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2 / 2)

可隔著竹簾,蕭叢雪卻打翻了桌上的碗筷。

他們從前一直想要上天憐愛,賜他們一個孩子,卻不可得。

現在分隔兩地,這個孩子卻悄然來了。

這是什麼?是上天對他們的憐憫,還是逆天改命的罪罰?

蕭叢雪的目光顫著,再沒能從她身上移開。

她和妖醫都沒有察覺,仍舊看診。

妖醫瞧她始終隻有一人,問了一句。

“你夫婿呢?有孕在身是很辛苦的,最好能有人幫你一下?”

她聽了隻搖頭,轉過來臉去。

“我在這世上,除了自己,誰也沒有。”

隔著竹簾,蕭叢雪的心幾乎被絞碎開來。

那天他一直跟著她,看到她總是嘴饞,但這些吃吃喝喝都不合她的口味,有的吃了沒兩口就吐了出來,他想上前扶住在樹下嘔吐的她,可腳步邁出又收回來;

街上有那麼多人,三三兩兩,擠擠挨挨,他隻怕她一個人逆著人潮無人護著,可想要上前,又在她回頭之時,倏然避開;

最後跟著她走回了臨時落腳的地方,房東來問她要不要續下個月的典租錢,她搖了頭,“不必了,我下月就搬走了。”

她又要搬走了

這世間萬千燈火,沒有一盞是她的家。

蕭叢雪心痛至極。

他像個影子一樣地跟了她三天,到了第三日,他不得不回去了。

再不走,他怕他再也不能離開她了。

臨走那日,他也曾冒出無數念頭:就留下吧,那眠水爆發與他和她到底何乾?他們就此離開,找個無人的地方生活,又能怎樣呢?

可他是蕭家的人,是蕭氏一族最後的子弟,那眠水下麵還有千萬人等著他去救活,那些人裡也有誰的妻子、誰的丈夫、誰的爹娘、誰的孩子......

每一個微弱的凡人,都在用儘最大的力氣活著,為這世間點燃起萬家的燈火。

蕭叢雪走了,在悄悄地給他的妻留下一筆靈石後走了。

水月幻憶之外,賀蘭亭早已僵著說不出話來了。

可蕭叢雪的狀態差極了,根本沒辦法摒棄掉雜念,來抽調眠水下的靈氣。

甚至因為雜念頗多,被陣法反噬,一口血從肺腑裡噴了出來。

旁的道友都驚到了。

“蕭道長這是怎麼了?緣何會出現這種情況,難道是陣法有異?”

不是陣法有異,是他自己有異。

他去看她,本是為了赴死作彆,可卻見她有了他們的孩子之後,這必死的決心動搖了。

他開始想做個逃兵,逃離這裡,逃離一切,隻和她和孩子在一起,將這一輩子過完。

可卦象預言,和祖輩立下的誓言,是懸在他頭上的劍。

若他不抽出靈氣,止住眠水,逆天改命。

那麼一切又會回到這個預言之上。

她的宿命早就釘死在了出生之前,誰都能逃掉,唯獨她逃不掉。

蕭叢雪做下了最後決定——

他要把記憶抽出來,丟進眠水裡,然後全心全意地,替她赴這場宿命之死。

那條曾走過無數次的去往眠水的山路,那天他走了好久好久。

山路上,有他背著那個不愛走路的人,留下來的一串重重的腳印。

樹林裡,窸窸窣窣地風吹林葉的沙沙聲中,也有她路過時灑下的清脆的笑聲。

而偌大的眠水大湖裡(),他看去?(),眼前全是那條“大鯉魚”魚躍而出的影子,和她的喊聲。

“蕭叢雪,快接著我,我要像魚一樣躍出來了!”

少女曾無數次破開水麵魚躍而出,最後落進他懷裡。

可這一切根植在他內心深處的最幸福快樂的記憶,就要被連根拔地抽出來了。

每抽一點,藏在心頭的快樂都在流逝,隻剩空洞與痛苦交織。

但他最後,還是將記憶全部抽出,在最後一絲記憶抽空之前,他輕輕地喚了那個名字。

“亭兒,你要好好的。”

下一息,所有的記憶被他徹徹底底地丟進了眠水裡。

眠水之下,水月幻影戛然而止,關於蕭叢雪的一切終結在了這裡。

而剩下的,都在他死後,一筆一劃地刻在了城隍廟的石碑上。

他不是後來冷漠地不想認她了,他隻是,把記憶留了下來,把肉身獻給了一生的愛人和畢生的道義。

奔湧的眠水裡。

蕭叢雪的記憶幻光脫離九姬的控製,又向著他的屍身飄了過去,隻是在路過賀蘭亭的時候,那縷記憶幻光突然停住了。

慢慢地,它繞上了賀蘭亭的手腕。

水中沒有眼淚,隻有賀蘭亭驚顫不已地哽咽聲。

她已站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她蜷縮著身子,她失聲痛哭。

蕭叢雪的記憶幻光好像他溫柔的手,輕輕撩動起妻子的碎發,輕柔撫在她臉頰。

仿佛在說。

“亭兒對不起,瞞了你這麼久。可做這一切我從不曾後悔。”

“因為,我從來都是為你而活。

“因為,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