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大永昌寺(2 / 2)

那匠人也停了手下的活計,拿出自己的煙袋鍋子來點上,擺出一副好好科普的模樣:“祖師爺一脈,說的不是他的後人,是他親收的徒弟。那玉雕行裡個個都拜丘祖師爺,可真自祖師爺手裡學過藝的也就那麼幾家,傳到而今就更少了。柳師傅祖上,正經是出家拜在丘祖師門下的,隻是後來還了俗——當年丘祖師去見鐵木真,柳師傅的祖上就隨侍的。謔,那鐵木真是好見的啊?據說他是九冥使者、天生殺神,所到之處見人即死,血流成河。丘祖師就為這個才去見他,要勸他收手止殺,少造殺孽。”

沈瑢聽到這兒才有點明白——這說的丘祖師,敢情是長春真人丘處機啊!

年輕匠人聽得一抖:“九冥使者?”

“可不是!”陰陽匠人這會兒也不陰陽怪氣了,十分亢奮地一敲煙袋鍋子,“那九冥使者是從黃泉血河裡爬出來的,到人間來就是為九冥之神尋血肉祭品——鐵木真殺了多少人呐,才有成吉思汗的名頭。誰敢在他眼前說一個不字兒?不怕被他一彎刀砍了腦袋?也就是丘祖師,硬是跟他坐而論道,說了三天三夜,到底說得他回心轉意,收了暴政。嘖嘖,也不知道是救了多少人,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這連李師傅都忍不住參與了進來:“我可聽說,丘祖師也是得道之人。成吉思汗固然武力超群,可仍是肉體凡胎,不免一死。他是慕丘祖師得長生之道,才肯見丘祖師的。最終被丘祖師勸解,棄了九冥殺道,入了全真門下。”

年輕匠人聽得直咂嘴:“成吉思汗入了全真門下?”

“可不是!”李師傅說得就好像他也是全真門下那麼與有榮焉,“咱們北京的白雲觀啊什麼的,那都是丘祖師建起來的。成吉思汗入了丘祖師門下,就封丘祖師為道教之首,為了敬神,又請丘祖師用玉雕了好許多東西,來迎神——對了,白雲觀裡那大玉海,就是其中之一!說起來明日就是丘祖生辰,我還想去拜一拜哩。”

年輕匠人猶豫著道:“但咱們又不是雕玉的……”

他這一說,幾個匠人頓時都沒精神了——可不是,他們是石匠,丘處機那是玉雕行的祖師爺,跟他們何乾呢?雖說一樣是雕刻,可是人家玩玉的,可就比他們玩石頭的高貴些呢。

他們剛才在那裡說話的時候,空地一角還有一個老石匠,瞧著頭發都已經大半花白,被冬日裡的陽光一照,就跟他手上那塊漢白玉石差不多顏色。眾人說話,他始終一言未發,這會兒眾人都不吭聲了,他倒慢悠悠開口道:“雕石雕玉沒甚兩樣,玉也不過是石頭,隻是神降於其中,就變成了玉。也有不成玉的,或成金銀,或成銅或空青。丘祖師雕玉,不過是從中選了一種。丘祖師能與玉之精通靈,便選了雕玉。也有能與銅精或者金銀之精通靈的,便選了彆的——都沒甚兩樣。”

李師傅雖說對那位雕玉的柳師傅頗有些羨妒,但這會兒聽見這番話,又有些抱不平起來:“那如何能一樣?何況丘祖師的事,你又怎麼知道?你倒說說,玉這等死物,如何成精?豈不笑話?還說什麼有人能與銅精或彆的什麼通靈的,怎的也沒聽說過?”

老石匠說話還是那麼慢悠悠的:“雖是死物,亦能成精。玉之精名叫岱委,如美女一般。銅之精如同奔馬,也有像童子樣的。金之精如赤鼠,銀之精如白雄雞,雖不是活物,卻與活物無異。你說沒聽過有人能與這些精怪通靈,豈不知古來有名的鑄劍師,都是能與銅精通靈的?如歐冶子,如乾將莫邪——不與銅精通靈,哪裡鑄得出那樣的神器呢?”

這老石匠明顯比其他的匠人有文化多了,這慢悠悠的一番話,講得其他人麵麵相覷,竟都沒得反駁。

過了半晌,李師傅才悻悻地道:“沒聽說過鑄劍師還有能通靈的,說得好像你親眼見過似的。”

他並不認得這老石匠。到大永昌寺來雕石的匠人們都是工部撥派的,皆是自各地過來服役,許多人都素不相識,隻在一起做段日子的工才會識得。譬如他和陰陽他的那名張姓工匠便是去年一同服役過,是以熟識。至於那位雕玉的柳師傅,情況倒與他們不同些,人家是太出名兒了,專門在將作監當差,為宮裡貴人們乾活的。

那是很讓人羨慕的,雖說還是工匠,但說出去名頭都不一樣,乃是“禦用”。也不用像他們一樣,今天給指派到這裡,明天給指派到那裡;今天雕個欄杆,明天刻個石碑,都得聽人家的。而人家柳師傅,好料子儘著他,想雕什麼雕什麼,送進宮裡去娘娘們都喜歡。偶爾有那不好擺弄的料子——就如張石匠說的那夾黑碧玉,他出手雕了好東西,又顯了名聲,又送了人情,多好……

而他們這些石匠就不行了,彆的不說,這石料就沒玉料金貴,真有那等夾了雜質的,直接扔了換新的就是,他們縱然是想顯顯本事,也沒有機會啊。

就這,還說雕石跟雕玉沒什麼不同,真是……

李師傅是不知道什麼叫做“阿Q精神”,他要是知道,指定要拿來吐槽一下老工匠。

但他現在並沒有什麼合適的語言,也隻能悻悻地反駁:“且雕玉的人也多了,誰見過那什麼玉之精的?就是現在打鐵的也不少,誰見過銅精了?你這麼明白,怎不找個什麼精出來給大夥兒看看?”

張工匠這會兒又跟他站在同一戰線上了,附和道:“是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