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道自己是太子,他也接受彆人對他的恭敬、討好和畏懼,但是在心裡,他有時也會懷念六歲之前,那一段沒有什麼功利,隻有關心,而母親也還在身邊的日子。
何況太過功利,人就難免乏味。劉璐本性或許是個有趣的人,但他在文華殿永遠都有點像個木偶,而線就提在太子手裡。
但問題是,太子根本就不想成為那個提線人。
如此一來,劉璐雖然成了僅存的伴讀,跟太子的關係反而不如從前了,就連文華殿的課都有些失了趣味,倒叫太子格外想念起王雲和沈瑢。
“王雲說,他如今叫守仁了。”
“王守仁?”沈瑢怎麼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是取字了嗎?他才幾歲啊。”古人不是要到了年齡才會取字嗎?
“不是。”太子解釋,“其實這個名字早就有了。王雲說,他出生之前,祖母夢到有人抱著個嬰兒從雲中降下,所以祖父給他取名為雲。但他小時候一直不會說話,直到五歲那年遇到一個僧人,讓給他改個名字。他的祖父正好在讀《論語·衛靈公》,讀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就給他改名守仁,從此他就開口說話了。”
“這麼玄的嗎?”沈瑢越聽越覺得耳熟了,但是一時半時的怎麼都想不起來。
“就是因為太過玄妙,所以不對外人說起,仍舊叫他王雲。”太子說的時候也略微有點得意——不對外人說起,但跟他說了,可見王雲沒有把他當做外人,“不過他現在進書院讀書了,守仁這個名字更為合適,就索性改過來了。至於字,他父親也給他取了,為伯安,叫他安份些,不要總想著往邊關跑。”
沈瑢在這點上對王雲也是佩服:“他還想著去邊關呢?少說也再等幾年吧。”誰家讓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往外跑啊。
“是啊,他家中自然是不許的。他說不能去外頭行萬裡路,那就先在書院內格物致知也可。前幾天,他去格竹了。”
格竹這兩個字落入耳朵,簡直如同一聲驚雷,讓沈瑢猛然想起來了:“守仁格竹?”
我的媽呀難怪王守仁這個名字耳熟呢,這不就是王陽明嗎?陽明先生,心學大師,甚至跟孔、孟、朱熹並稱的聖人誒!
天呀地呀,誰能想到他的同學小豆丁,居然是未來的聖人啊!
沈瑢兩眼發直,開始思考要是能帶一件王雲的東西回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就價值連城……
“他格出什麼來了嗎?”說起來,守仁格竹好像不該是這麼早啊。
“他說才格了兩個時辰就被先生發現,趕回宿舍了。”太子邊說邊覺得好笑,“書院不許學子夜間還在外遊逛。他說等他不在書院了,就找時間格個七天七夜——說起來,他這格物致知的念頭,還是跟你學的。”
我沒有,我不是,彆賴我!沈瑢在心裡瘋狂否認三連。他哪有那麼大本事能影響一代聖人喲!
王雲就是王陽明,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以至於沈瑢大半天都暈暈乎乎的,直到回家還目光渙散,讓阿銀十分擔心:“哥兒可是身子不舒服?是當差累著了吧?”
“沒——今天去跟太子殿下上課來著……”順便聽了個大消息。
阿銀覺得自己十分能夠理解,因為他上課也暈暈的。新來的女先生脾氣是比自家小爺好很多,但是一樣嚴格,若今日學過的字明日記不得了,就要罰多寫幾十遍。可憐他的手都要寫斷了呀。
“你真是榆木腦袋!”沈瑢忍不住曲起手指鑿一下阿銀的頭,但看他一副學渣模樣又覺得怪可憐的,“你不會用黛筆罰抄啊。範姑娘要的是你記住這字該怎麼寫,也沒規定必須用毛筆抄。”說真的,就阿銀那筆字兒,都浪費紙!
黛筆比毛筆那是要方便多了,阿銀如今能減得一點是一點,聞言連連點頭,自覺酸疼的手腕都輕鬆了些。
他一輕鬆,終於想起原本要說的事了:“老宅那邊的二爺,聽說是中風了。”
“啊?”沈瑢嚇了一跳,“誰?萬——我是說,二哥?”萬通?
“可不就是二爺。”阿銀歎道,“今兒請了兩位禦醫去老宅呢。我爹說,哥兒是不是,也該去瞧瞧……”雖說分了家,到底還是兄弟。
沈瑢想想自己剛剛打著兄友弟恭的旗號把菩薩像送去沒幾天,也覺得這個麵子還是要做一做的:“那備點兒活血化瘀的藥材,我去瞧瞧。”中風好像就是腦梗塞,活血的藥材應該是沒錯的吧?
萬家大宅裡氣氛還不錯,雖然萬通的小妾有幾個在抹淚,但沈瑢看她們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就知道那是哭給萬通看的。既然萬通還能“看”,想必是沒甚大事。
果然萬通的正妻把小妾們訓斥下去之後,迎出來見小叔子:“四叔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