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驪凝視著他,沒有立即說話。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究竟在哪裡呢?
沈瑢去文淵閣的事他已經知道了,甚至與繼曉說的那些話都已然有人向他一一轉述。繼曉此人裝神弄鬼,以所謂的禪音幸進,以圖榮華富貴。就是他所謂的從《舊唐書》中尋找什麼驅邪之法,也都是托辭而已。前幾日他已以此為由,讓成化帝下令廣東那邊進獻龍腦香,勞民傷財,倒是給那邊的鎮守太監和某些官員多了搜刮的理由。
然而沈瑢又為的是什麼?若說是為讀書那也太假,他如今連文華殿上的功課都跟不上,哪裡還有餘力博覽群書?且他向看守的內監開口便要《山海經》,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裝傻?這與他向萬貴妃提起那枚真品陽燧器,可是有些關聯?
他究竟是當真被天女之力附身,從而欲研究妖術增進自身修為?還是真如他自己所說,是要破除妖術?
“小公子這些——”謝驪略斟酌了一下,“這些妙技都是從何而知?”
“也是偶然發現的。”沈瑢睜眼說瞎話,“我原在鄉下守墓無事,就時常采些花草玩耍。後來跟和——跟師父學了畫,也想著畫幾筆水彩。但家裡又不供,我便自己想法子淘弄些顏色。那朝顏花顏色新鮮,我原想著也跟紅花藤黃似的能榨出顏色來,沒想到顏色沒弄出來,倒發現這花兒遇了醋水和堿水還會變色……就是這其中的道理,我到現在也想不出來,原想著拿給太子殿下和諸位同窗們看看,大家集思廣益,或許能研究出個所以然。”
“原來如此——”謝驪徐徐點頭,“倒是也有趣,若能討論明白,宮裡的戲法怕是要再添一樣了。”
什麼戲法,這是化學,是化學!沈瑢低下頭,暗暗翻個白眼——唉,原來帥哥也是會眼瞎的,都看不出這裡頭的價值。
感覺帥哥身上的魅力光環退了一點兒,沈瑢自我安慰:這樣也好,免得他回去之後會舍不得。
謝驪感受到他的失望與鄙視,不免有些好笑:“小公子是想用它做什麼?”
跟你們這些古人說都白說。沈瑢用腳尖蹭著地麵,有氣無力地道:“不想做什麼,就是覺得那些騙人的把戲大約也都是這樣道理,一通百通,若是能將這道理講明白,這些人也就休想再裝神弄鬼地騙人了。”
謝驪點頭道:“這倒也是功德。我便讓人整理一些案卷與你便是。”倒讓他也看看,萬瑢究竟想做什麼?與其讓他在太子身邊玩把戲,倒不如放到北鎮撫司眼皮子底下更為穩妥。
送走沈瑢,謝驪轉身進了側麵的耳房。
玄鶴蜷成一團坐在椅子裡,手腳上都戴著鐐銬。他的影子像死了一般拖在腳下,幾乎被撕裂成兩半,裂口極緩慢地向外滲著黑色的血液,在地麵上留下一塊不太顯眼的汙漬。
“如何?”謝驪走到他麵前,淡淡地問,“他身上可有天女之力?”
玄鶴雙眼空洞,似乎要聽懂謝驪的話對他已經是件有點困難的事情,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嘶啞著嗓子道:“他,他不是萬瑢!萬瑢根本不通什麼畫技,更不會淘弄什麼顏料,他——”
謝驪打斷他:“我問可有天女之力?”
玄鶴噎了一下,咬牙道:“有——”然而目光觸及謝驪腳下的影子,終於還是說了實話,“我,我不能確定,仿佛有些炎火之力,又仿佛……但他,但他絕不是萬瑢!必定是,那祭祀必定是召了什麼神明下降,便不是天女,也是彆的!”
他後悔了,早知道天女之力根本不曾降在萬家小子身上,他又何必到京城來,倒把自己葬送了。既是如此,他也不能讓萬家小子好過,拖他一起死,也算有個墊背的。
董長青就在椅子旁邊站著,手中掂量著自己的繡春刀,聞言道:“大人,我看這廝已快瘋了,這——能作準麼?”
謝驪低頭看了玄鶴一眼。玄鶴雙手十指不正常地蜷縮著,手指手背上都生出了稀疏的黑毛:“他亦是魃,也算同根。”
董長青倒嚇了一下:“他也是旱魃?”他還以為是什麼山魈精怪之類呢,倒沒想到玄鶴還怪高級的。
“該是屍魃。”謝驪接過他手中的繡春刀隨意一揮,玄鶴身體猛地一抖,一根手指落在了地上。但傷口處並不流血,露出的斷麵顏色腐敗,見慣屍身的錦衣衛都能認得出來,這分明是死人的肢體。
“但這尾巴……”
謝驪將繡春刀擲還給董長青,淡淡地道:“不是尾巴,是掉出來的一截腸子。死者必是受剖腹開胸之禍,取去內臟,更易炮製為乾屍,之後再祭煉屍魃。隻是他道行未成,雖從死者身上得了幾分神通,卻隻修成一具跳屍,還未能成真魃。”
董長青接過自己的刀,看著刀刃上沾染的那一絲說不清是血液還是什麼的粘稠液體,呲牙咧嘴了半天,還是扯過玄鶴的衣裳去擦。正擦著便聽見謝驪後頭的話,頓時手一抖,把那衣角也扔開了:“腸子!”
天然乾屍成之不易。人體本來易腐,那等極乾燥的地方又是少數,可謂千百屍中難尋一乾,故而有些人便喪心病狂“自製”乾屍,風乾烘乾皆可。
但正如烤雞鴨豬羊都要先去內臟一般,人之內臟同樣不易乾燥,是以先要剖胸開腹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