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正位,一位年約三十的男子跽坐在前,正閉目養神。月白長衫襯一身清骨,冉冉檀香在側更是氣韻矜貴。而他麵前的琴也能一眼看出和學子所用之琴的不同來,琴麵之上以螺鈿描繪鬆石之景,暗光蘊藏,古韻悠遠,大抵是有價無市的前朝古琴。
瞿正陽忙找好地方坐下,撫了撫心口,刻意小聲對林清樾道。
“上課鐘聲還未響起,我們沒遲。”
殊不知此話一出,看似閉目養神的教諭直接掀開眼簾看了過來。
瞿正陽莫名心虛地低下頭,喃喃道。
“不是吧,這也聽得見。”
林清樾瞥見明顯有了絲不滿的元教諭,也不敢多勸瞿正陽閉嘴。
身為琴師,哪有耳力差的呢。
而且書院請來的這位樂課教諭,全名元瞻,更是在琴師中素負盛名。他本為宮中琴待詔,琴藝卓絕但淡榮利,因不讚同景王將古琴的七弦添為九弦,才被貶出宮外。
能請到他作教諭,可見林氏為了教導太子,也是下了不少心思的。
直到鐘聲響起,兩齋學子全部入座,無人遲到。
元瞻終於動了動,但開口第一句便是對著玄英齋五六名學子。
“你,你……還有你,學冊各記一筆,衣冠不潔,玷汙課堂。”
被指中的學子們莫名查看了一番,這才看清彼此衣領上有著剛剛在膳堂時,因怕誤課,吃得匆忙而沾上的油點。
朱明齋的學子本就吃得早,又被馮晏有意規訓,沒被挑錯。此刻看到玄英齋垂頭喪氣的模樣,先前受到的怨氣才追平了兩分。
果然和祝虞說的一樣,元瞻授課不喜訓人,說完這些他便正式授課。
“我知你們之中大多從未習過琴藝,這第一課,我也不會教得太難。今日你們隻需把這一曲無錯彈完,便可下學。”
說著也不管下麵學子反應過來沒有,他在琴床旁的銅盆略略淨手完後,便直接撫琴一曲。
曲子確實不算複雜,元瞻也沒用上多難的技藝,他的琴聲隻是過耳一聞,寥寥幾音便如天籟,悠然於天地之間,叫人陶醉如夢。
琴音散去許久,眾人見元瞻把他的古琴小心翼翼收回琴盒之中,才恍然回神,他們用來記曲的時間隻有剛剛那一次的機會!
這叫第一課不會太難?!
馮晏望著對麵瞪大眼睛,麵對眼前之琴束手無策的玄英齋學子,不屑地搖了搖頭,抬眼看向自己右手第二位的學子。
“怎麼樣?能教麼?”
“此曲先前剛好學過。”
學子拱手,便搬著琴坐到朱明齋席位當中,朱明齋其他學子瞬間圍上,那交談的話聲,和刻意壓輕的琴聲便一點也聽不到了。
真要論起來。
朱明齋學子雖不是各個都如馮晏一般的權勢,家中有些底蘊的學子是四齋之中最多的。他們學識拚不過青陽齋的天賦和勤勉,但家中賦閒能讓他們在閒情雅致中有所鑽研。
答馮晏話的便是禹州城中琴藝出名的袁家二郎,有‘聽風公子’的雅號。
可惜,還不是馮晏的狗腿子。
“心眼還沒針眼大。”瞿正陽衝對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又看著專心焚香的教諭。忍不住偷偷嘟囔了句,“朱明齋這樣,元教諭也不管管?”
林清樾剛要開口,元瞻眼也未抬道。
“下學鐘聲響起前,還不會彈者都記一筆態度不端正。”
瞿正陽抿住嘴,徹底老實。
林清樾轉頭瞥了眼梁映。隻見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放在七根琴弦上,不知道是要給他們捶洗,還是想在上麵揉麵,擺了好幾個位置後,勉強憑著印象,彈出第一個琴音。
“噔——”
猶如老木臨死前的哀嚎。
正在打香篆的元瞻手一抖,閉了閉眼,看得出很努力才沒有破戒罵人。
但要是放任不管——
那就不好說梁映的學冊會不會在下學前就被元瞻記滿了。
她可不想看見開學第三日,太子殿下成了逐出學院第一人。
林清樾垂眸,翻過纏滿裹簾而顯得厚重的右手剛要撕開一端。梁映不知何時看過來,一掌握住她的腕骨,輕而易舉將危險的左手拉開一段距離。
“作甚?”梁映的眼神很警惕。
“你這手還想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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