”袁彬聽著謝驪的講述,臉色漸漸由嚴肅而肅殺,“他若入京,貴妃必定能說動皇爺,讓他入宮為太子伴讀——安能使此等妖物居於太子身邊!”
對袁彬來說,在他心目之中皇帝與太子是排第一位的,若真要比較,那還是太子更為重要。若是萬瑢入京隻為借萬貴妃謀求富貴那倒罷了,但真要將他安插到太子身邊,那卻是萬萬不可的。
關於這件事,連謝驪都無法完全確定:“雖有古怪,但……除行事異於從前,日常倒也並未見有甚特殊之處……”彆以為他這一路上對萬瑢不假辭色,就是不理不睬。事實上他一直在觀察,除了用自己的能力,也用自己的眼睛。
但看來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