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1 / 2)

東京妖坊。

東西兩坊各置了兩道雪玉瑩石的門樓,孫元景還是第一次從西坊的新門樓處進來。

原本東坊的門樓連通的是東京城外的詠絮河邊,而西坊的門樓竟然連通到了東京內城來,雖然位置偏僻,但到底是在內城,哪怕關了城門,也可從此進出妖坊。

這實在是孫元景沒想到的。

他從西坊的雪玉瑩石下走過,沒多遠就進到了熱熱鬨鬨的翡翠瓊木下的街巷。

隻不過他沒有要進去耍玩的意思,隻是看向主街的入口處,一家銀錢與靈石兌換的商鋪門口,有人被擠在角落裡,支著小攤子給人算命。

天那麼冷,她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但還凍得手臉發青。

這會來了卜算的客人,她算得正仔細,孫元景原本打算在旁邊停一會,等人走了再上前。

誰想到那客人忽的起了身來,盯著她看了過去。

“你是哪個妖城來的算命的?算命就算命,你怎麼還窺探旁人的舊事?你到底是算命,還是另有所圖?!”

那人直接惱了起來,一掌拍在雙姒的卜算桌子上,他氣勢洶洶,引得眾人都看了過去。

雙姒愣了一下,但那人更加凶了,吆喝著周圍的人過來。

“大家不要來此女處算命了。此女頗通追憶之術,隨意翻看旁人記憶中的舊事。若不是我也通此道,在記憶上加了禁製,要被此女翻看了也不知道!”

他這麼一吼,人群都議論了起來,孫元景隻聽人群裡有兩個方才在雙姒處算了命的人,立刻走了出來。

“你這妖姬,方才給我們算命算這麼久,收的錢還比旁人都便宜,是不是也翻看我們的事了?!”

“你說話,莫要裝蒜,你什麼企圖?!”

幾人將雙姒的小攤子團團圍了起來。

姑娘一下被包圍住了,本就凍得發青的臉色越發青白。

孫元景連忙撥開眾人站到了她身邊。

“吵什麼?你們有什麼證據,就在此胡言?”

最開始那人哼了一聲,“我就是證據!此女就是有翻看彆人記憶!”

孫元景是不信的,雙姒平白無故翻人記憶做什麼。

他剛想說一句,這些人莫不是看她是外地新來的,礙了誰的道,故意前來找茬?

但他還沒開口,隻覺姑娘急急拉了他的手臂。

“孫道長,算了,算了。”

她把方才算命的來的幾個靈石都拿了出來。

她低著頭,“我把錢退給你們。”

孫元景訝然,幾人還欲不依不饒,可雙姒站起身來的時候,腳下忽的一軟,險些栽倒在地上。

孫元景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攬在了臂彎中。

她身上泛著涼氣,低聲道謝,再抬頭,臉上竟血色褪儘。

尋她事的幾人見狀,連忙向後退閃。

“你這妖姬,莫不還想敲詐我們?!”

雙姒連連擺手,“對不住,我沒有那個意思!”

幾人見她這般,都覺其實也沒受什麼大虧,不欲再更多牽扯,一把拿回算命的靈石,都走沒了影。

孫元景低頭看向姑娘,見她臉色難看極了,強撐著收拾自己的攤子。

經了這一鬨,卜算攤擺不下去了。

隻是她低頭去收拾東西,孫元景隻見忽然有滴血啪嗒落在了她的小桌上。

那滴血之後,啪嗒啪嗒又落下了幾滴。

孫元景大驚,隻見她小巧的鼻頭下,血流不止。

“雙姒姑娘?!”

他心下莫名一慌,急急掏出手帕,慌亂地擦到了她鼻下。

掌心觸及她冰涼的臉,孫元景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年輕的道士更加慌亂了,“我、我......貧道失禮了,姑娘莫怪!”

雙姒接過帕子,稍稍用了些法力,止住了鼻下的血流。

她說怎麼能怪道長。

“道長總是好心。上次道長遞了我帕子拭淚,還沒還給道長,此番又用道長的帕子擦了血......是我不好意思。”

但孫元景更想知道她是怎麼了。

“姑娘身子不好,何不尋妖醫仔細看看?這麼冷的天還出門算命,身子自然是遭不住的。”

隻是他這般說,見姑娘苦笑了一聲。

“我也知道遭不住,隻是我是那天生妖丹殘缺的弱症,治不好的。況我......可能日子也不多了吧。”

話音落地,她已經收拾好了算命的桌板招牌,重重地都背在了肩頭。

她說西坊沒法呆了,“我去東坊看看有沒有地方支攤。”

她說著,真的要去。

孫元景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

這一握,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既是那樣,又為何還執意擺攤算命?”

從山之阿到東京城,所有他見過她得閒的時間裡,她都孜孜不倦地四處擺攤算命。

他問去,見姑娘神色微頓。

她低聲開了口。

“方才那幾人說我翻看他們記憶裡的舊事,他們沒說錯。”

她低著頭,抱歉地笑了笑。

“但我沒有細窺旁人的私事,我隻是想從他們的命途裡,找一個我失去聯係很久的人而已。”

她嗓音像是風中殘葉吹出的曲調,低沉而哽咽。

“可惜我,怎麼都找不到他了。”

......

夜晚很冷,東坊不似西坊靈氣豐沛,更顯得寒風烈烈,寒氣入骨。

孫元景陪雙姒直到深夜,坊眾的妖眾們都稀稀落落地走光了,才送她回了鐘府,然後才又回了道錄司。

道錄司的師父師兄弟們,早就入了眠。

他連忙放輕了手腳回去自己的房中。

隻是路過院中古鬆下的時候,竟看到了鬆下背身而立的人。

孫元景腳步瞬間頓住。

“師父......”

師父背對著他,滿頭銀發在月色之下,仿佛天宮銀河,人似在眼前,又似飄渺不在。

孫元景不敢造次,連忙肅身而立,默然不敢出聲。

今次是他回來晚了。

這麼晚回來,不是出於捉鬼驅邪的緣故,還是頭一次。

他莫名有些心虛。

他是師父從山裡撿來的孤兒L,自小長在道觀,從小便誦經打坐,大了就修習術法,師父和師叔們都說,師兄弟裡他心思最淨最純,於修道一事心無旁騖,往後能繼承衣缽。

但今日,他立在師父身後,沒敢套起頭來。

風吹得古鬆樹梢輕響,師父這才緩聲開口。

“後麵些日子,你可有何事?”

孫元景沒什麼旁的事,山之阿的兩樁妖案結束,他和鐘少卿一樣,該回到了原本的事務上來。

不過他道。

“聽聞鐘少卿還要出京查案,大理寺隻派他一人前去,徒兒L怕少卿獨木難支,妖鬼之事繁複,他到底隻是凡人,徒兒L還是想護他些時日。”

他此事還沒來得及跟師父提起,不想師父就問到了。

他看向師父背影,心下有些打鼓,不知師父是不是對他另有安排,若是那樣,鐘少卿和狸主以及......離開東京,他就不能跟隨了。

不想師父卻點了頭。

“也好。”

話音落地,孫元景心下大定,不由地目露幾分喜悅。

“多謝師父允行!”

隻是聽見師父又開了口。

“此程非同尋常,護好鐘少卿乃是要緊。”

師父突然點了這麼一句,孫元景連忙記在了心上。

“徒兒L記下了。”

師父緩緩點頭。

孫元景見狀,心道師父還是看重他的,不然不會專程來點他一句。

他心下不由地一鬆,方才那點心虛的顧慮也拋之無影了,卻想到了另外的事。

他見師父抬腳正要離去,連忙追上一步。

“師父,徒兒L想問一物。

“聽說上古鳳凰一族,烈火焚身之時若未能浴火重生,會留下妖丹殘片。此丹喚作鳳丹,若得此丹,可為妖丹殘缺之人補全妖丹,清退弱疾......不知師父曉不曉得,天下可有鳳丹存在,又在何處?”

師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萬物,一定曉得鳳丹之事。

孫元景下意識就問了出去,但問出,卻見師父腳步頓停在了原地。

月光傾斜而下,靜靜地灑在安靜無聲的道院之中。

師父沒有回答,隻是在月光的悄然流轉中,長長地歎了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