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剛坐起來,男人就拉住了她的手腕。
九姬看了他一眼,見他拿了衣裳披在她肩頭,心道,他不會要替她穿衣服吧?一件一件地穿,一根帶子一根帶子地係,跟昨天晚上似得?
九姬可沒那個耐心。
她正要一個法術過去,直接把衣裳全部穿好,不想他卻拉了她的雙手,齊齊握在手心裡。
九姬不太喜歡這種過於親密的姿勢,但他卻又鬆開了她的手,將她整個人都攏進了臂彎裡。
過近的距離令九姬更渾身不得勁了,她扭了扭肩膀調整了一下,見他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直接道,“你......有話要說?”
快點說,說完她要走了。
但他又是不緊不慢的姿態,先是低頭看了她一會,看的她都不得勁了,才緩聲道。
“阿幺昨晚選出賢來了嗎?”
九姬還以為昨天的事就這麼過去了呢,沒想到他又提了起來。
她清咳了一聲。
“沒有。我年紀輕輕的,熬打身子為要,沒那些心思。”
這話說得男人輕輕一笑,但他呼氣發癢地落在她頸邊。距離太近了,她無法適應地彆過了頭去。
又聽他道,嗓音緩緩慢慢,像飄飄落落的羽毛。
“那剩下的心思,能全都給我嗎?”
話音落下,九姬愣了一愣,她一時間竟沒能完全理解他這話的意思。
但男人攏著他的身子的雙手,卻不知何時上到了她的肩頭,他雙手漫過她肩頭,輕輕托到了她的臉頰邊。
濕熱不斷攀升,呼吸交錯著一下重過一下。
男人雙手托住她的臉頰,向前而來,自己亦低頭而
下。
鼻尖輕輕觸及,又在觸及後交錯開來。
他近在了她眼前睫下,眉目放大到她眼中,他的呼吸幾乎將她包裹。
比方才的姿態更加親密地,她整個人都仿佛與他融為了一體,再無間隙。
但九姬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
而他的雙唇輕輕落到了她的唇邊。
下一息,九姬應激般地,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形之下,忽的出手重重向他推去,自己亦向床尾慌張撤離開來。
這一掌似還夾雜了些不尋常的氣力,鐘鶴青後背撞到了床欄之上。
男人不解訝然,鐘鶴青一時顧不得自己後背被撞得生疼,隻低聲向她問去。
“怎麼了阿幺?”
但他這聲出口,卻像是提醒到了她一般。
她突然慌亂地跳下了床去,身影一閃,倏忽消失在了門前。
鐘鶴青連忙披了衣裳往外麵尋去,但哪裡還有她半分身影?
......
雙姒習慣了早起去早市上擺攤。
雖然早市的人並不多,但有些人是隻出現在早市,而不會出現在晚市的,她總能遇到不一樣的人。
不過這幾日,她總能遇到那位道錄院的孫道長孫元景。
孫道長會早間從她攤前路過去城外練劍,又會在她收攤之前練完,收劍回城。
隻不過雙姒若是同他打了招呼,叫著他一起在早市上吃點東西,他就會連忙擺手,低著頭道不必,然後快速走開了。
雙姒暗道如今這般謹慎守禮的人可沒那麼多了,便是道士們這般的也少。
她倒十分敬佩的。
不過今日,她還沒見到那位孫道長,卻見到了鐘少卿。
男人似在尋找什麼,尋來尋去找不到,直到看到她才快步走上前來。
“少卿在尋什麼?”雙姒問。
她見男人眉間蹙著。
“不知阿姐可見到阿幺了?”
雙姒搖頭說沒見。
“她不見了嗎?出什麼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
男人頓了頓,但還是把今早的情形,簡單地說了兩句。
他這麼說完,卻見雙姒沒有太多意外,隻是長長地“哦”了一聲,反而轉過來安慰了他。
“少卿不必太擔心,小九沒事。”
“沒事?”男人皺了眉。“阿幺以前也這樣過?”
雙姒點頭,“她以前更是如此,連我也......不能靠近。”
她說著,苦笑著看了鐘鶴青一眼。
“她能與少卿這般,我已經十分驚訝了。”
鐘鶴青默了默。
“是因為,從前發生過什麼事嗎?”
雙姒歎了口氣,說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她自己因為天生妖丹殘缺,一直病病殃殃的,大多數時間都跟著母親留在家裡不太出門。
但父親是做南貨北賣的生意人
,一人養家實在太難,他們這些兄弟姐妹從五六歲化形之後,便都跟在父親身邊走南闖北。
九姬因為化形晚,多半時候也在家裡,可她卻是待不住的。
那一年,她就偷偷藏在七哥柒宴的包袱裡,跟著父親和其他兄弟姐妹們一起上了路。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那一年,妖界爆發了獅族奪位大戰,太行山中各處烽煙四起。
雙姒和母親一直設法聯係父親和兄弟姐妹們,可怎麼都聯係不上,最後等回來的,卻是柒宴背著昏迷的九姬回來了。
兩人不知道走了多少山路,更不知道遇上了多少險阻。
雙姒說著,眼眶微紅,“七哥渾身大大小小傷口三十餘處,一直吊著最後一口氣,背著九姬回了家。等小九醒來,見到的已是七哥最後一麵。()”
她說七哥從來都是最疼小九的,總覺得是因為他吃得多,讓小九吃不飽飯,所以化不了形。他就一直吃什麼都留一半給九姬,時時要問小九餓不餓,飯菜合不合口,若是見九姬哪頓吃不好了,上山打野兔回來,也得讓她吃上好的。
其實不也隻是七哥,我們八個兄弟姐妹都最疼小九。她化形晚,出門不便,大哥二哥直接將她抗在肩頭頂在腦袋上,三姐四姐則喜歡將她抱在懷裡,或者攏在袖中;五哥六哥跟她一樣都是狸花貓,最愛同她打著玩,經常乾脆化了原型陪她,七哥更不用說......?()”
雙姒說到這頓了一頓,低了低頭。
“可是他們每一個......都死在了小九麵前。”
“都死在她麵前?”鐘鶴青訝然。
雙姒點了頭,她說她也不知道那年在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隻是道柒宴咽氣的當天,九姬一口血吐了出來。
“母親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隻說都沒了,父親沒了,兄弟姐妹們也都沒了,母親接受不了直接昏厥了過去。”
九姬則突然出了門。
她去尋了後來的師父,也就是前任丞相。
其實,在此之前,師父就看中了九姬想要收她為徒,但因著師父嚴苛,拜師之後就不能再留在家中,必須一心一意上山修習。
九姬最初一聽就拒絕了。
她說家中有那麼多兄弟姐妹。
“我為什麼要拋掉我的兄弟姐妹們,上山練什麼孤僻妖功?”
彼時她不想去,回絕了師父,此時卻親自去尋了師父,她說她願意拋下一切上山,隻為練就一身銅筋鐵骨的本領。
師父沒有將她拒之門外,但卻要她徹底地靜下心神才能修煉。
“可小九她根本做不到,她整夜整夜地都無法安眠,常常剛一睡下就驚坐而起,提起劍衝到房外,又看著空蕩的院落,僵直地呆滯到天亮......”
雙姒說,“師父來看了她,說若是這樣無法靜氣凝神,什麼功法也練不成了,除非是把過往的記憶拋了,丟進眠水裡。”
“小九想了三天三夜,到底是應了。”
() 雙姒抬頭看向鐘鶴青(),所以(),她也曾把所有記憶抽出來,儘數托於眠水。”
但是,眠水可以帶走人的記憶,卻帶不走刻在心底的最深的感受。
雙姒說九姬從那之後,便會下意識和人拉開距離。
她不到喧鬨的城中居住,隻住在山裡,也不和誰親密相伴,隻肯孤身一人。
換句話說,她開始學著孤獨地苦修。
不和這世間的人有過多的親密牽絆,也就不會再有失去的痛苦。
“她最初幾年,連見我都不能太頻繁,若是我哪幾日尋她尋得多了,她就要躲進更深的山坳裡麵藏起來,誰都不肯見。”
“她沒有朋友,隻有師父,師父去後更是什麼都沒有了,好在我一直磨著她,磨久了她也接受了,算是能跟我說說話,卻不願意住到城裡的家中來。還是山之阿結界出了事,她才離開了山上的洞府......”
雙姒說著,無奈地歎氣搖了頭。
她又看向鐘鶴青。
“所以我說,她能與少卿這般,我實在太意外了。”
男人默然苦笑。
原來如此,她一直鈍鈍的,一直獨來獨往,一直覺得緣儘緣滅,隨緣即可……都是這個原因。
“不過少卿真的不必擔心,她沒什麼事。隻是心底這份恐懼抹不掉,下意識地抗拒自保罷了。”雙姒道。
晨曦中山風吹來。
雙姒還問了鐘鶴青一句,“她沒傷到少卿吧?”
鐘鶴青搖搖頭。
她沒傷到他,但他卻嚇著她了。
男人看著遠處群山,不知她眼下藏到了哪處山坳裡,長長歎了一氣。
*
九姬一口氣在山裡走了好遠,自己都不知道走去了何處。
一個人在山裡靜呆了許久,直到鼻頭嗅到炊煙之氣,才恍覺已經午間了。
近處不遠恰有個縣城,這是距離端氏縣不遠的高坪縣,九姬並沒來過,但高坪縣也在山之阿境內,算是她座下的地界了。
此間的百姓她沒有一個認識的,走在陌生人當中,哪怕人再多也算自在自如。
九姬摸了摸嘰裡咕嚕的肚子,剛想找家包子鋪隨便吃點,不想卻見縣衙門口圍了好幾圈的人,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說什麼事。
她對凡人的事不好奇,低頭正要走開,不想竟然有人叫了走過來問了她一句。
“姑娘可知,這縣衙門口鬨什麼是非呢?”
九姬哪裡知道?
但她轉頭向身後打聽的人看去,隻一眼看去,就愣在了當場。
那人與她年歲仿佛,是個英俊的少年郎模樣。
他頭戴白玉冠,身穿雲貂袍,白色長袍間腰帶緊束,中間嵌了一顆黃玉石。他英眉此刻看著人群饒有興致地挑著,眼眸若星,通身散著鬆散的恣意貴氣。
九姬愣了一息。
這人她見過。
這不就是她第一次潛入玉鼠洞宮的時候,在地殿通往天宮的廂內,滿廂的妖都給讓座的那個嗎?
九姬當時托了個大,反正幻化了旁人的模樣,就穩坐著沒動,這人就特特立在了她身前,一直看著她發笑。
隻不過九姬那會,一心想著要探玉鼠洞宮,根本沒理會他。
沒想到,竟然在這高坪縣又見到了這人。
這人顯然是妖無疑,而且看著這打扮還不像是一般的妖。
他是旁的妖族,派來山之阿給她慶賀的人?還是妖君座下二太子、三太子身邊的人?
怎麼不去山之阿,反而到山之阿治下的縣城問東問西?
九姬心生警惕。
他到底是何人,要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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