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情地看著他,小心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他雙手用力攥住上了繡的鐵欄杆,自嘲地大笑:
“怎麼發現的?當年我妹妹的屍體旁,也散落著一片黑色鴉羽。今天、不,是昨天。昨天我們在陰陽交界處交手,我雖知,她心狠手辣,來路不凡,不能留了。
但我還是抱著一絲絲的希望,希望她是我妹妹,她若真是我妹妹,我拚死也要將她引入正途。
我想,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試一試,不能真讓她死了,我想念我妹妹,想念了很多年。
我想先勸蓮芯棄暗投明,等蓮芯回心轉意了,我再繼續確定她究竟是不是花狐……
結果,誠然是我白日做夢了。
那種時候,她甚至還想利用我殺九爺!
我狐天明雖然渾蛋,但我分得清正邪,從前虧待月紅,不過是我有心偏袒蓮芯罷了,我眼沒瞎腦子沒壞,我都知道!
便如你所說……我確實,沒有白君在意月紅。
但九爺不一樣,九爺是我狐天明的伯樂,沒有九爺,我早就死在了千年雷劫之下,沒有九爺我即便如今僥幸還活著,也仍是個人人喊打的妖孽。
我跟在九爺身邊二十年,九爺對我們這些兄弟,從不曾虧待半分,是九爺給我們機會,讓我們可以做一個有尊嚴的妖,我怎麼可能恩將仇報,輕易聽信他人挑撥,反過來傷害九爺!
哪怕,是我妹妹的要求,也不行。我沒有被她的魔功蠱惑到,氣急之下提刀刺向了她,她本能地反抗,正好用鴉羽做凶器要殺我。
我一眼就認出那鴉羽是當年害死我妹妹的凶器,許是那會子我於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吧,我拿著鴉羽逼問她,當年是不是她殺了花狐,她承認了。
她說她當年原是一縷遊魂,尚未找到合適宿主占據軀殼,原本是看中了我妹妹,誰知道我妹妹身邊的那個凡人是天界司法神轉世,導致她輕易不敢對我妹妹下手。
她盯了我妹妹的身體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趁著十五月食之日,陽界陰氣最重,轉世的神明神息最弱之時,準備下手奪舍。
誰知我妹妹看破她的意圖,拚死不願把自己身體給她,又加上有那個凡人以命相護,她惱羞成怒,便掏了我妹妹的內丹,打死了我妹妹,放棄再奪我妹妹身體,另覓其他宿體了。
而真正的蓮芯早就被她吞噬了,她借著蓮芯的身體光明正大出現在人世間,之所以身上有我妹妹的氣息,是因為,她吞噬了我妹妹的魂魄。
彼時是那位凡人死命護著我妹妹,她才迫不得已把我妹妹的殼子丟下,沒能占據我妹妹的身體為非作歹。
她早就知道我是花狐哥哥,所以這些年來,她才故意利用我妹妹的氣息,引導我,往她是我妹妹轉世的方向想。
她利用我妹妹引我入局,令我心甘情願做她的棋子,替她遮風擋雨,做她手裡殺人的刀,對付月紅,對付你……”
“天明大哥。”
我不忍心地伸手拍拍他後背,看著他掩麵痛哭生不如死的模樣,安慰道:
“好歹你在關鍵時刻並沒有被蓮芯蠱惑到,及時收手,回頭還是岸!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更何況你也是因為自己的妹妹才亂了理智。
你是位好哥哥,花狐若是在天有靈,見到你因為她而被歹人利用這麼多年,肯定會心疼死的。
天明大哥,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
“但我,卻也因著自己的愚蠢,傷害了無辜的月紅。”
他惱恨地用力握拳砸欄杆,淚如雨下:
“花狐死在她的手裡,月紅也差點死在她手裡……小漓,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該死,月紅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珍惜她,遇見事了,也從未給過她半分信任。
是,連我自己都覺得,我也許並沒有那樣在乎月紅,可當我看見月紅不顧自己安危,衝上去替白君擋那致命一擊時……我又控製不住的想,曾幾何時,她也這樣為我擋過……
然而我又是如何做的呢,她替我擋刀被刺傷,我也僅僅是送了她一瓶創傷藥。
我忘不掉她接過創傷藥時,那如獲至寶的歡喜神情,多年後,那藥都被用完了,藥瓶還被她寶貝地收藏著,舍不得丟棄。
從前,我竟還覺得她幼稚。
而現在,我看見白君為了她,也不顧自己的性命,負傷冒險前去刺穿蓮芯的身體,看見她內丹被震碎,元神險些潰散,是白君摟著她,哭著不斷用自己的仙術去替她穩固元神。
看見,白君分明自己已經勞累過度,屬強弩之末了,還不放心地守在她床前,陪著她……
我才知道,原來月紅也是有人愛的,才發現,當初自己有多混賬自私。
但我又怕,怕月紅真被白君搶走了,此時此刻我才恍然醒悟,原來當初的自以為不在乎,其實隻是過於自信,是她給的安全感太足,才會給我一種無論我怎麼傷她,她都不會離開我的錯誤認知……
是我渾蛋,沒想過,心受傷的次數多了,是會死的。”
“天明大哥……”
“這麼多年了,我早就習慣了她在身邊,她對我,很重要。”
我皺眉:“天明大哥你……”
“我喜歡月紅,是真的愛她。”
我開始煩躁了,忍無可忍地直白打斷他:“你現在這種想法也挺渾蛋的!”
他僵住,一臉淚痕斑駁,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我沒有耐心地說破:
“月紅姐對你好的時候,你不珍惜,還消耗月紅姐對你的愛意,月紅姐不愛你了,有彆人好好愛月紅姐了,你又發現月紅姐的好了。
我算是發現了,你永遠都是索取型人格,你隻想著向月紅姐索要她待你的好,索要她的付出,而你自己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不用回報,隻需要享受就行了。
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月紅姐為了白君可以不要命,白君為了月紅姐可以不顧一切,愛情這種事,唯有雙向奔赴才有意義,單獨逮著一方薅,偏要一方付出,等那一方熬乾了心血,你也就徹底死在她心底了!
你現在發現月紅姐對你重要了,是因為你看見月紅姐不再對你付出,改為向白君付出,你在月紅姐身上索取不到任何感情營養了,沒有人再像從前的月紅姐那樣,對你付出了,你才會覺得失望難受,心裡空落落。
你這不是愛月紅姐,你這是自私,也許月紅姐某天如果真的再回到你身邊了,你還是會理所應當的享受著月紅姐對你的所有好,享受她的付出,仗著她給你的安全感,肆無忌憚地挑戰她的底線。
你這是缺愛,但你不想愛人,你想要,卻不想給。
真正的愛是舍不得看她受一丁點委屈,是舍不得見她皺一下眉頭,流一滴眼淚,甚至舍不得讓她付出,是看著她,就覺得她全身都是閃光點,哪怕她真的幼稚,你也會覺得她天真無邪,赤子之心難得可貴。
而不是,反其道而行……天明大哥,等你什麼時候學會愛一個人了,再談風月吧。”
我說完,轉身先一步下了樓。
什麼浪子回頭金不換,誰規定的後悔就要被原諒,明眼人都能看出月紅姐在白君身邊最開心,就算從現在開始狐天明改頭換麵做條好狐,那也比不過白君。
人家好歹知道陪自己心愛的姑娘療傷,好歹知道有人欺負自己的小紅紅,毫不猶豫地當場打回去。
他知道什麼,他知道嫌棄人家幼稚。
辜負真心的人,終究會失去真心!
“不錯哎漓漓,嘴皮子真厲害,才跟了九爺幾個月,就這麼毒舌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下樓時才發現趙青陽那家夥正吊兒郎當地靠在樓梯間聽牆角。
我停了一步,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放心:“你沒事吧?”
趙青陽沒心沒肺地站直,雙臂環胸:
“我能有什麼事,動手之前師父和九爺再三叮囑過,要我悠著點,畢竟再怎麼說我也隻是個凡人,我的法力對付一些小鬼還成,對付鬼母和五猖兵馬,簡直是以卵擊石。
九爺讓我什麼都不要管,唯一的任務就是護好自己,這不,我做到了。
也就挨了幾刀,沒大礙,全是皮外傷。
原本我師父是不打算帶我去的,他嫌我拖後腿,但九爺說,要帶我去見見世麵,這場世麵,著實是千載難逢的驚險刺激,我這輩子,可能也就隻有這一次大開眼界的機會了。”
我低頭,和他一起慢悠悠下樓:“你們都擔心死我了。”
趙青陽見我一臉惆悵,噗嗤笑出聲來,抬手拍拍我肩膀,讚許道:
“我們的小漓漓長大了,沉穩了。
原本我還擔心你會跟著月紅摸過去,你的那些三腳貓功夫啊,玩玩還行,你自己沒有控製法力的能力,你的靈力,受不可控因素影響太多了,你過去,我們自顧不暇,再分神保護你,簡直是地獄難度!
但,你竟然乖乖回來了,真是一點也不讓我們操心,九爺昨晚還不停誇你聽話,從不給任何人惹麻煩呢!”
“我也擔心你們,也想跟著月紅姐一起去找你們……但我清楚我自己的本事,我的那些法術是怎麼來的,連阿九都解釋得模棱兩可。
你說得對,自己偶爾玩玩還行,辦正事,我會搞砸,我知道自己一無是處,對你們神仙而言,我就是一點忙都幫不到的廢物,與其過去給你們添麻煩,不如藏好自己,不讓自己成為你們的後顧之憂。
幫你們打架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儘量不拖累你們。”
“傻姑娘,你不會成為我們的拖累。”趙青陽仗義地握住我肩膀,眼神堅定道:“你永遠,都是我們最喜歡的妹妹。小漓漓,你救了我們一命。”
“啊?”
我腦子要宕機了,什麼叫做,救了他們一命?
難道是……我不過去給他們添麻煩,就算是救了他們一命?
好像也對哎。
我頓覺尷尬地拍掉他爪子,又氣又無奈:“邊去!”
他沒忍住偷笑出聲,“小傻子。”
然而,他話音剛落,院子外就傳來了一陣沉重的敲門聲——
緊接著就是快遞小哥熟悉的吆喝聲:“祝小姐,外賣,你的花!”
花?我沒定花啊!
我迷茫用眼神詢問趙青陽,趙青陽也一頭霧水,懷疑道:“難道是九爺?可九爺要是給你訂花,還需要叫外賣嗎?”
我也覺得不對勁,但還是快步下樓去院子裡開門了。
大門打開,外賣小哥熟悉的麵孔映入視線,熱情捧著一束白茉莉送給我,熟絡道:“祝小姐,你的花,麻煩簽個字!”
花塞進我懷裡,他將一張簽收單遞給了我,我好奇拿起單子一看,上麵打印的花店名,是省城最有名的網紅高端定製花店……
這一束國風茉莉花,要三千?!
我差點被嗆咳住,雖然不曉得究竟是誰送的,但還是配合地在單子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外賣小哥和我道完彆騎上電瓶車離開後,趙青陽才湊上來,眼神極好地抽出了花束包裝紙夾層的一張卡片,眯著眼仔細看了一會兒,麵色凝重道:
“又是那個該死的沈鶴鳴。他是盯上你沒完了對吧!”
沈鶴鳴……
他上一秒說完,下一秒背後就響起了某人不悅的呼喚聲:“漓兒,過來喝雞湯!”
我陡然一驚,迅速把花胡亂推進趙青陽懷裡,心虛地應了個:“好嘞這就來!”
隨後拉住趙青陽胳膊就囑咐:“等會九爺問起來,就說這花是沈樂顏送你的。”
他嘴角一抽:“啊?”
我手忙腳亂:“九爺醋性超級大,要是被他知道沈鶴鳴又給我送花,我今晚就活不下去了!”
趙青陽懵住:“啊?可是我……”
我來不及說更多就匆匆往客廳跑,“大哥,我的小命就攥在你手裡了!”
趙青陽:“……九爺,有那麼愛吃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